聪明的荣川事先没低估滚地雷的枪法,能骑善射是胡子看家的本领。他们白天练打秫秆,晚上练打香头子。日积月累练就了神枪神射,指鼻子不打眼,百步穿杨。但他自信比剑一定能胜胡子大柜滚地雷,在东瀛本土的军官学校读书时,他的剑技属一流的。
打擂与赛场击剑是两码事,不受任何动作限制,真刀实剑,场面惊心动魄。在场观众都很紧张,众胡子瞧狼出洞似地紧张,希望大柜刀劈了荣川。心里骂道:“兔崽子,小日本鬼子!”那些应邀光临的舍伯吐小城名流,尽管平素和日本骑兵关系密切,其中许多人靠日本屠刀和铁蹄狐假虎威得以苟且偷生,或飞黄腾达。但在对擂的生死关头,民族的尊严和气节,使他们未彻底泯灭的良心得以发现,他们希望滚地雷赢了荣川。
嚓嚓嚓!数道寒光闪闪,利剑如龙如蛇如旋风,几起几落。几招过后,滚地雷招架困难,手臂发麻发沉,攻击力量愈来愈小,荣川却越战越勇,日本骑兵、宪兵看出荣川必胜,吹着口哨、咿哩哇啦地起哄。
忽然,荣川一剑横扫,滚地雷的剑哐当落地,转瞬间锋利军刀飞速朝滚地雷左肩劈来,滚地雷完全可以躲闪却没躲闪,昂首挺胸,视死如归。打擂输啦,挨一剑算得了什么?在日本人面前,更不能胆怯。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利剑接近滚地雷肩膀时,猛然停住,面带嘲笑的荣川说:
“太君从不伤害弱小的人。”
弱小?滚地雷听此言刺耳扎心,又见日本兵投来轻蔑目光,忽然受到奇耻大辱……他心一横,挥拳砸向荣川悬着的剑背,锋利无比的剑刃哧地嵌进自己的左臂,鲜血喷涌而出……
滚地雷比剑输啦,也算输得壮烈。按擂前契约,马上放了鸭子跩。荣川派日本军医给滚地雷治伤,加之樱桃红昼夜守护、侍奉,不久滚地雷伤口痊愈。
一行行大雁掠过荒原,舍伯吐小镇满街滚动枯黄落叶,天气渐渐寒冷,滚地雷找荣川要越冬服装。
“明天你派人来领秋装。”荣川答应得痛快,他说,“特混骑兵小队属正规军编制,人员配备必须从实战考虑。因此,给你拨入二十名骑警,以此提高作战能力。另任命警署窦科长为特混骑兵小队副队长。你们要精诚团结,为天皇大业和满洲帝国的繁荣昌盛,尽职尽责。”
滚地雷郁闷不乐地回到营房,向四梁八柱说了荣川的安排。二柜大和说:“派这些狗蹦子(警察),显然是来卧底儿,让鸭子跩当副队长,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想夺大当家的权,坐第一把交椅。”
“操他六舅,荣川这龟孙子想玩咱爷们!”炮头粗鲁地骂道。
“假若不答应,必引起荣川疑心。”足智多谋的水香最后说服了众弟兄,先同意荣川安排。他继续出谋说,“咱按绺子规矩接纳他们入伙。一来给这些吃点字头(官)饭的家伙下马威,省得以后他们不服管制,也让他们知道入绺子当爷们不那么简单。”
两日后,滚地雷来找荣川,埋怨道:“我把弟兄强拉进来,费了九牛二虎的劲。起初你答应成立特混队,还按绺子规矩行事。可你让窦科长他们二十几号人随随便便地进来,不举行挂柱(入伙仪式)弟兄们不服。再说我们提拔人要立功后一级一级地升,窦科长怎么没入伙就当二爷呢?”
“好嘛,就按你们行规绺矩办。”荣川沉吟片刻后说,“让窦科长当队副,处于作战考虑,将来特混骑兵小队要参与正规军作战,完全不同你们打土窑……窦科长上过武官学校,和你一起统领特混骑兵小队,你勇猛善战,他精通武运,这支队伍将所向无敌。”
“队长如此器重他,你又亲自保举,就让他当队副。”滚地雷说,“先让他们入伙吧,窦科长吗,我得给他立功机会,立点小功马上让他当队副。”
“好!”荣川对付胡子很有道,耐住性子,顺毛摩挲,并进一步收买滚地雷的心,将一把崭新的左轮手枪送给滚地雷,“相信你能效忠天皇,挂柱仪式我参加。”
一个寒冷的早晨,明朗的太阳低斜地照在驯马场上。素日操练的地方布置得酷像胡子巢穴,充满十足匪气。黑色的八仙桌面朝西摆放,荣川队长手拄军刀,正襟危坐,身旁依次坐着下级军官。胡子在场面上的座次更为讲究,滚地雷居中,左右排列四梁八柱九龙十八须,众胡子持枪握刀一旁站立,气氛庄重肃穆。
“过堂!”大柜滚地雷干咳几声,下令挂柱仪式开始。这是滚地雷绺子从起局至今,第一次在靠窑(设城对方)后举行的为匪入伙仪式。过堂是试试入伙者的胆量,其场面惊心动魄--
拷秧子(专门负责刑讯的)将一空碗顶在一名警察头上,然后命令这人直起腰杆,朝前走。
那警察从头顶上碗起,双腿就发抖发颤,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涔涔,迎着大柜滚地雷的枪口走,胆战心惊。
砰!砰!碗被击碎。警察坍塌下去,瘫软如泥,怎么也爬不起来。拷秧子跑过去,朝警察裤裆一摸,热乎乎湿漉漉。他向大柜说:“这人是个扒子(软蛋)。”
“拔出去!(赶走)”胡子绺子从不收没胆量的人入伙,滚地雷断然地摆摆手,接下去给第二个警察过堂。枪响击碎碗后,那人挺挺地站着,裤裆也干干的。
“顶硬!(胆大的)”拷秧子喊道。
“拜香!”大柜滚地雷对遛过(考验过)的人很满意,宣布插香对天盟誓。
黑漆的八仙桌子上放着三个铜香炉,过了堂的人必须插香。插法有严格的规定:按前三炷后四炷左五炷右六炷中间一炷香的位置插十九根香。中间那炷香代表绺子大当家的,其他十八根代表十八罗汉。插上香点燃,袅袅香烟之中,跪在地上的警察随着拷秧子说:
我今来入伙,
就和兄弟们一条心。
如我不一条心。
宁愿天打五雷轰,
叫大当家的插了我……
滚地雷示意跪地那个警察起来,吩咐水香道:“给他匹高脚子(马),先拉一个月篇子(饷钱)。”
日军骑兵队长荣川一直默默地观望,十分感慨:假若中国军队的士兵都能过了胡子挂柱这一关,天皇陛下的骑兵就难太太平平地驻扎舍伯吐镇。
胡子仍然继续他们的挂柱仪式,该轮到鸭子跩。按绺子规定,入伙的人如有重要人物保举就用不着过堂,插一插香,拜一拜四梁八柱说说誓词就算完事。鸭子跩有荣川保举,他的挂柱程序应当从简,但是胡子们决心趁此整治他一下,杀杀他的霸气,让他在爷爷们面前俯首贴耳、惟命是从。滚地雷因喊了二十次过堂和插香,嗓子有些嘶哑,到了鸭子跩挂柱,还是喊出威严:
“过堂!”
拷秧子领会了大柜命令,狠狠地整治鸭子跩。胡子将事先准备好的谷草编的帽箍儿戴在鸭子跩头上,帽箍儿内放一只红皮鸡蛋,顶鸡蛋和顶碗不同,一个目标大一个目标小,子弹稍稍偏下立即丧命。
“窦科长,不会尿裤子吧?”滚地雷嘲笑地问。
“没有三把神沙,也不敢倒反西歧。”鸭子跩挺着说,硬着头皮朝前走。
大柜滚地雷枪响,击碎的鸡蛋清鸡蛋黄流淌下来,弄得鸭子跩满脸黄乎乎的。
“啪!”荣川使劲打死一只叮咬他手背的蚊子,并将其搓得粉碎,眸子深处透出两道冰冷的凶光。
鸭子跩总算过完堂,试胆时裤裆很干,贴身马褂却湿个响透。滚地雷向鸭子跩说:“报报蔓子!”
蔓子?胡子黑话是姓什么,他们从来不说姓什么而用某某蔓子代替。如姓周蔓子是巴吉子,姓魏的撑肚子,姓于的顶浪子,姓朱的土龙戏等等。姓冯的是什么蔓子他鸭子跩实在不知。
“你是补丁蔓。”滚地雷告诉他,转向水香说,“给补丁蔓安排个角儿。”
“上次踢坷垃(打土窑),马拉子放片(死)啦,补丁蔓就先当马拉子吧!”
鸭子跩知道马拉子是啥差事,在绺子中地位最低下,专门为大柜、二柜牵马坠镫。堂堂警察署科长、太君的宠儿竟落到这种受胡子戏弄的地步,心里自然很不痛快。
“呃!”荣川起身用日语讲话,翻译说:“太君说家有家法,军有军规,特混骑兵谁不按滚地雷小队长的规矩办,就地正法。”
那些被派进特混队的警察,暗自叫苦不迭,整日受胡子的窝囊气。连个真实姓名都没有,一律叫蔓子。
“军装不让穿,枪和刀要掖在裤腰带里。晚上不准脱衣服睡觉……”鸭子跩向荣川诉苦道,“那天我朝滚地雷叫小队长,挨他一顿臭骂,非逼我叫他大爷。”
“胡子嘛,为我们的计划顺利施行……委屈你啦。”荣川安慰他一番后,叫来一个日本女人说,“美枝子,你陪窦科长去吧。”
“谢队长,”鸭子跩的魂儿被面前娇滴滴的洋女人的姿色勾去,仿佛遭胡子欺辱烟云一样顷刻间消散,他给荣川深鞠一躬,迫不及待地与那东洋女人销魂去了。
六
高粱晒米了,少女一样羞红了脸,籽粒逐渐在秋的时节里飘香,栖居在荒原青纱帐中的胡子活动猖獗,趁临秋末晚,拼命地抢劫财物,以备在漫长冬天享用。
伪满洲国境内的关东军比胡子还心急眼红,拼命征收粮食。连日来,关东军运粮骆驼队在舍伯吐镇郊外遭胡子两次伏击,粮食被抢走。
关东军山野大佐再次密电饬令荣川:加快实施“蓝圈”计划,迅速清除爱音格尔荒原匪患。
在思考如何执行山野大佐的命令时,荣川忽然得到警署的密报:伏击运粮骆驼队是江北来胡子所为。大柜江北来勾结草原上数绺胡子,控制着整个荒原。荣川决定派滚地雷率领特混骑兵小队去剿杀江北来胡子。
滚地雷把绺子拉进军营,荣川事事谦让,处处宽待,想必其中必有勾当。不过派自己去追杀吃走食的爷们,是万没想到的。江湖行帮之中,共同供奉达摩老祖的胡子,又都属山林豪杰、草泽英雄、吃走食的爷们,怎能相互残杀?滚地雷绺子曾经打过邪岔子(吃掉小绺胡子),像对江北来这样大绺子,他实在心里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