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秋雨过后,就正式入了冬。
天一天比一天冷,沈桐茳夜里也不敢再穿单衣睡了,厚厚的一身衣裳又裹着被子,翻身都有些困难。
沈桐茳回忆着,从前在尚宫局时,也没觉得冬天这么难捱。或许是这边地气不如尚宫局暖,亦或是身边少了苏朝雨,一个人住着大屋,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
午夜的月光散发着难以名状的寒意,不若这条秀竹叶的帕子,虽是月白色的底儿,可握在手心里,却隐约撒发着日光般的温度,叫人心里没来由的踏实。
这两日,沈桐茳心里一直惦记着七皇子的生辰。想想从她离开宫人斜到如今身在流芳斋这个安乐窝,七皇子没少在背后出力。
七皇子虽是看在李姑姑的面上,才对她格外照拂,并不图她报答什么,可受人恩惠不就该知恩图报吗。
沈桐茳盘算着,若平白送什么,外人瞧去总像是在献殷勤,眼下正巧赶上七皇子过生辰,她若借此奉上心意,到不觉的突兀。
既有这个打算,那总得想想送什么不是。
可送什么呢?沈桐茳有些困扰。
想来七皇子贵为皇子,衣食住行都有专门的人去打点,大到衣物小到配饰,都是手艺拔尖的匠人做出来的。就凭她这三脚猫的绣工,唬弄辛夷也就罢了,七皇子一定看不上的,所以什么腰带啊手帕之类的想都不用想。
只是除了这些,她干瘪的小荷包,也置办不起太贵重的礼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在针线上下功夫。
香囊汗巾之类,七皇子身边的大宫女,怕是早就给置办的妥当了,若要实用又有心,不若缝个书袋吧。
眼下七皇子还在尚文馆念书,书袋最实用不过。
只是选什么纹样的图案,也是个问题。
梅兰竹菊,太普通,可再复杂的图案她也不会绣了,既如此,那就绣葡萄吧,七皇子不是最爱吃酸葡萄吗。
打定主意,沈桐茳就开始着手准备,只是这东西不好当着其他人的面绣,否则你一句,我一句,容易惹出是非来。所以缝书袋的事,都是每日入了夜,一个人偷偷准备的。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已经到了十一月。眼见七皇子的生辰近了,沈桐茳昨夜熬了整宿,才终于将书袋赶制好。
原以为三五日工夫就能成的东西,硬是绣了快一个月,沈桐茳发誓,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去绣一样东西。
望着书袋上栩栩如生的一串紫葡萄,心中是满满的成就感。
这两日夜里冷的厉害,若睡前不灌个汤婆子放进被窝里暖和,压根睡不着。只是隔夜,汤婆子凉了,也冷的像冰,又生生将人冻醒了。
沈桐茳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熊能冬眠而人就不行,若是一觉醒来就是春暖花开,那多好。
沈桐茳满腹抱怨的离开已经半凉的被窝,才穿好衣裳,辛夷就端着热乎乎的洗脸水进了屋。沈桐茳仿佛见了救星,赶紧迎上去,将手浸在温水里,身上才渐渐有些热乎气。
“昨夜见你屋里灯亮到很晚,以为今早一准儿起不来呢。”辛夷递上手巾。
沈桐茳笑了笑,见辛夷发间挂着水珠,“是下雪啦?”
辛夷点头,“还下的不小呢。”
沈桐茳闻此,胡乱抹了把脸,转身去到窗前。
推开窗,眼前一片雪白。
窗外无风,鹅毛般的大雪缓缓飘落,周遭一片寂静。
都说下雪的日子,格外安静,从前不觉的,眼下却体会的深刻。
辛夷也跟着走到窗前,“今年的雪下的迟些,却下的大,才一夜的工夫,雪就没过脚踝了。”
“真是好看。”沈桐茳望着簌簌飞雪,眼光有些沉醉,总觉的下雪天和下雨天一样,都很适合赖床。
梳洗打扮过后,沈桐茳与辛夷一同往小厅走,见小何正拿着大扫帚扫雪,忙了半天,才扫出一条窄路。
也是,这雪不停的下,才扫完就又落下,沈桐茳便招呼小何先来吃饭,左右没有外人来,这雪不扫也罢。
大冷的天,又冻了一夜,沈桐茳就盼着一早起来能吃上口热乎饭,不想桌上只摆了一大碗疙瘩汤,里面除了几片白菜叶子零星还有几粒肉末,苍白的一坨,怎么看怎么没有食欲。
怨不得方才在门外就听泓渟抱怨,身为最宽容善良的女史,沈桐茳也有掀桌的冲动。
沈桐茳打量着众人的脸色,除了若湄已经下嘴,还吃的津津有味外,其他人都处在,吃吧,下不了嘴,不吃又饿的尴尬境地。
可等等,怎么还少了一个人,沈桐茳点数了一遍,可不是少了一个人,忙望向紫苏,“秋葵呢,怎么不见她。”
“回姑娘的话,秋葵昨儿临睡前,就觉的身上不对劲儿,到了后半夜身上滚烫起来,今早就起不来了。”
“好好的,怎就病了。”沈桐茳问。
紫苏闻此,望了泓渟一眼,见泓渟瞪她,立马收回目光,“怕是夜里踢了被子。”
方才还说临睡前身子就不对劲儿,这会儿又说是夜里踢了被子,明显没吐实话。沈桐茳是不喜欢旁人骗她,却料想其中一定另有情由,也没深究,只问,“服药了吗?”
“没,没药。只灌了两碗姜汤。”
“这哪成,一会儿跟我去屋里拿药。”
“嗳。”紫苏应下。
“饭留了吗?”沈桐茳又问。
“这会儿怕是吃不下。”
“越是病了就越不能饿着,吃不下也要硬塞。”沈桐茳交代。
紫苏听了教训,赶紧盛了一碗疙瘩汤,匆匆给秋葵送去。
晚些时候才听辛夷说,秋葵之所以病下,都是被泓渟给制的,大冷的天,双手浸在冷水里洗了一天的衣裳,不冻伤才怪。而泓渟使坏的理由,仅仅是因她问秋葵讨要香粉不得。
如此霸道又坏心眼,是该整治整治了。
辛夷还说,近来时气不好,宫里病的不少,宫人斜里不断的有人送进去,也不断的有人被抬去净乐堂。
这话听来轻巧,可细细思量,着实叫人悲哀。
宫里从来不缺少奴才,与主子们而言,死了一波又会有新的一波送来,送走或杀死一个宫人,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轻而易举。却不想想再卑微,再低贱,那也是一条人命。
宫里苦苦劳作这些年,只盼着来日能出宫与家人团聚,不想家人等来的,就只剩一捧骨灰。
这样的人间惨剧,日日都在上演,而那些自以为是的主子们,却依旧理所应当的享受着歌舞升平的日子。这不公平。
公平,这个年代,这个皇宫,从来没有公平。
沈桐茳咒骂过后,仍要选择接受眼前的一切,否则,没有否则。
又过了几日,秋葵的病依旧不见好,反而有加重的趋势。沈桐茳几次想去探望,都被泓渟拦下,说秋葵保不准患了时疫,传染了不好。
人究竟是怎么病的,大家心里都有数,若真是时疫,这流芳斋岂会有人幸免。不过是泓渟为掩饰其罪过,耍的小心计罢了。
沈桐茳不愿将事挑明,就是想给泓渟留些脸面,毕竟往后还要在一起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当着这些小的,拂了泓渟的面子,往后她这掌事宫女还当不当了。
可泓渟这丫头实在不会看人脸色,沈桐茳也不是肚里能撑船的宰相,一怒之下,将人打发去伙房烧火去了。毕竟秋葵是为她才病下的,伙房里的差事不算轻,紫苏一个人压根顾不过来,叫泓渟去吃些苦头,能长长记性也不错。
……
端了碗热乎乎的南瓜粥,沈桐茳与辛夷一道去了秋葵屋里。
才进屋,沈桐茳就一个激灵,这屋里怎么比外头还冷?
望着半倚在床边,嘴唇发紫的秋葵,沈桐茳险些不敢认,才三五日的工夫,人怎就憔悴成这样。
“屋里这样冷,怎么也不知点个炭盆,白白受这些罪。”沈桐茳轻轻的替秋葵搓着手,这话分明是冲着紫苏说的。
紫苏闻此,没应声,还是辛夷又问了一遍,她才应,“姑娘您宁可与奴婢们一起挨冻,也舍不得在自个屋里添个炭盆,奴婢们怎么有脸——”
得了这话,沈桐茳心里也不好受,还不是叫天冷给闹的。
天一冷,宫里各处用炭的地方就多了,内侍局无处克扣,便拿他们流芳斋开刀,拨来的炭火一回比一回少,上回还有一篓子,这回就只剩半篓子,那下回呢,是不是得几块几块的给。
一想到这儿,沈桐茳就火大,只是生气又气不来炭火,只能心平气和的与辛夷说,“去领着紫苏取个炭盆来,这屋里太冷了,若不添点热乎气,秋葵这病怕是明年也好不了。”
辛夷点头,便领着紫苏出去了。
沈桐茳又喂了秋葵几口粥吃,就扶她躺下了。
瞧着秋葵迷迷糊糊睡不踏实,一摸手还冰凉着,沈桐茳便打算去灌个汤婆子来救急。只是灌汤婆子得要热水,烧热水就要先去打水,可她到如今还没找到打水的诀窍。但瞧着秋葵冻的发紫的脸,心里实在不忍,便去小厨房提了水壶往后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