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紫苏乌青着眼,想必是昨夜照顾秋葵没睡好。
“秋葵身上还发烫吗?”
“额头倒是不热了,就是这两日夜里咳嗽的厉害,都止不住。”
止不住咳,可不妙啊。沈桐茳寻思着,接过紫苏手上的面瓢,打发她照顾秋葵,今儿就不必过来厨房帮忙了。
紫苏只怕沈桐茳一个人做不来再累着,却拧不过她,只得乖乖解下围裙回去。
沈桐茳也是挂心秋葵,先起锅炖上一盅雪梨,才继续和面。
这还是沈桐茳头一回给自个擀寿面。一锅热水烧开,正预备下面,却见小何匆匆领着个人过来。
小厨房内蒸汽氤氲,待人走到近前,沈桐茳方才看清是小陶。
“给姑娘问好。”小陶行了礼,少见的客气。
“呦,这不是七殿下身边的小陶公公吗,哪阵西北风把您吹来了。”沈桐茳玩笑说,引得小陶一阵笑。
见锅里的水滚开着,面案上还有才擀好的面条,小陶笑呵呵说,“可巧了,殿下打发奴才来,就是想姑娘煮的清汤面了。”
沈桐茳闻此,心里莫名的欢喜,假意整理着面条,“今儿是殿下过寿,为何放着寿宴不吃,却要吃清汤面?”
“哎,不瞒姑娘,您是没见识过宫宴,可知宴席上的东西都中看不中吃,咱们殿下每回赴宴,几乎都是饿着肚子回来的。”
小陶这话说的不假,寻常宫宴一开便是数个时辰,眼下天这样冷,菜刚摆上没一会儿就凉透了,且宫宴上的菜多是大鱼大肉,油水重的很,菜一凉,上头就会结起一层厚厚的油,如何下得了口。
“你等着,面条这就能下锅。”沈桐茳说着,估摸着一碗面的量,下入滚开的水中,使长筷子搅动两下,一则防止面条粘在一起,二则避免粘锅。
见沈桐茳手法纯熟,小陶也好奇,“瞧姑娘的手艺,真不像女史。”
“像厨娘?”沈桐茳笑了笑,“女史也是女人,女人会烧饭做菜有什么奇怪的。”
小陶听了,也觉得有理,只是同为女人,就没见过皇后娘娘和诸位主子下过厨。
“早饭吃了吗?”沈桐茳问。
小陶摇头,“出来的早,未来得及。”
“天这么冷,不吃怎么行。那边的蒸笼里还有几个白菜包子,你若不嫌弃,就先垫垫肚子。”
“还是姑娘疼我。”小陶赶着说赶着去笼屉里摸出两个包子,原本只预备垫垫,不想一口咬下去,滋味真好,没忍住连吃了三个。不住的称赞好吃。
辛夷与小陶也算熟识,听说他过来,也来打了个招呼。还问七皇子近日有没有再去宫人斜。
小陶摇头,说是入冬之后,七殿下除了每日都要去尚文馆念书,应酬也多了起来,今儿是去赏雪,明儿又要赴诗会,人都累瘦了几圈。
赶着他俩说话,沈桐茳这边的面也出了锅。
见沈桐茳把面往食盒里装,辛夷问了句,“头碗面不是该留给你这寿星吃,却叫殿下占了先。”
一听这话,小陶才知道今儿也是沈桐茳过寿,在连说了好几句吉祥话拜寿后,直呼太巧了。
沈桐茳直摆手,说姑娘家老了一岁有什么可庆贺的,又一并装了几个包子在食盒里,“包子你留着吃,面得快点送,否则坨了不好。”
小陶赶紧道谢,接过食盒便要走。
沈桐茳犹豫着将小陶唤住,是打算托小陶将她准备的寿礼给七皇子捎去,可思来想去,又觉的不妥,只得嘱咐,脚下仔细,路上别摔跤,就催他走了。
这厢,沈桐茳又埋头煮起面来,心思却飘的很远,想起那日在宫人斜,七皇子坐在灶台前,津津有味的吃着她亲手煮的面。
那时天气还暖和,七皇子穿的单薄,却吃了一脑门子的汗。
他孩子似的大口大口的吃着。若是寻常人这样吃,一定会显得很粗鲁,可七皇子不一样,那吃相看着就很有福气。
沈桐茳想着,满脸的笑意。
虽说今儿是沈桐茳的寿辰,却容不得她偷懒,吃过寿面后,她按部就班的来到书楼,四处巡视一遍,确定没有异常,才到置于二楼的书案前,开始今天的功课。
自从入冬以后,沈桐茳抄写的进度明显要放缓许多,怪就怪天太冷了,手常常被冻的发麻,压根握不住笔。
书楼里全是书,是不允许烧什么炉子的,所以大多数时候,沈桐茳全指着一杯热茶来保持体温。有时也要起来搓搓手,动动脚什么的,久坐不动,只会叫身上更冷。
滚烫的茶水才放了一会儿就凉透了,沈桐茳搓着手,一张嘴就能呵出一片热气。可见这屋里不比外头暖和多少。
眼下冬天才过去一半,还有得煎熬呢。
午后,天色渐暗,又飘起了雪。
沈桐茳一边手冷的厉害,一边也坐的腰酸,索性起身靠在窗前看雪。
小书楼的二楼虽不算太高,可放眼望去,还是能看的很远。
大雪簌簌,不断飘落,对于单纯赏景的人来说,的确很美,可对于他们这些宫人而言,无疑是灾难。
为了主子们出行方便,雪一落下,就要尽快扫净,常常是这边才扫好,那边又落了一层。
每到冬天,因为扫雪冻伤的宫人不少。运气好的,抹些药膏还能养好。运气差的,就葬在这冬天里了。
一阵冷风拂过,吹进几朵雪片,沈桐茳回过神来,正预备关窗,老远望见一个人影正匆匆往流芳斋这边来,定睛一瞧,好像是小陶。
沈桐茳见了,赶紧关窗下楼,赶着迎出去,小陶已经捧着几株红梅进来了。
“大雪的天,怎么又来了。”
“奴才是奉我们殿下的吩咐,给姑娘送花看的,这可是我们知语轩里长的最好的红梅了,殿下说,是谢姑娘今早那一碗面的。”小陶满脸堆笑,脸冻的倒与红梅是一个色。
“代我谢过殿下的赏。”沈桐茳接过梅花,凑到鼻边嗅了嗅,清香怡人,甚是好闻。“瞧你冻的,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吧。”
“姑娘好意,小的本不该推辞,可那头的宴席还没散,奴才得速速回去才成。”
“那我就不留你了,慢走。”沈桐茳摆摆手,正预备送小陶出去,小陶忙请她留步。
沈桐茳驻足,见人走到门口,这厢又想起寿礼的事,赶紧唤住小陶,一溜烟的撵上,“那个,那个——”
“姑娘还有事吩咐。”
“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
见沈桐茳扭捏起来,小陶就乐了,“姑娘向来爽利的一个人,怎么说话吞吐起来?”
沈桐茳闻此,也觉的够糗,只是想为七皇子献上寿礼,以感激殿下素日照拂,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紧张。便大大方方的从怀里掏出那个书袋,递到小陶手上。
“这是我为殿下准备的寿礼,陶公公帮我捎过去吧。”
小陶见了,赶紧双手接过来,“姑娘的刺绣手艺真好,我们殿下瞧了一准儿喜欢。”
“你甭哄我,都没仔细瞧就说好,再好也比不上殿下屋里那几位大宫女的手艺。”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要说刺绣这东西,针脚还是其次,要紧的是心意,只要是姑娘您亲手缝的,我们殿下都会觉的好。”小陶一本正经的说着,将书袋小心收好。
都说太监的嘴最刁滑,拍马屁是寻常,也不必拍的这么响亮。什么只要是她做的殿下就会喜欢,没来由叫人多想。
“行了,陶公公嘴再甜,我这厢也没银子孝敬,还得劳烦您多担待。”
“咳,奴才哪敢讨姑娘的赏,回头您这儿若还蒸包子,惦记着给奴才留几个,奴才就感恩戴德了。”
“这不难。”沈桐茳一口答应,只怕小陶在此久留,再耽误了东宫的差事,便催他走了。
捧着一簇新开的红梅,沈桐茳如登枝的喜鹊,那份雀跃,正合了喜上眉梢的好意头。
只是这梅花虽美,却没有合适的瓶子插。
沈桐茳思来想去,唯有将三皇子当初赏的那只黑釉梅瓶翻找出来。
原本预备压箱子底儿的东西又重见天日,沈桐茳的心情有些复杂。只因每每瞅见这个梅瓶,她总是会想起杜云珠。
想起杜云珠声泪俱下的道明害她的苦衷,也想起当日,杜云珠毫不留情的用这个梅瓶,背后偷袭她。
瓶身上那处不起眼的裂纹,无疑颠覆了她与杜云珠的命运。
眼下她还活着,即便前程尽毁,她知足。而杜云珠呢,她是否尚在人世。
沈桐茳望着枝头娇艳欲滴的红梅,想女人如花这句虽矫情,却贴切。
灿烂的年华总是短暂,一生总在暴风骤雨中挣扎,即便躲过风雨傲立于枝头,也是遍体鳞伤的。
瓶中的红梅不过三日光景就谢了。沈桐茳将干枯的梅花收集起来,预备晾成干花,来日放进箱子或柜里熏熏衣裳,也不算辜负。其实说到底,她还是舍不得将七皇子送的东西扔掉,就连光溜溜的梅枝也还插在瓶中。
只是姑娘家的闺房里,插着几根枯枝,实在有些古怪,沈桐茳便找来几张红纸,胡乱捡了几朵小花,熬了浆糊粘在枝上,虽说抽象了些,却比光溜溜一根枝条要顺眼许多。
大雪下了数日才停,听小何说,今年雪大,外头闹了雪灾,朝廷抓紧了赈灾,皇上下旨,从皇后宫里开始,一切花销都要减半。
近日送来的补给越来越少,若说从前沈桐茳还在追求饭菜的口味,现下只求有足够的口粮叫大家都能填饱肚子。
身在皇宫,天子后院,沈桐茳从未想过会挨饿,只是百年不遇的大雪叫他们赶上了,真是抱怨都无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