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从前沈桐茳还是飘在宫人斜的一只浮萍,眼下,她算是在这儿扎下了根。
来往宫人斜的宫女太监,没人不知李姑姑身边又多了位如桑榆一般彪悍的帮手。
自然,彪悍这个词儿都是背着沈桐茳说的。
随着与小节越来越熟悉,沈桐茳才渐渐发觉,这小太监看起来呆头呆脑,与人说话时还常爱害羞,可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喋喋不休,从早侃到晚都不嫌累。却给死气沉沉的宫人斜添了几分生气。
可李姑姑总嫌他话多不稳重,总吓唬说要烧锅浆糊封了他的嘴。却也只是吓唬吓唬罢了。
……
转眼到了七夕,因是姑娘家乞巧的节日,宫人斜又多是女子,李姑姑难得大方一回,将压箱底儿的半罐子枣花蜜翻找出来,和了油面烙了一大锅的巧果。
虽说是一大锅,却架不住人多,一人分俩就没有了。李姑姑格外疼沈桐茳,悄悄塞给她三个。
宫人斜里难得能吃上回带油腥的点心,沈桐茳只吃了一个,剩下的两个一个给了辛夷,另一个给了桑榆。也算是借花献佛,感谢她俩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照拂。
夜里无事,李姑姑与沈桐茳她们聚在廊上说话,偏小节也爱来凑热闹,还煞有介事的指着天上两颗星星说,那就是牛郎星和织女星。
小节分明是瞎指的,这骗的过辛夷却骗不过沈桐茳。
可不得不说,今夜的星空真的很美,或许每天都是这样的美,只是她从未注意罢了。
沈桐茳抬头看着漫天繁星,竟忘了自己多久没有这样悠闲的望天了。
这两个月间发生了太多事,甚至比穿越来的两年加起来都漫长。
或许正因为开始太顺利,走远之后才会渐遇坎坷。
沈桐茳在想,经历了先前的生死劫难,不管将来再遇到多危急的情况,她也能泰然处之吧。
“我听说天河是王母娘娘用簪子划出来的,就为隔着这条河,牛郎和织女一年才能见上一面呢。”辛夷是少女情怀,说这话时微微蹙着眉头,显然是将传说给当真了。
尽管经历了穿越如此神奇的事,可沈桐茳依旧是个无神论者,什么神仙妖怪,纯属无稽。
闻此,向来惜字如金的桑榆却开了口,“我瞧那牛郎就是个不要脸的混账,偷看织女洗澡不说,还偷了人家的衣裳强迫织女给他当老婆,真是够下作。”
众人闻此,皆是面面相觑,却不敢分辩一句。桑榆是什么性子谁不知道,只怕与她犟嘴,事后再招来几个大耳瓜子。
沈桐茳听着,却觉的桑榆说的有理,记得她小时候头次听说这个故事,似乎也对此产生过质疑。
偷看女孩子洗澡本来就是不道德的,又偷人衣裳,逼人就范,这行为的确下作。
嗯,比起众人同情牛郎织女天河相隔,沈桐茳觉的桑榆才是正常人的思维。
对于桑榆的话,诸人见怪不怪,依旧该说说,该笑笑。尤其是辛夷,今夜特别爱说话,又夸沈桐茳手巧,跟织女一样贤惠。
沈桐茳有几斤几两,自个清楚,她所谓的手巧,只因曾在尚宫局系统的接受过针法训练,自然比宫人斜全是野路子学来的宫女们要正统些,这手不算笨,却也不是最巧的。
辛夷此话一出,小节也跟着起哄,说是上回沈桐茳帮他补好的衣裳,竟和新的没两样,一听就是哄人的。
“姑娘生的好看,仙女似的。”一旁的檀儿也嘴甜夸了一句,还问李姑姑是不是。
李姑姑听后,端起沈桐茳的脸来,细细打量着说,“是,是生的比旁人都好。留在这儿,只怕埋没了。”
“怎么,姑姑是要撵我走不成?”沈桐茳问。
李姑姑笑而不语,抬眼望着星空失神。
……
今年的雨水格外足,七夕之后的三五天,雨一直未停。使得本就阴暗的屋里越发潮湿的厉害。墙角生了霉不说,屋里的被子枕头也潮的像能拧出水来。
难得等到个大晴天,沈桐茳与辛夷一早就起来忙活着晒衣裳晒被子,从早起忙到午后,原本敞亮的大院子,硬是给晒满了。
午后的日头暖洋洋的,沈桐茳靠在树下打盹。
七月流火,也是个偷懒的好时节。
辛夷在沈桐茳身边坐下,清风拂过落叶,沙沙作响,沈桐茳将脑袋往旁边歪了歪,“辛夷,把肩膀借给我。”
“肩膀?怎么借?”
沈桐茳闻此,忍不住笑,辛夷这丫头就是太老实,老实的有些傻,却傻的很可爱。
“这样借。”沈桐茳说着往辛夷身边挪了挪,将脑袋轻轻靠在辛夷的肩头。
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地上,一片斑驳。
从前在尚宫局时,若赶上晴天,午后她与苏朝雨都会这样靠在树下打盹。
朝雨她还好吗,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室友,她们相处的还融洽吧?
还有,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中秋了,中秋过后,朝雨就会去雍华宫当差吧。
多年以后,或者三年五年之后,朝雨也会与她表姑姑苏令人一样,成为有权又有体面的女官吧。
到时候,她还会不会记得,她这个曾经的好知己,好姐妹。
沈桐茳的眼有些酸,拼命眨了几下,还是难受的厉害。
辛夷似有察觉,赶紧询问一句,“怎么,是不是被沙子迷了眼。”
沈桐茳点头,“不打紧的,一会儿就好。”
“我帮你吹吹。”
“不必。”沈桐茳眯眼笑了笑,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来递给辛夷。
辛夷忙打开来瞧,十分惊喜的问,“是腌金桔?”
沈桐茳点头。
“上回不是说都吃完了吗,怎么还有?”对于突如其来的美食,辛夷也表现的像个贪嘴的孩子。
“李姑姑说,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吃多了,这腌金桔太甜,怕你吃多了牙疼,才没一起拿出来。”
辛夷满眼都是甜腻腻的腌金桔,哪还顾得上细问这东西的来历,忙捏起一颗往沈桐茳口里送。
沈桐茳摆手,“你知道,我不爱吃太甜的。你自个吃。”
辛夷没强求,乐呵呵的将一粒腌金桔含在嘴里,笑的比谁都甜。
思绪纷繁,沈桐茳也没了睡意,便望着远处高高的院墙失神。
掠过院墙,一棵大树探进茂密的枝桠,枝头隐约生有几朵淡紫色的小花,摇摇欲坠。
眼见快立秋,花都该败了。
“桐茳,你看什么呢?”
“那边那棵树,是梧桐树?”
“嗯,是梧桐树,从前听姑姑说,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那棵树就有那么粗了,是棵很老的树。”
姑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听到这里,沈桐茳笑了。
李姑姑如今虽年过三十,相比沈桐茳她们这些小的,是年纪长些,却也不至于将自己归为老婆婆一类。
可是话又说回来,在古代,三十多岁就当了祖父祖母的不在少数,也怨不得李姑姑会这么说。
望着枝头零星几朵紫花,沈桐茳隐约记得,梦里似乎也有这么一棵开紫花的梧桐,不知怎的,就对这颗树生出莫名的好感。
只是那个梦,已经许久不做了。
沈桐茳记得,梧桐五到六月是花期,眼下七月快过半,花已经败的差不多了。虽说落花入土,营养土壤。可瞧着花朵和了泥巴,又在日头底下暴晒,实在可怜,便与辛夷说,这梧桐花可以入药,有利湿消肿,消热解毒的功效。
一听这话,辛夷也坐不住,怪自个先前怎么没想到,赶紧张罗着与沈桐茳去拾落花。
只是这梧桐树生在墙外,枝干只伸进来一截,落在院内的桐花实在有限,沈桐茳便与辛夷商议,留辛夷在墙内捡,自个出去捡。
就如辛夷所言,这棵梧桐树长的很粗壮,枝叶繁茂,像一把大伞,遮的树下一片阴凉。
昨天一场雨,树上的桐花几乎都落尽了,沈桐茳蹲在地上一通捡,一会儿工夫就拾了小半筐。
沈桐茳坚定不移的信奉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话。尤其是在缺医少药的尚宫局,无论是药材还是口粮都是能省则省。
辛夷深谙制药之道,若是能将桐花制成好使的药,保不准还能变卖换成银子。大家的日子也不用总是紧巴巴的。
沈桐茳满脑子都是帮李姑姑脱困的生意经,压根没注意到有人往这边来,直到转头看到一双靴子近在眼前,这才回过神来,却又立即僵在当场。
宫人斜后身这条过道鲜少有人走,她怎么就这么寸,一个不稳就叫人逮个正着。
“起开,别挡了殿下的路。”太监声音亮的刺耳,尤其是在这样的空荡之处。
可是等等,这太监的声音竟有些耳熟,难道他口中的殿下,是七皇子?
沈桐茳来不及多想,赶紧退避开来,奈何她眼下是蹲在地上,往后退自然没有站立时灵便,这一通挪动,就像是龟爬,更有点像是戏曲里扮丑的武大郎,总之,笨拙极了。
见眼前的黑靴子站着不挪动,沈桐茳有些急了,微微抬头,还真是七皇子。
却不想,七皇子也正注视着她。
温柔的目光,如同料峭春日里第一缕暖风,吹的人脸红心颤。
沈桐茳知道,这样盯着主子看很不礼貌,可不知怎的,目光就是移不开。
“你是这儿的人,怎么没见过你。”七皇子的声音,依旧那么和缓好听。
“是,奴婢是病了送来的。”
“什么病?”
若要问这个,可真是说来话长了,沈桐茳思量着,唯有应道,“是吃坏了东西。”
见七皇子浅笑,沈桐茳有些后悔她怎么这么实在,什么吃坏了东西,说风寒什么的还体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