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黄芩跪在路边,见人就磕头,路人见他可怜,纷纷慷慨解囊,有人给他半拉馍,有人送他一枚铜钱。老黄芩把吃不完的馍馍喂了老鼠,把铜钱用麻绳串起来,挂在树林子里。老鼠们满树林子乱窜,把铜钱叼下来埋到地下,铜钱生根发芽,破土成长,春天树上开满钱花,秋天树上的钱成熟了,一嘟噜一嘟噜吊下来,香飘十里,让人眼馋。

我没有吃过“钱”,知道奶奶又在胡吣。奶奶就是这样,没有故事讲了就乱编。

奶奶见我心不在焉,又讲起了百子庵。我立马来了精神,对奶奶说:奶奶,你给咱说“狼孩”的故事,那个狼孩最后怎么样了?

好,咱就说狼孩。莫宇县城里有一家远近闻名的富贾大户,家有良田千顷,光商店门面就占了半条街,妻妾成群,白花花的银子装得钵满坛满。

富贾名叫千百万,每一任县官来莫宇履职,都要先拜见千百万,有一首民谣曰:到了莫宇县,先拜千百万,不拜千百万,啥事不能干。可见千百万当年在莫宇县势力之大。

千百万富甲一方,却有憾事一件,五十岁了膝下无儿,况且从千百万往上数,已经五代单传。千百万从十六岁起每年娶一房媳妇,到了五十岁已经结了三十四次婚,可是那些妻妾们一个个烧香拜佛、求医吃药,把办法想尽,就是不能为千家留下一条根。眼看着万贯家产无人继承,千百万好不心焦。

那些年百子庵香火正旺,千百万每年都到百子庵拜佛上供,那阵势好不威风。只见百子庵山门大开,山路早已经被小尼们打扫干净,两队家丁鸣锣开道,一乘八台大轿在家丁的护卫下走在前头,几十乘轿子按照尊卑长幼依次排开,徐徐前行,几十名仆人手奉托盘跟在轿子后边,托盘里盛满金银元宝、绫罗绸缎、面捏的花贡。静轩老尼亲率众尼姑在山门外迎候,那场面比州官县官走马上任还隆重。

好像送子娘娘故意跟千百万作对,其他人家去求菩萨,一求就灵,而千百万不论怎样许愿,菩萨就是不为所动。千百万自思默想:我已年过半百,身后无嗣,要这万贯家资何用?于是就广做善事,在自家门前支一舍饭锅,为那些南来北往的穷人舍饭,街坊邻居谁遇到啥难场事,只要去求千百万,千百万有求必应。遇到乞丐、孤寡老人,千百万就命仆人用簸箕端出银钱相送。因此上,千百万还有一个绰号:千善人。

一日千百万正在自家店里闷坐,突闻大街上有杂吵之声,千百万出了店门观看,原来是一个江湖郎中在叫卖什么“祖传秘方”。那郎中一见千百万双手抱拳,作了一个长揖,口中念念有词:吾观汝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只可惜了一点。

千百万见郎中言谈不俗,还了一揖,问道:愿闻其详。

郎中回答:可否借个地方说话?

千百万带着郎中来到自家院内正厅上堂,仆人进屋献茶,千百万屏退左右,然后说:请讲。

郎中言道:江湖人说话口粗,得罪之处还望施主海涵。

千百万道:但说无妨。

郎中言道:吾观汝命中无子。

千百万大怒: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郎中回答:这里乃贵府之地。

千百万一拍桌子:我叫你进得来出不去!

郎中坦然面对:既然进来了就不想出去。

千百万喟然长叹:天杀我也!

郎中回答:也不尽然。

千百万暗自思量:这郎中可能囊中藏有什么灵丹妙药……想到此,千百万面朝郎中跪下了,流泪道:老夫年过五旬,思儿心切,只求仙师为老夫指点迷津,让老夫早生贵子,老夫愿倾其家资,报答仙师。

郎中言道: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施主可抱养一个儿子。

千百万愤然站起:这就是你为老夫想的锦囊妙计?

郎中言道:我乃实实在在为施主着想。好歹抱养一个儿子,百年之后也有人为施主扶柩守灵。

千百万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思考了许久,抬起头来泪流满面:也只能这样了。

郎中面带喜色,言道:现今天赐良机,百子庵有一遗孤,此孩子有些来头,施主可抱来抚养,以解老年之虑。

千百万愤然道:原来是你设下圈套,诱骗老夫钻进去。

郎中慨然站起:说不说在我,做不做在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说罢甩袖而去。大街上,传来了郎中的歌声:

出南门来上北坡

新坟倒比旧坟多

新坟都是我看死

旧坟吃了我爹的药……

郎中走后千百万左思右想,权衡利弊,决定先派人到百子庵探个究竟。探子回报,前些日子百子庵确实收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的确有些来头:听说静轩老尼早晨起来开了山门,只见山门外台阶上一只母狼正在给一个婴孩喂奶,母狼一见有人走近,站起身摇摇尾巴走了。静轩老尼把孩子抱起来一看,只见那孩子用绫罗绸缎包裹,身上还带有半块雕着飞龙的玉坠。

千百万将信将疑,只带了一二心腹,纵马来到百子庵,见到那孩子时内心吃了一惊:这孩子看着面熟……千百万接过孩子抱在怀中,那孩子真会来事,甩出一道长长的尿绳,给千百万尿了一身。

千百万对静轩大师说,他想收养这个小孩。那静轩跟千百万有些过节,不愿把孩子送给千百万收养。可她又不敢得罪千百万,只得勉强答应。千百万又嘱咐静轩:此事不可声张,可着人连夜把孩子送到我家,孩子周岁之日,定当报答。

静轩遵照千百万嘱托,把孩子抱到千百万家,给孩子取了个俗名叫做苦瓜,千百万几十房妻妾如获至宝,把苦瓜精心抚养。千百万仍然不死心,又着人买进一个十六岁的黄花闺女,唤作桑椹,纳入房中。

早晨千百万起来后开了自家屋门,看见院子里跪满了穿着红裹兜的老鼠,那些老鼠面朝千百万叩首,齐声颂道:老爷万福。

千百万惊诧,不知就里。吩咐仆人用簸箕端来谷米,倒在院子内,老鼠们吃饱以后纷纷离去。第二天,又见老鼠们跪满全院,千百万又吩咐仆人用簸箕端来谷米倒在院子内喂老鼠,如此数月,直吃得谷仓见底,老鼠们还是每天早晨来院子内聚会,不吃饱不肯散去。

那天早晨千百万照旧吩咐仆人用簸箕端谷米喂老鼠,仆人面有难色地对千百万说:老爷,仓内无谷了。

千百万无可奈何,双手抱拳,面对众老鼠作揖:贤侄们,老爷家中无有粟米喂养你们了,你们可到其他人家乞讨。

为首的一只老鼠说道:老爷,我们今天吃你最后一餐,明日你将有大运降临。

千百万无奈,对仆人说:把那些米囤粟缸打扫打扫,扫些米谷来喂这些老鼠。仆人只得照办。岂料屋子内跪倒一大群妻妾,那些女人们流泪道:老爷,现今家无隔夜之粮,我们饿死无妨,可怜苦瓜不满周岁,也要跟上我们忍受饥寒。

千百万摆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尔等妇道人家,知道个啥?岂不知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起来吧。

那天晚上千百万睡到半夜,听得屋子内外悉悉索索在响,睁眼偷偷一看,原来是老鼠们成群结队地搬运五谷杂粮,一直搬运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只见屋子内新谷黄米装得囤满瓮满,黄澄澄的金子、白生生的白银、装得坛满钵满,各色绫罗绸缎装得箱满柜满。众妻妾和仆人们喜不自胜,齐颂老爷好人好报,福寿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