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规则

见沈桐茳忙慌慌的翻找东西,苏朝雨也赶着放下手上的营生,“你呀,就是心肠太好,可知这世上的事,不是好心就有好报的,你又何苦事事都往自个身上揽。”

得了这话,沈桐茳有片刻的晃神。

苏朝雨说的对,民间是有句俗语,说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不可否认,是有几分道理的。可就为事事遂心长命百岁,就都去当了祸害,岂不好笑。

沈桐茳寻思着,微微勾了勾唇角,傻傻的笑了笑。

“我说的可不是好话,偏你笑的出来。”苏朝雨音量骤然拔高,沈桐茳唯恐彩萍外头听见不好,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我到不图有什么好报,无愧于心就是了。”话毕赶紧捧着三个药瓶出了屋。

彩萍见人出来,赶紧放下手上的脸盆去迎,却不敢贸然接沈桐茳手上的药。

毕竟药这东西,在宫里太稀罕了,没钱换不来,没门路更换不来。难为她舍得将这些赏给宫婢使。

“这白瓶里的是消肿的,稍扁一些的是止痛的,这盒子里是几颗仁丹,回去赶紧催雁飞吃了,那大太阳底下跪了快一个时辰,没中暑已是万幸了。”话毕,忙着往彩萍怀里塞。

彩萍见此,犹豫再三,才接了过去,“这样金贵的东西,难为姑娘舍得。”

闻此,沈桐茳倒是糊涂了,午后的杜云珠是这样,这会儿的彩萍也是这样,宫里药材难得不假,可再贵能贵过人的性命?

都说内廷之中,宫人之命贱如草芥,那也是在主子眼里,身为奴仆,本就已经够悲哀了,难道还要自轻自贱不成。

“回吧,早一刻上药,雁飞身上也能舒坦些。”

“嗳。”彩萍也是懂礼数的,非得替雁飞给沈桐茳磕个头才走,沈桐茳不得不受,可心里还是别扭,硬是望着彩萍离去的方向,半天没回过神来,还是苏朝雨出来找,她才跟着回去。

天闷的厉害,丝毫没有要下雨的意思,沈桐茳去了外衣,拧了把手巾敷在颈上降温。

这样的天,没有空调怎么睡的着。

沈桐茳转头望向苏朝雨,见人正对着烛火,依旧埋头做着她那永远只打了一半的珠络。

之所以说永远只打了一半,全因这丫头总是拆了补,补了拆,从前年秋一直到今年夏,还是一半。

沈桐茳想,苏朝雨或许并非真想打个珠络来戴,毕竟宫规森严,即便身为女史,也不能上浓妆更不许戴花朵步摇,体面的簪根银簪子,也是顶了天。苏朝雨手上的珠络即便打好了,也戴不得,所以才周而复始的拆补,多半是为打发光景。

烛光下的美人,周身被红红的火光映照,越发的俏丽夺人,沈桐茳就这样望着她,有些走神。

“瞧什么呢。”苏朝雨不知何时回了头,一滴香汗顺着额头淌下,愈发娇俏。

“这屋里闷的很,要不你也把外衣去了,我给你浸个手巾。”

“别忙了,莫说是去了外衣,即便脱光了身子,该出汗还是出汗。心静自然凉,你也别干坐着,也找些营生做。”

“这光太暗了,伤眼,你也别做了。”沈桐茳说着,赶紧从窗台上跃下来,去了苏朝雨手上的珠络。

苏朝雨也不争抢,反倒有些怅然,“从前在府上时,孙婆婆也总这样叮嘱我。说她的眼就因年轻时熬夜做了太多针线,上了年纪后,才爱泛花的。”

苏朝雨口中的孙婆婆,是打小照顾苏朝雨的下人。苏朝雨虽然没与沈桐茳讲的太仔细,可联系着苏朝雨零星透出的话,沈桐茳大抵能猜出,苏朝雨是家中一个不得宠的小妾所生,又因为生辰八字不好,很不得她爹和正房夫人待见,一出生就弃去跨院由下人带大。

要说苏朝雨也是苦,才落地就离开了亲娘。记得刚入宫那会儿,有一回苏朝雨问,桐茳,你娘长的什么样。

沈桐茳一时语塞不好回答。她穿越而来,才将自己的身份弄清,实在不知沈府是个什么情形。

沈修撰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但官就是官,家里有几房姨太太是标配。好在这身体旧主的生母是正室,否则若有人问起你娘是第几房太太时,难道要说不知道吗。

见沈桐茳不应声,苏朝雨也是一声轻叹,说她也不记得了,毕竟自小不长在母亲身边,又住在跨院,临入宫前,也不曾好好看上一眼。所谓母女,全系在血缘上,哪有什么感情可言。

想到这里,沈桐茳不免要唏嘘。

“从前婆婆在时,每到这三伏天,都会扇着蒲扇哄我睡,只是——只怕这辈子再见不着了。”

“又说糊涂话。”沈桐茳说,“咱们女史年介二十便可放出宫去,你长我两岁,算算再过五年,你便能归家了,婆婆吉人自有天相,你俩一定能再见的。”

苏朝雨闻此,望着沈桐茳,略带苦楚的笑了笑,“桐茳,你忘了,我不能出宫的。”

坏了,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见苏朝雨垂下眼,沈桐茳满心自责。

是,苏朝雨的身世是与她们都不一样。

苏府是名门望族,是大世家。上数三代,出了一个贵妃,三个王妃。到了苏朝雨这一辈也是显赫,苏朝雨自个不曾提起,却听雁飞说过,说苏朝雨的长姐,早与五皇子有婚约,最晚明年秋便要成婚了。尽管五皇子的生母出身不高,但能与皇上结亲家,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可这样的荣耀,也只属于长房嫡女。如苏朝雨一般的庶女,只能算是为家族铺路的垫脚石。

宫中当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许多事,都能提前得到风声。而更要紧的是,能与主子接触,互为靠山。

其实说难听了就是各自权衡利弊,内宫与前朝相互勾结。

所以即便在宫中年限满了,可以放出宫去,苏朝雨也会选择留下。

沈桐茳倒也猜不透苏朝雨自个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也不重要,作为苏家的女儿,必须顺应家族的安排。就如苏朝雨的表姑姑一般,已经年逾三十,依旧侍候在全贵妃身边。这差怕是要当到老了。

沈桐茳自知失言,却怕多解释反惹得苏朝雨难受,忙回身去取了蒲扇过来,笑呵呵的说,“那你便将我当是沈婆婆,叫婆婆我好好给你扇扇风,哄你睡觉。”

苏朝雨闻此,也是乐了,“就是鬼话多。”说完,又埋头打起了珠络。

临睡前起了风,夜里怕是真会下雨。

沈桐茳望着帐顶,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心里都是出不出宫的事。

宫里是个是非之地谁都知道,沈桐茳自是想出去,寻个自由。可出宫之后真就能自由了?其实不然。

身为女史,宫里格外优待,每隔三个月,便可与家人见上一面,以解思亲之苦。而普通宫女,一年能见上家人一面,已算不错。

穿越之初,头一次听说有会亲的事,沈桐茳可是慌的三天没睡着,只怕不小心露了馅,小命难保。

直到会亲当日,沈桐茳才松了口气,沈府上竟然没一个人过来。

只是欢喜过后,又有些怅然若失,瞧着一个个女史大包袱小盒子的凑在一处炫耀家里给送进来什么,沈桐茳只能捧着脸干瞪眼。心想,府上一定出了什么事,才错过今儿的日子。心里反倒盼着下回府上能来人。

只是左等右等,到如今快两年的光景,府上从没来人瞧过她,甚至连差下人捎个口信都没有。虽说并非自己真正的家人,可沈桐茳还是替这身体的旧主悲哀。便猜想,这身体的旧主,从前不是个软弱可欺的草包,便是个人见人厌的混世魔王,否则家里人怎会丝毫不惦记她。

而最大的怀疑是,这孩子很可能没娘,否则就太没道理了。

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棵草,说的就是她。

沈桐茳寻思着,翻身将枕头底下的小匣子翻出来,里面除了些零碎的铜钱,就只剩几个梅花状的银锞子了。沈桐茳抹黑数了数,怎么算怎么觉的不够。

内宫中的人最势利,无权无势,便只能靠银钱叫人高看你一眼。

沈桐茳自然没法与苏朝雨比。苏朝雨不单有靠山,家里每月还会封银子入宫。毕竟身在宫廷,无论做什么,都得有银钱打点。大处不说,只说寻常沐浴,烧火丫头也是看钱办事。

若是有赏,水自然烧的热乎乎的,若是赏得多,兴许还能在浴盆里看见几片新鲜花瓣。若是抠门不愿出钱,水一准儿是半热的。你若与她理论也没用,这就是宫里的规矩,或者说是潜规则。

虽然不堪,却是人人都要遵守的。

这两年间,全凭苏朝雨接济,否则光指着自个微薄的月例银子,怕死早就被欺负死了。

一声闷雷,沈桐茳才醒过神来,闪电过后,便是倾盆大雨。

憋了这么久的雨,总算降下来了。

沈桐茳叹了口气,静静听着雨声雷响。

半晌,正当她昏昏欲睡之际,忽闻苏朝雨说,“桐茳,好像有人敲门。”

沈桐茳睁开眼,见苏朝雨已经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