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伪娘的黄金时代(7)

那么,卫玠的真实样貌是怎样的呢?史书记载,卫玠“丰神秀异”,“见者皆以为玉人”。寥寥数字,就把卫玠的“伪娘”姿态描绘得淋漓尽致。丰神秀异,说的是卫玠风姿神态非常出众,异于常人。在当时,男子要“状若妇”才算得上美,“伪娘”俯拾即是,能被史书记载为“秀异”的,实属难得,可见卫玠的美貌程度非同寻常。魏晋时期,美男子辈出,百姓应当见怪不怪了。可被尊为华夏美男标杆的潘安也只能让洛阳妇孺携手相环,卫玠的出现却能引起全城震动,男女老幼倾巢出动。由此可见,卫玠的容貌已经脱离了只能吸引女性目光的“英俊”,升华到了一种超脱性别的“美”。区区“伪娘”已经不足以概括他的姿容,“绝世独立”方能形容他的丰神。

另外一件事也能佐证卫玠的美。当时,卫玠的舅舅、骠骑将军王济“俊爽有丰姿”,也是很出名的美男子。可每次见到自己的外甥,王济都要感叹:“珠玉在前,觉我形秽。”又尝语人曰:“与玠同游,炯若明珠之在侧,朗然照人耳。”在当时,可以称为“璧人”的美男子并不少,可被人赞为“明珠”的还不多见。“明珠”这个词,同温润典雅的璧玉不尽相同,本身就带有些许阴柔的味道。可以想象一下,在相貌清丽、沉静典雅的卫玠面前,王济心中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

翩翩璧人,蓝颜薄命

尽管卫玠才貌出众,但却非常薄命。卫玠年幼的时候,正值西晋政治动荡,国祚将尽。司马氏诸王相互猜忌,钩心斗角;朝中外戚专权,诛杀大臣。国都之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而在国境以北,东胡部族羽翼渐丰,虎视眈眈。卫玠5岁那年,显赫一时的祖父和父亲都被贾皇后诛杀,卫家从荣耀的巅峰直落潦倒的谷底。如果不是贾后一党随后也被司马氏斩尽杀绝,卫玠可能就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样的童年必然谈不上幸福,只能说是卫玠悲剧一生的一个小小预演罢了。

卫玠身体不好,是典型的病才子。可他擅长的“清谈”偏偏是非常消耗体力的活动。名士们常常和衣而坐,通宵达旦争论不休。这对于卫玠来说无异于慢性自杀,原本羸弱的身体每况愈下,话说多了都会病倒。他的母亲非常担心卫玠的身体,禁止他随意与人交谈。但盛名在外,常有人上门讨教。卫玠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对玄学的理解可谓精深,他的侃侃而谈常常让对手当场“叹息绝倒”,拜服在他的脚下。

《世说新语》中写道:卫玠曾问岳父乐广,人为何要做梦?乐广回答说,想象使然。卫玠又问,梦中之事未见于思想,怎么能说是想象呢?乐广解释道,那是以前曾经想过。卫玠不解,苦思冥想月余,依然不解其意,于是大病。老丈人得知以后,专程去为卫玠解释剖析,解开心结的卫玠这才逐渐好转。卫玠遵循探求一生的玄学滋养了他的心灵,却耗尽了他的精力,仿佛一把锋利的锉刀,把璧人一点一点化为齑粉。

凭借清谈获得的名声,卫玠当上了太子洗马,本来大有可为。可此时,北方五胡都已崛起,西晋遭到大举入侵,政权崩溃的日子近在眼前。为了躲避兵祸,卫玠决定南渡。好容易说服了母亲,举家搬迁,卫玠却死在了半路上。时年27。时人谓卫玠被“看杀”,实在是一种讽刺。

卫玠的一生,可以看作是西晋末年士大夫阶层惨淡经营的真实写照。这些显赫名士,空有满腹经纶却不关心家国大事,一心探求空洞缥缈的“玄学”。当北方的虎狼磨刀霍霍之时,依旧执着于清谈服食。最终难免国破家亡、客死异乡的命运。年少才非洗马才,珠光碎后玉光埋。所谓“蓝颜薄命”,莫过于此!

链接一:大话“羊车”

在有关晋代士大夫的史料中,我们总能看到有关“羊车”的记载。卫玠就曾“总角乘羊车入市”。那么,这“羊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晋人又为何对它情有独钟呢?

所谓“羊车”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指古代一种装饰精美的车子。根据《释名·释车》中的记载,“羊车。羊,祥也;祥,善也。善饰之车”。《隋书·礼仪志五》也说,“(羊车)其制如轺车,金宝饰,紫锦幰,朱丝网”。这种车子一般是作为达官显贵的短途代步工具使用的,由山羊般大小的小马拉着,因此得名“羊车”。羊车的另外一种解释是指小车。古代的车子都是畜力拖拽的,大小不一。为了划分车子的大小规格,常常用驽兽的体型来加以区分。以羊车为小乘,鹿车为中乘,牛车为大乘。这种划分方式同今日根据排量来区分汽车类型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在晋代,羊车还有另外一层含义。这要从晋武帝司马炎说起。史书记载,晋武帝“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司马炎是西晋的开国皇帝,很有才能。当上皇帝后不久,他就兴兵南下,攻灭了偏安一隅的东吴,统一了天下。之后的几年里,司马炎励精图治,使得西晋的国力得到了很大提升,史称“太康繁荣”。如果只看到这里,我们说司马炎是一代明君也不为过。可惜饱暖思淫欲,天下安定了,司马炎就开始大兴土木修筑宫殿,还广征民女充实后宫,最多时一度达到上万人。不过也不能怪司马炎荒淫无道,综观整个南北朝时期,“暴发户”皇帝比比皆是,论淫乱奢侈,晋武帝根本排不上号。

可能因为后宫嫔妃实在太多,司马炎实在临幸不过来,于是想了一个高招:每天晚上他都会乘坐一辆羊拉的小车在宫里巡行。羊不善负重,很快就会疲惫,任由宫人用竹叶卤汁引诱也不会前进半步。车子停在哪里,司马炎就在哪里过夜。久而久之,后宫便以羊车降临表示宫人得宠;不见羊车表示宫怨。正所谓“尽日羊车不见过,春来雨露向谁多”。

皇帝如此淫乱,整个社会风气也好不到哪去。魏晋男子阴柔之风骤起,道德败坏,为日后的灭亡埋下了种子。而羊车,也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符号,伴随着晋代的国运兴衰,最终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链接二:玄学之风

综观魏晋名士,几乎都跟玄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时士大夫阶层提倡的玄学,是一种崇尚老庄的思潮,探寻的是事物的根源和本体的层次,属于哲学范畴,跟周易、卜卦并不是一码事。“玄”这个词儿,最早见于《老子》:“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晋代玄学大师王弼进一步阐释了这一理论,“玄,谓之深者也”。换言之,玄学就是研究幽深玄远问题的学问。

玄学源起春秋,发展于两汉,到了魏晋,已经形成了较为完备的理论体系。玄学是伴随着经学的衰落而兴起的。经学原本是一门偏重实证训诂的学问,但到了东汉却逐渐变成了一门“钻研”谶纬、甚至追捧道符巫术的荒诞理论。原本很有现实意义的清议时政不复存在,不同的学派之间相互竞争,甚至发展为党争,学术也变了味道,沦为政治斗争的附庸。东汉末年,党锢加剧,不少名士因“清议”名裂身死,经学之风也逐渐消沉。

到了魏晋时代,玄学之风在经学的残躯之上兴起。可能是由于看到了东汉经学卷入党争的惨烈下场,魏晋名士更多的是把研究玄学当成一种身份的象征,回避议论时政。因此,“清议”也就演变为“清谈”,淡而无味,可有可无。名士们寄情玄学,附庸风雅,借此逃避动荡时局带来的痛楚。为了争论虚无缥缈的问题,一群人废寝忘食争吵不休,经常有人体力不济。如果有人谈起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富国强民,立马会惹来一阵讥笑,仿佛这是很庸俗无聊的事情。我们之前提过的何晏、王弼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何晏精于宇宙理论,王弼则执着于追寻世界的统一性。如果是在太平盛世,研究这种形而上的东西可以活跃学术空气,是无可厚非的。可当时西晋外有五胡觊觎,内有八王作乱,形势一团糟。这种情况之下,作为国家栋梁的士族领袖,不但不思考富国强兵之道,反而对其嗤之以鼻,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做学问做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完全忘记了现实生活的种种,到头来,非但不能超凡出世,甚至还要落个枉死的下场,实在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链接三:蓝颜红颜俱薄命

卫玠娶过乐广的女儿为妻。乐广是当时的鸿儒,非常有才华,对于玄学的研究也很深刻,善于解梦。在某些方面,连擅长清谈的女婿卫玠都要自叹弗如。有这样出类拔萃的父亲,乐广的女儿也非等闲之辈,即使不是天仙之貌也有倾世之才,同卫玠的婚姻,堪称绝配。因此,当时人们称赞乐广和卫玠为“妇公冰清,女婿玉润”。

可惜,这段“天作之合”并没给卫玠夫妇带来什么好运气,反倒间接要了他们的命。这要从乐广的另一个女婿,也就是当时的成都王司马颖说起。

司马颖是晋武帝的第十六个儿子,被封在四川为王。八王之乱时,司马颖作为其中重要的一股势力参与了问鼎九五之尊的争夺。起初,司马颖势大,一度进驻都城,拜丞相,增封二十郡。可惜司马颖空有图天下之心,却无帝王之才,在都城大搞家天下,任人唯亲。大好局势被他弄得乌烟瘴气,军民离心离德,最终失败,死于权臣之手。女婿不争气,岳父也受到牵连,乐广因此郁郁而终。卫玠见势不妙,举家南渡,名为躲避五胡南侵,实则是躲株连之祸。

不知道是不是受司马颖举家蒙难的刺激,卫玠的夫人在南渡之后不久就一命呜呼。卫玠对妻子之死似乎并不在意,不久就另觅新欢。当时,征南将军山简有个女儿,素有淑德之名。卫玠听说以后,上门求亲。山简久闻卫玠大名,当然求之不得,欣然同意。卫玠娶了新媳妇儿,高高兴兴地继续南下,谁知在豫章竟然暴毙,山氏女红盖头还没捂热就成了寡妇。

卫玠旷世奇才,相貌绝世,是典型的“高帅富”,当他的夫人肯定是痛并快乐着的。不料造化弄人,两任卫夫人都没得到好结果,一个往生极乐,一个独坐空房。所以说嫁人不是儿戏之事,光有好皮相还不够,“靠得住”才是硬道理。

链接四:“看杀”的真相

《世说新语》记载说,卫玠南渡至建康,因为太帅,被女子争相围观,“观者如堵”。卫玠不堪劳累,加上身体素来羸弱,最终一命呜呼。被粉丝活活“看杀”,这实在既是千古奇闻,又透着些许的荒唐味道。

可是,再翻翻《世说新语》,却发现其中赫然记录着另外一个版本的“卫玠之死”:“卫玠始渡江,见王大将军。因夜坐,大将军命谢幼舆。玠见谢,甚悦之,都不复顾王,遂达旦微言。王永夕不得豫。玠体素羸,恒为母所禁,尔夕忽极,于此病笃,遂不起。”

卫玠南渡之后,得到当时镇守豫章的大将军王敦厚待。王敦请他同当时的另一位名士谢鲲一道清谈。卫谢二人相见恨晚,把做东的王敦晾在一边,彻夜长谈。不料乐极生悲,卫玠体力不济,一病不起,最终丧命了。

两种说法,出自同一本书,令人感到十分奇怪。难道是《世说新语》的作者逻辑混乱,写出了这种前后矛盾的记叙?

需要明确的是,《世说新语》是一本后人编辑整理的魏晋名士行止录,作者很多。彼此之间的记叙有出入也可以理解。《世说新语》并非正史,虽然可作为研究魏晋时代名士风貌的参考书,当作史实就未必可靠了。要想知道真相,我们还是得回头翻找正史,也就是《晋书》。

《晋书·卫玠传》中有明确的记载:“京师人士闻其姿容,观者如堵。玠劳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时年二十七,时人谓玠被看杀。”既然正史都这么说了,卫玠被“看杀”一事,应该是确凿无疑的了。

然而,《晋书》是唐人编纂的,所取有关卫玠史料大多出自《世说新语》和《玠别传》。也就是说,《晋书》用的都是《世说新语》的“二手资料”,更不靠谱了。这个“看杀”究竟语出何处呢?

在《郭子》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后卒,人谓之看杀。”除此之外,在《世说新语》之前的文献中,再不见“看杀”的记载。

这里的“谓”是评论的意思。卫玠死于“看杀”,其实是一种夸张和戏谑的说法。实际上,这段记载是说卫玠被自己的名声所累,积劳成疾而死。至于什么京师人士闻“丰神秀异,身体羸弱”,“观者如堵”,完全可以认为是后人的附会。根据确凿史料记载,卫玠南渡之后最后所至是豫章,也就是今天的江西,病卒于此。而《晋书》中所述“看杀”卫玠的地点是京师建康,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城。两地之间相隔千里,卫玠除非有飞天神术,否则断然不可能在建康被人“看杀”。

另外,卫玠被女人围观的事情也不可信。魏晋时代虽然社会风气浮夸,但礼教并未崩坏,青年女性依旧循规蹈矩。她们不会三五成群地去围观一个美男子,那是不合礼法的事情。反倒是上了年纪的“妪”,不管这一套,随心所欲。当年向潘安车上“掷果”者就是这些“妪”,殴打张载的也是她们。所以说,就算卫玠出门真的会遭人围观,也只是零星老妪而已,断然不会“观者如堵”,令卫玠一命呜呼的。

原本一句感慨,几经周折竟然成了一段绘声绘色的逸闻,还被像模像样地记入正史,只凭这一点,“看杀”二字就足够永载史册提醒后人了。

矫若惊龙王羲之

王羲之(303—361年),字逸少,号澹斋,东晋书法家,有“书圣”之称。历任秘书郞、宁远将军、江州刺史。后为会稽内史,领右将军,人称“王右军”、“王会稽”。其作品《兰亭序》是中国书法艺术的最高峰。

“书圣”王羲之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他的书法造诣妇孺皆知。《兰亭序》天下无双,笔走龙蛇间蕴含天地灵气。历经千年岁月涤荡,颠沛流离,依然风采不减,实为书法史上的传奇。不过我们今天要聊的并非他的书法作品,而是王羲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美男推想:翩翩若惊鸿

说起“伪娘”,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美。檀口雪肤赛红颜,一出场就得让其他佳丽自惭形秽,这是硬指标。王羲之是不是符合这种要求呢?遍翻典籍,关于王羲之的长相没有一个明确的记载。他的画像倒是有不少,不过大都为明清士人所做,混杂当时审美成分居多,并不足信。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根据现有的资料来做一番大胆的推想,还原一个比较靠谱的美男王羲之。

先从胡子说起。综观历朝历代,男子似乎都有蓄须的习惯,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然而魏晋时代算是个异类,男子不仅不蓄须,反而把长胡子看作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儿。遍看这一时期的壁画雕塑,无论是翩翩公子还是广袖帝王,都是白面小生;倒是贩夫走卒、丑角伶人不乏蓄须之辈,但也都只有豆大一点,全然不见“美髯公”。作为统治阶级的王公贵族以及执掌社会主流话语权的士大夫阶级自然不可能把臭美的事儿让给身份低微的马前卒,所以可想而知,当时上流社会是不兴留胡子的,“无须”才吃香。

再看面色。我们都知道,魏晋男子好红妆。当时的男人从不避讳擦胭脂抹粉儿的事儿,深以为荣。不管是浑然天成还是傅粉雕饰,当时的士大夫阶层肯定个个都是小白脸。这点确凿无疑。

至此,我们已经可以大概勾勒出一个比较具体的王羲之形象了。王羲之出身贵族阶层,历任秘书郞、宁远将军、江州刺史,门第显赫,白面、无须这些时髦花样肯定是一样不落的。另外,王羲之还有一个爱好决定了他头上这顶“伪娘”帽子是无论如何都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