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茳这厢才摆出皇宫两个字,老远就见李姑姑领着个人过来。若非那姑娘跛着脚,沈桐茳真不敢信,这标致的可人儿就是桑榆。
正当沈桐茳还为桑榆的容貌惊艳时,李姑姑已经到了跟前,见地下稻草摆的字,不禁一声笑,“眼见身子是大好了,竟私下里开起了小学堂。”
李姑姑口气风趣,沈桐茳和辛夷听后,都跟着笑起来。
桑榆依旧冷着脸,石头砌的一样。
“女子无才便是德,有这些做学问的工夫,到不如在针线上留心,来日成亲之后,也能当个贤妻良母。”
闻此,辛夷自是害羞,“姑姑就会笑话人。”
“怎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害臊的。”
沈桐茳没心没肺,也跟在一旁瞎起哄,倒是桑榆,眼底的阴霾仿佛又加重了几分。
能出宫嫁人,已经是身为宫女能想到的最好归宿了。
毕竟宫女年过二十五才能被放出宫。这个年龄在古代已经算是超级大龄剩女。
一般姑娘家及笄之后便会出嫁,定亲就更早,甚至是指腹为婚。二十五岁的女子,已不算年轻,膝下早该儿女成群。
因此,除了在宫外还有指望的宫女,多数到了年纪的宫女都不会选择离宫。
也有离宫的,可境遇都不算好。有父母年迈需将养的,也有父母双亡,姊妹离散,孤苦无依的。
又卖身为奴的不少,沦落风尘的也有。
为求温饱,大多数宫女,一入宫门,便再不会踏出去。
毕竟宫里的差事苦是苦,可小心当差总也有条活路,一旦出去,就再没回头路,两眼一抹黑,真是出人间惨剧。
李姑姑倚在廊柱上与沈桐茳她们说笑,瞧着兴致不错,大抵是因为这两日宫人斜再没死人。日子也可以懒散轻快些。
赶着说笑,沈桐茳的药也煎好了。辛夷取来纱布要过滤去药渣,沈桐茳欲搭把手,辛夷说不必,硬是自个将药渣给滤了干净,手法娴熟,哪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分明是个老药师。
“稍微凉凉再喝也成。”辛夷笑了笑,药气氤氲间,显得格外动人。
沈桐茳接过药碗,使药匙子搅了两下,味道实在难闻,好在是最后一副药,心里也喜滋滋的。
细细闻着药香,辛夷猛的皱起眉头,赶紧将沈桐茳手上的药碗夺了下来,真真吓了沈桐茳一跳。
见辛夷如此,李姑姑也紧张起来,脸上的笑容隐去,“怎么,药有问题。”
辛夷眼中有疑惑,没有贸然点头,又仔细闻了闻,自语道:“方才煎药时,并不觉的,怎么会——”说着轻轻抿了一小口药,又迅速吐掉。与李姑姑说,“万幸啊,若是喝了,不出一个时辰就——”转而望向一脸惊疑沈桐茳。
李姑姑闻此,脸上已爬满怒色,接过辛夷手上的药碗,嗅了嗅,“药味是不对。”立马扬手将药泼去廊下的草丛里,冲着沈桐茳说,“有人要你死。”
沈桐茳早有准备,心里虽惊慌,至少面上还能保持镇定。
就如辛夷所言,这是万幸,若不是辛夷谨慎,闻着药味不对,这碗药此刻已经进到了她肚子里,那么一个时辰之后——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史,眼下又没入宫人斜,天大的仇,非要置她于死地?
沈桐茳不敢想也不愿再想。
沈桐茳虽不说话,可眼底的悲戚却藏不住,李姑姑忙与桑榆耳语了几句。桑榆点头,就匆匆离开了。
“我昨儿又着人去尚宫局递话,情况并不糟,本以为你回归有望,只是眼下,有人不想你活着出去。”李姑姑说这话时,口气中透着浓浓的无奈。李姑姑素日厉害,鲜少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沈桐茳听在耳里,竟有种想反过来安慰李姑姑的冲动。
“姑姑。”沈桐茳唤了一声。
不想李姑姑却猛的爆了句粗,“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害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眼光锐利而狠辣。
嗯,这才是平常的李姑姑,泼辣而霸道。
“成了,你身子还没好全,就别在廊上吹风了,辛夷,你陪着桐茳,别叫她离了你的眼。”
辛夷点头,赶紧扶着沈桐茳回了屋去。
晚些时候,李姑姑来了。沈桐茳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坐稳就问,“姑姑知道是谁害我?”
李姑姑摇头,“你这药经了好些人的手才送来,哪能轻易就查清楚,左不过是你的仇家。”
辛夷给李姑姑倒了杯水,接着话茬问,“究竟什么仇,非要杀人不可。”
闻此,李姑姑不禁冷笑,“杀人何须真要有仇。”
沈桐茳听后,很是赞同李姑姑的话。就如她先前总结的,身在宫里,看你不顺眼,也可能成为你无辜丧命的理由。而且是合理的理由。
屋内的气氛稍显沉闷,沈桐茳埋头补着破损的被套,李姑姑盯着门口心不在焉的嗑着瓜子。
辛夷也问李姑姑讨了把瓜子,却没自个吃,而是剥出了仁后,都塞进沈桐茳嘴里。
沈桐茳也怪不好意思的,辛夷只是笑,又埋头帮沈桐茳理针线。
不得不说,辛夷真的是个又好心又好性情的好姑娘。
沈桐茳觉的,这丫头简直就是个天使。在古代那就是观音在世,头顶是带着圣光的。
沈桐茳这厢正胡思乱想,就见桑榆领着个小太监进了屋。那小太监笑盈盈的与李姑姑道了安好,又赶着招呼辛夷一句,眼光就落到了沈桐茳身上。
沈桐茳礼貌的与他笑了笑,不想这小太监害羞,竟然低下了头。
李姑姑也是个谨慎人,一个眼色递过去,桑榆就赶紧去关门掩窗。
“说说吧。”李姑姑将手里的瓜子放下,盯着那小太监。
那小太监也不罗嗦,忙应道:“姑姑,小的打听到,沈姑娘的药并不是一般宫外渠道采买来的,而是打太医院开出来的。”
李姑姑闻此,不禁皱眉,自是觉的蹊跷,又瞥了沈桐茳一眼。
“前儿个听姑姑说过,这药是朝雨送来给我的,但她绝对不可能害我。”
“死过一回还不知道怕,那就活该被人害死。”说话如此不客气的,只有桑榆。
沈桐茳摇头,“即使天塌下来,我也不信朝雨会害我。”
“害人的肯定不是那位苏姑娘。”李姑姑口气笃定,“若她真有心害人,药一定不敢从太医院出,否则桐茳暴毙,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她。”
李姑姑这句说的在理,桑榆也没再言语。
“看来与你交好的那位苏姑娘也得罪了你的仇家,是有人想用一石二鸟之计,叫苏姑娘担着毒害你的罪名。”
沈桐茳听后,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辛夷见了,赶紧安抚说,“姑姑说的没错,那药毕竟不是苏姑娘亲眼看着配好再送来的,几经辗转不知过了多少人的手,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掉包了。”
“这不能呀。”说话的是那小太监,“那位苏朝雨,苏姑娘可是全贵妃宫里,苏令人的表侄女,哪个不要命的,敢算计她。”
“娘娘还有被打入冷宫死无全尸的,一个小小女史又算的了什么?”李姑姑一句就将那小太监噎在那,不敢乱说了。
“不入内宫许久,不想越发热闹了。”苏姑姑嘀咕一句,望着那小太监说,“成了,今儿辛苦,小节你回吧。”
沈桐茳闻此,才想起来,这就是李姑姑他们常常说起的小节呀。
得了这话,小节赶忙起身,打怀里掏出个纸包来,“这是齐味斋的五香瓜子,孝敬姑姑的。”
李姑姑接过,淡淡笑了笑,便挥手催他走了。
“你也别胡思乱想,早些安置吧。”时辰不早,李姑姑也未久留,便出去了。
不得不说,这幅毒药对沈桐茳的震动很大,甚至比当日被蓝衣宫女袭击更叫她害怕。
原以为这起子贼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实在不想,还会连累到苏朝雨。
这绝对不能。
由此,沈桐茳暗暗下了个决定,纵使一辈子被关在宫人斜不能出去,也绝对不能再连累了苏朝雨有事。
若说她从前还打算过离开宫人斜的生活,这回,沈桐茳是彻底断了要出去的念想。
第二日一早,沈桐茳才起,就见李姑姑亲自端着食盒来送饭。
“瞧瞧眼圈青的,昨夜一准儿没睡好。”李姑姑说着打食盒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里头除了青菜还打了蛋花,隐约还有肉丝。
就宫人斜的情况而言,也算是丰盛至极的餐食了。
沈桐茳乖乖的坐到桌前,李姑姑递上了勺子。
“姑姑您不吃吗?”
“你快吃,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赶明儿得在你身上系根绳,免得风一大,叫吹跑了。”
沈桐茳闻此,笑了笑,便埋头吃了起来。
沈桐茳从前是不爱喝疙瘩汤的,但李姑姑的手艺好,总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普通的青菜白面,一经李姑姑的手炮制,必定是可口又美味。
沈桐茳大口吃着,那模样可爱又可怜。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日,就绝不会叫人伤了你。”
沈桐茳抬头,“姑姑怎么对我这么好?”
李姑姑闻此,轻叹一声,转头望向窗外,“你像一个故人。”口气中透着浓浓的感慨。
瞧李姑姑的神情,这位故人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沈桐茳没再追问,又埋头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