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辛夷

待面稍凉了些,辛夷就捧起碗来,要喂给沈桐茳吃。

沈桐茳实在不好意思总麻烦辛夷,尝试要自己拿筷子,拿是能拿的稳,却夹不起面来。

辛夷见此,笑了笑,接过筷子,小心吹凉了之后,才送到沈桐茳口边。

面的味道很寡淡,几乎没怎么放盐,若在寻常,沈桐茳肯定不会吃。只是这会儿她实在饿极了,哪还顾得上咸淡。

或许是因为太饿的缘故,沈桐茳竟觉的这清汤面越吃越有滋味。

面是新做的手切面,劲道却为照顾她这个病人,有意煮的软烂些。

柔软的面条细细咀嚼着,满口都是粮食的香味,舌底还能感觉到一丝甘甜。沈桐茳发誓,她从未这么认真的去品味过一碗面条。

不止如此,面里还卧了一只鸡蛋。

要说鸡蛋这东西确实寻常,可在宫人眼里却金贵,在尚宫局是这样,在宫人斜更是。

见辛夷咂吧着嘴夹起一块鸡蛋送过来,沈桐茳笑了笑说,“我不爱吃鸡蛋,你吃吧。”

辛夷有些惊讶,这天底下还真有不爱吃鸡蛋的人。

“你快吃吧,我真的不爱吃。”沈桐茳又说。

辛夷闻此,却摇头,“既姑娘不吃,那就留给李姑姑吃,给桑榆姐姐也好。”

一个鸡蛋,至于让来让去。沈桐茳倒是怜惜辛夷这份好心眼,便吓唬说,“鸡蛋放凉了就会发腥,根本入不了口,李姑姑和桑榆哪还能吃。”硬是哄着辛夷把这枚荷包蛋吃了。

见辛夷因为一只鸡蛋就这么高兴,沈桐茳有些心疼,暗暗发誓,若是她有发达的一日,必定送给辛夷一筐的鸡蛋,管够。

许是因为白天睡了太多的缘故,也因后脑胀痛,夜里,沈桐茳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她在想尚宫局的人和事,想苏朝雨,不知朝雨这会儿是不是与她一样也睡不着。唯恐苏朝雨也被她连累。

只是转念想想,苏朝雨有她表姑母做靠山,到底也算半个雍华宫的人,就算看在全贵妃的面上,尚宫局也没人敢为难她。

既朝雨那头不用挂心,再想想她被灌毒药的事。

她误食花生,浑身起满红疹,这的确是个意外,不能赖旁人,那么事后,又是谁借题发挥,灌她毒药在先,诬告她得了痘疹在后,害她被送来这有去无回的宫人斜?

想来,知道她患病的除了苏朝雨就是彩萍,可偏偏这两个人都是她至亲至亲的人,绝对不可能出卖她。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当日因病没能去劝勤斋学习,想害她的人自会留心,这也没什么蹊跷的。

由此,沈桐茳几乎可以肯定,害她的幕后主使就是裴映汝。毕竟杜云珠年纪还小,但凡念及一丝往日的情分,也断然不会对她下毒手。

一琢磨起尚宫局的事来,沈桐茳就觉的脑仁疼,便艰难的翻了个身。

与其挂心旧日的事,倒不如想想自己的来日要如何。

虽然李姑姑人爽利,辛夷很亲切,桑榆也不坏,可这宫人斜绝非久留之地,等她身上的伤养好了,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回去。否则七年之后,谁又会想起宫人斜里还有一个待放出宫的女史。怕是只能留在这里,熬到死了。

想到这儿,沈桐茳心跳的厉害,忙轻抚胸口,却无意翻出那条七皇子赏的帕子。

也是缘分,当时被害的突然,省吃俭用攒下的体己钱都没带在身上,唯独帕子是贴身收着的。

幸好还有这个,否则总觉的活着挺无望的。

攥着帕子,沈桐茳才渐渐睡沉。

天不亮的时候听到外头一阵吵嚷,沈桐茳微微睁眼,又蒙头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就到了天亮。

一夜好眠,沈桐茳不得不惊讶于这条帕子的神奇,才小心将帕子叠好贴身收起来,就见辛夷端着脸盆进了屋。

“姑娘起的早。”辛夷还是笑呵呵的样子,很是和气。

“天不亮就听到外头有动静,还是你们起的早。”经过一夜的修养,沈桐茳身上也有些力气,能自个坐起来了。

辛夷放下脸盆,拧了把手巾,“昨夜西院又死了一个,是痨病,姑姑说这病传染,得赶紧送出去。”

沈桐茳点头,没再问。

她才来这儿一天,宫人斜就已经死了两个人了。生命是何其的脆弱,尤其是在幽幽深宫,命如草芥之处。

见惯了生死,辛夷却不比沈桐茳感怀,笑嘻嘻的说,“姑娘快瞧,您脸上的斑痕已经消退了。”

沈桐茳闻此,赶紧摸了摸自个的脸,却也摸不出个所以然。辛夷赶紧端着水盆凑到床前,沈桐茳低头去瞧,水光粼粼的盆子里映出一张清秀却略带稚气的脸孔,杏眼大而有神,鼻梁不算高却也小巧精致,嘴唇不薄不厚,很是秀气。

许久没有这样认真的打量过自己,沈桐茳不得不承认,这身体的旧主,长的真心不俗。

“姑娘长的真好。”

闻此,沈桐茳有些不好意思,抬头与辛夷笑了笑。

洗过脸后,辛夷便找来一瓶药膏,帮她上药。

因被重物击打,沈桐茳后脑有处伤,听辛夷说,人送来时,脑袋还淌血呢。

沈桐茳不得不再一次感慨,她真是命大,可知那重物若是再砸偏一点,她就会当场毙命。

伤处的头发都因伤脱落了,辛夷只怕沈桐茳伤心,赶紧安慰说,头发一定能再长出来。

沈桐茳却觉的无所谓,比起一撮头发,还是命最要紧。

接下来的几日,沈桐茳被辛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许是因养的精心,她后脑上的口子愈合的很快,人也能下地走走了,有时还能帮李姑姑干点活。自然,重活还干不了,都是些补衣裳,缝枕套的针线活。

辛夷从旁瞧着,总夸沈桐茳的手艺好。沈桐茳却摇头,忽的想起苏朝雨的双面绣和凌儿的蜀绣手艺。

沈桐茳便打听辛夷,尚宫局是不是曾送来一个姓上官的女史。辛夷点头,说人一来就是重病,折腾了大半个月,受了好多罪,才咽气。

想到这里,沈桐茳眼眶就湿了。也有些自责,但凡她先前留心些,能去探望凌儿的病,也不至她延误了病情,小小年纪就香消玉殒了。

在宫人斜的这些日子,叫沈桐茳慢慢意识到,这里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么邪乎。什么宫人斜一冒青烟就是有人死了,那只是普通的炊烟好吗?

其实宫人斜只是供重病和年迈的宫人等死的地方,除了极特殊的情况,尸身是不能在宫里火化的。多是弥留之际,就被抬去宫外的净乐堂,等人一咽气,就烧成灰。

有家人来认领的,骨灰方能回归本家,若是无人认领,就只能将骨灰撒进一口眢井,也算是归宿了。

养病的这段时日,沈桐茳也没闲着,想尽各种法子想打听外头的消息,只是被送来宫人斜的,多数是半死的人,出去之后就是死人,谁又能帮她打探消息。

沈桐茳无奈,唯有当面请求李姑姑帮忙。李姑姑没犹豫,当即就应下了,还盯着她说,你是不该埋没在这儿。

可就算李姑姑有心,沈桐茳离开宫人斜的事也还是石沉大海。

一日,与李姑姑一桌用膳,李姑姑半天没动筷子,眼光一直盯着沈桐茳没移开,辛夷觉的奇怪就问了一句。

李姑姑这才收回目光,叹了个“难”字。

到此,沈桐茳心里也有数,宫人斜进来容易出去难,她怕是出不去了。

这日,阴着天,屋里潮湿味重,沈桐茳不爱一个人闷在屋里,便出来走走,见辛夷正蹲在檐下煎药。

沈桐茳知道,这药是煎给她喝的,赶紧上前蹲去辛夷身边,“你营生不少,还总要顾我,以后这事就叫我自己来吧。”

“没事儿,我就爱闻药味,左右这也是最后一幅药了,姑娘喝了,身子就该好全了。”

转眼来宫人斜已经半个多月,日子过的真快。

“那我陪你一起熬。”

辛夷笑着点了点头,又埋头煽火。

“你的名字是辛夷,就是紫玉兰花的意思,还是一味可镇痛的好药。”

听了这话,辛夷眼光一亮,颇为兴奋的问道:“姑娘懂得医术。”

“略通皮毛而已。”

辛夷闻此,很是惊喜,可犹豫再三,只说她还有一个胞妹,唤作紫珠,也是用草药作名,眼下没在皇陵里守陵。

守陵是苦差中的苦差,好好的怎会发落到那样的去处。沈桐茳疑惑,却没贸然说什么,只问:“你多大入的宫。”

“十岁那年,到今年冬,就整六年了。”辛夷显然不想提及往事,沈桐茳也不是八卦的人,就没再追问下去。便拾起一旁散落的稻草,摆出了“辛夷”两个字。

不想辛夷却认得这两个字,还说只要是有关药材的字,她都认识。

沈桐茳觉的稀奇,毕竟这个年代,普通人家的女孩识字的太少太少了,所以经她推测,辛夷娘家很可能是开药房的,或者辛夷的爹就是个郎中。

要说这两个行当都是在古代很吃香的,缘何会落得家道中落,将两个女儿都送进皇宫这个是非窝呢?

见辛夷兴致勃勃的用稻草摆出紫珠两个字,沈桐茳才问,“要不我教你识别的字吧。”

辛夷赶紧点头,连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