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有严格的宵禁,这大半夜的,谁敢胡乱走动。
沈桐茳坐起身来,只闻雷响,才要说苏朝雨听错了,还真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沈桐茳一惊,赶紧下床,摸到桌前去点蜡。又忙慌慌的擎着烛台,与苏朝雨一块凑到门边。
“谁呀?”
“桐茳姐姐,是我。”
听声儿倒像是杜云珠的,苏朝雨便开了门。
门一开,杜云珠就窜进屋来,一并带进些潮湿的水汽。
人一进屋,就直接窜到了沈桐茳床上,扯过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可吓死人了,这雷声真响。”
见这丫头发间还挂着水珠,沈桐茳唯恐她再着了风寒,赶紧取了帕子帮她擦。
苏朝雨却怪她冒失,阴着脸翻身上床,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没做亏心事,怕什么打雷。”
杜云珠吐了吐舌头,与沈桐茳一笑,眼睛弯弯的,还真像只小狐狸。
沈桐茳最知道苏朝雨的性子,刀子嘴豆腐心,既未再言语,便是答应将人留下。遂与杜云珠笑笑,正欲吹了烛火,不想窗外电光一闪,将周遭映的惨白一片,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响。
瞬间的晃神,杜云珠已经扑进她怀里,满口喊着害怕。沈桐茳望向翻身而起的苏朝雨,不知何时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方才那声雷的确太响了,雷鸣过后,大地仿佛也摇了三摇,谁能不怕。
屋外大雨下的紧,杜云珠紧紧贴着沈桐茳躺着,每隔一会儿便要问一句,姐姐睡了吗。
沈桐茳摇头,轻轻怕打着杜云珠的后背,“别怕,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杜云珠闻此,又往沈桐茳身上靠了靠,“桐茳姐姐真像我亲姐姐。”说着,鼻子抽搭了两下,“可我姐姐嫁的远,这辈子怕也见不着了。”
听了这话,沈桐茳心底微微泛着酸楚,却只叹气,没应声。倒是苏朝雨,也被这雷声雨声惊的睡不着,索性翻过身来,搭话说:“这样的雨夜,留凌儿一个人在屋里可无碍,她不是病着,身边总得有个人。”
沈桐茳闻此,忙坐起身来,“是,怎么把凌儿忘了,得去瞧瞧她。”
“可别。”闻此,杜云珠赶紧挽了沈桐茳的手臂,“上官姐姐服过药早就睡下,姐姐这会儿过去,她怕是也不会应门,况且不是有上夜的宫人在廊上守着么,能有什么事。”
沈桐茳听也是这个理,便点了点头,又躺了回去。
“凌儿最懂事,怕是请她都不肯来讨嫌,不像你,娇气的很。”苏朝雨抱怨一句,便打了个哈欠,闷头睡去。
杜云珠知辩不过她,也不言语,只靠在沈桐茳身边眯着眼渐渐睡沉了。
窗外的雨声渐小,沈桐茳这才有了些睡意,偏头瞧瞧身边睡熟的杜云珠,也觉的这丫头,像她亲妹妹似的。
雨在半夜就停了,一早起来,依旧是个闷。
去饭堂用过早膳之后,女史们便按部就班的来到劝勤斋研习功课。
昨日裴映汝的事还没完,当方姑姑一张张看过裴映汝的罚写之后,眉头紧皱,毫不留情的撂下重写二字。
裴映汝不服,自要申辩两句。
方姑姑却不给她留脸,当堂数落裴映汝投机取巧,指出这一百张大字中,有七十三张为旁人代写,至于代笔者是哪几个,她心里也有数。
话说到这里时,方姑姑扫视屋内众人,心虚者自然低下了头。
原以为方姑姑责备几句,这事就算了了,奈何方姑姑是个极爱较真的人,纵使裴映汝有尚宫大人这个靠山,方姑姑也不怵。不单又罚裴映汝再重写一百篇,就连帮她代写的人也要各罚五十篇。惹得诸人叫苦不迭。
事不关己,沈桐茳也不多话,只是埋头穿针引线,无论如何都想把手头上这片竹叶绣好。
才稍稍安生一会儿,又闻屋内一阵骚动。
听临窗坐的女史议论说,才见几个太监往倚秀宫西院去了。
要知道,倚秀宫东西两院都是女史们的处所,等闲宫人也不能乱闯,怎会突然冒出几个太监。
沈桐茳寻思着,回身望了苏朝雨一眼,见苏朝雨眼中亦有困惑,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片刻之后,方姑姑被匆匆而来的小宫女唤走。原本极安静的屋里,立即喧嚷起来。
“瞧见了吗,方才好几个太监忙慌慌的往西边去了。”
“好好的,内侍局的人何故会往咱们尚宫局跑。”
“哪能是好好的,我瞧一定出了什么事。”
屋里人多口杂,沈桐茳无法专注,一个走神,竟被扎了手。
苏朝雨老远瞧见,赶紧过来探看,不想还没等她言语,方姑姑便折了回来。
“杜女史,您得随奴婢走一趟。”
闻此,屋内众人皆望向杜云珠。眼神有疑惑有探究,却没人敢冒然探问什么。
杜云珠犹豫着起身,一脸紧张的慢慢踱到方姑姑身边,虽未追问因由,可眼中的惊疑却掩不住。
见杜云珠被带走,沈桐茳惊讶之余亦觉的蹊跷。遂回望苏朝雨,小声问,“朝雨,我心里怪不踏实的,你说——”话到这里,沈桐茳犹豫了,尽管方才方姑姑言语间面色如常,可她明明听出姑姑的话音有些发颤。
这其中一定有事。
……
午后,屋内堂中央多了一口铜锅,若说是锅,倒不如说是个大盆子。
锅底炭火烧的通红,锅里的水已滚沸,咕嘟冒着热气,同时也撒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天已经够热了,屋内又架上一口烧沸的锅,女史们抱怨连连,都躲得远远的,沈桐茳却顶着热气往前凑了几步,这香气,倒像是苏合香丸的味道。
在现世,沈桐茳的祖父是个远近闻名的老中医,沈桐茳自小耳濡目染,对中药古方也有些了解,这也算是她穿越以来,唯一能帮上她的本事。
苏合香丸能散疫气,时疾重时,各宫各苑除了烧艾,屋内都会再煎煮些苏合香丸,管用的紧。
眼下尚宫局内急着烧煮苏合香丸,难不成局里有人染了疫病?
沈桐茳正恍神,却被苏朝雨拉扯着往后退了两步,“靠这么近做什么,大热的天,就不怕沾了暑气。”
苏朝雨不说,沈桐茳亦未察觉,竟不知何时,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她犹豫着望了望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只怕那不幸之人真是凌儿。
晚些时候,才听说西院的上官凌生了痘。这痘疹本是孩子常患的病症,精心养着,也易痊愈。如上官凌这般十三四岁才出痘的人,的确是少见。正因少见所以才凶险,若一个不好,怕是要丢了性命。
况且痘疹易传染,尤其是从未生过痘的人,更要小心。毕竟皇宫上上下下加起来,少说也有数千人,一旦爆发疫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时间,尚宫局人心惶惶。
诸人口中的痘疹,便是现世的水痘,本也不是了不得的大病,可放在古代,却异常凶险。
或因缺医少药或因延误治疗,许多年幼的孩子都是因水痘夭折的。听说当年六公主和七公主都是因患水痘早早离世。
天之骄女尚且如此,何况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每每想到这里,沈桐茳也是痛心。
……
傍晚时分,天阴的厉害,本以为还会有场大雨,不想直到夜里,天依旧闷着,莫说是雨滴,连一丝风都不见。
沈桐茳和苏朝雨一个坐在窗前,一个坐在桌边,手上虽都有营生,却都是半晌才动一下,各自揣着心事。
“奴婢给姑娘送药来了。”门外一声招呼,是彩萍的声音。
沈桐茳赶紧放下手上的针线,起身去应门。
彩萍福身与沈桐茳施了一礼,才进屋,“姑娘们都听说了,西院的上官姑娘出了痘疹,尚宫大人的意思是未雨绸缪,先得预防着,便叫配了安宫牛黄丸和至宝丹给诸位送来。”
彩萍的声极柔,人也生的周正,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很是端庄大方。
正因脾性好,人也谦和,不但在诸位女史跟前吃得开,就连在尚宫大人面前也十分得脸。
接过彩萍递来的小药瓶,沈桐茳赶紧将人拉到桌边坐下,“见过凌儿吗?她可好。”
彩萍循着规矩,不敢与沈桐茳同坐,只是站着摇头,“屋外层层守着不少人,奴婢不得见。”
“那云珠呢,云珠不会也——”
“姑娘放心,杜女史经诊,并未沾染痘疹,眼下已经挪去裴女史房里住了。”
“裴映汝,怎么是她?”苏朝雨嘀咕一句,满脸的嫌弃。
彩萍是个圆滑的,自然不愿搀和女史间的矛盾,只道,“眼见快入五月,时气不好,姑娘们可得仔细些,沾染了时疾不好。”
沈桐茳点头,还是不大放心杜云珠。
当年入宫之初,正因那裴映汝太过霸道骄横,才独辟了间屋与她独住。云珠生性活泼,年纪小又没什么心机,只怕要受裴映汝的气。
只是眼下也没旁的法子,只盼云珠能忍让些,挨过这几日,等凌儿病好就万事大吉了。
沈桐茳寻思着,埋头摆弄着药丸,本预备匀出来几粒赏给彩萍,却又闻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