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猩猩的悲剧(2)
- 第三者
- (美)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4006字
- 2015-05-05 14:01:50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莱森买下猩猩才两三天,就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勾勒自己作为百万富翁的美好生活了。他设想自己住在巴黎的豪宅里,出入乘坐着豪华的四轮马车,在赌场里一掷千金,迷人的芭蕾女郎投怀送抱……莱森无法控制自己的幻想。可惜的是,这种幻想会将他推向罪恶的深渊。此外,莱森还有一个糟糕的癖好,他总是酒不离手,频频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的神经。
工夫不负有心人,在莱森的耐心训练之下,那只猩猩学得很快,掌握了很多能力和技巧。每次我和福伯格到莱森的营地去看望他,他总要把这只毛乎乎的家伙牵出来,为我们表演一番。说实话,我和福伯格都不喜欢莱森的这套把戏,而莱森见我们态度冷淡,也总会大声嘲笑我们。
“你们这两个傻瓜!”他对我和福伯格大叫道,“你们现在看不起我,等着瞧吧!当我把这只猩猩训练成功以后,它将为我——皮尔·莱森教授每星期赚五千法郎,五千法郎啊!想想吧!到那时,巴黎所有的美女都会向我献殷勤。而你们两个,只能待在这炎热的亚马孙丛林里继续受苦!”
我们觉得莱森一定是疯了。
其实不仅我和福伯格有这种想法,连那只猩猩恐怕都觉得他疯了。因为,每当他大肆吹嘘的时候,那只猩猩就会显得非常纳闷:为什么主人这么兴奋?可那只猩猩怎么会知道莱森在想些什么呢!它又怎么会知道,莱森已经在头脑中架起了一座天梯,正试图一点点爬上这座天梯,去吻仙女的脚后跟呢。它不过是一只动物,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只要模仿着主人抽几口雪茄,就会有大批观众争先恐后地观看,为主人赚取大把大把的钞票了。
它毕竟还是动物,野性难驯。有一天,猩猩的野性爆发了,怎么也不肯学莱森教它的一个新技能。恰巧那天莱森喝醉了,想想看,发了野性的猩猩和耍酒疯的莱森,两个家伙遇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事后,皮尔·莱森告诉我,撒野的猩猩将雪茄狠狠地扔在地上,把表演用的道具打个稀烂。气急败坏的莱森仿佛看到梦想中的豪宅、马车、金钱和美女都飞走了,他一气之下,喝掉了一整瓶酒,借着酒劲儿,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斯格瑞伯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院子里一片寂静,连院外黑漆漆的丛林也变得安静下来,似乎那些树木也在侧耳倾听斯格瑞伯的故事。夜渐渐地深了,生物学家的故事从他的口中娓娓道来,好似一根魔鬼的手指,拨动着丛林中每个生灵的心弦。
斯格瑞伯继续讲道,莱森眼见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猩猩竟敢抗命,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他暴跳如雷,决定狠狠地教训一下那只猩猩,让它长点儿记性。
“那他怎么做的呢?”我问。
当时,莱森的营地恰好建在亚马孙河岸边。在河边,生活着许多体型巨大的鳄鱼,它们既肮脏丑陋,又无比凶残,整日隐藏在河边的烂泥或芦苇荡里。莱森看到河边的鳄鱼,顿时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要利用可怕的鳄鱼来好好地教训一下猩猩。
“然后呢?”我迫不及待地问。我整个晚上都在听斯格瑞伯讲故事,已经被他的故事牢牢地吸引住了。
“然后?”斯格瑞伯继续说,“莱森用一根绳子将那只猩猩绑在河边的树干上——对,恰好在鳄鱼的视野范围内。然后,他就端着一支来复枪,到一旁的树荫下坐着,等着看好戏上演。
猩猩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它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于是开始大声哀嚎。莱森却根本不理睬。最后,猩猩开始恐怖地尖叫,因为它看到,河中有一根黑乎乎的树干开始慢慢移动了起来——那并不是树干,而是一条体型庞大的鳄鱼,它浑身沾满了泥浆,远远看去就好像树干一样。
鳄鱼慢慢地睁开了它的一对小眼睛,眼神里射出了冰冷的光。那种眼神也许只有凶残的鲨鱼才会有。不!我错了,连鲨鱼也没有。鲨鱼的眼神虽然凶狠却并不狡诈,而鳄鱼的眼神则透出无比的狡诈。它并不急于冲向猩猩,而是静静地等待着最佳时机,它要确定万无一失才发动攻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鳄鱼用它那丑陋不堪的小眼睛盯着猩猩。整整三个小时过去了,它还是迟迟不敢发起攻击,因为它担心这也许是个诱饵。莱森呢?也在远处整整坐了三个小时,他发誓要将猩猩调教成能在巴黎大把捞钱的聪明家伙。
终于,鳄鱼沉不住气了,它决定发动攻击了。只见它慢慢地爬到岸边,甩掉头上的烂泥,以便能把四周看得更加清楚。猩猩一边看着远处的莱森,一边大声尖叫,哀求主人解救自己。猩猩的叫声无比凄厉哀婉,假如这时莱森过来放了它,它一定会做任何莱森吩咐的事;但莱森就好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一样,一动不动,脸上带着冷冷的笑容。
这时,鳄鱼缓缓地从泥浆里爬了出来,它紧盯着被捆在树上动弹不得的猩猩。事后,莱森曾经向我们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情形——那条大鳄鱼慢慢地爬上岸边,眼中居然流出了几行眼泪。而猩猩的眼中也流出了眼泪,但两种眼泪是截然不同的,鳄鱼流出的是残忍的眼泪,猩猩流出的则是悲哀与恐惧的眼泪……
此时,猩猩的意志已经彻底崩溃了,它已经站不住了,若不是被绳索捆在树干上,它必定会像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鳄鱼则志得意满,它认为在这场与猩猩的对峙中,自己已经拿到了四张A,稳操胜券了!这个狡猾而残忍的家伙决定发起攻击。
不要以为鳄鱼身体笨重,就低估了它的爬行速度。其实它在陆地上向目标进攻时,其速度也是极其惊人的。它全速向猩猩冲去,眼看猩猩就要当场丧命。“砰”地一声枪响,莱森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向鳄鱼开了一枪。子弹不偏不倚正中鳄鱼的右眼,鳄鱼疼得在原地打了个滚,惨嚎一声,飞快地逃回烂泥中。
莱森的这一招果然奏效,猩猩再也不敢撒野了。那只猩猩真是被吓破了胆,只要莱森看它一眼,它就浑身颤抖。它刚刚被鳄鱼盯了三个小时,就算是人类处于这种环境下,也会神经崩溃的。
第二天,当我和福伯格又去莱森的营地时,他眉飞色舞地向我们炫耀了一番。而那头可怜的猩猩则围着他献殷勤。“你们看!”莱森叫道,“现在它老实多了,我彻底驯服了它!”
“去!”他突然冲着猩猩叫喊,“给我把酒瓶拿来。”
猩猩吓了一跳,急忙跑去给他拿酒瓶,丝毫不敢怠慢,因为它生怕主人再次翻脸。看见猩猩如此听话,莱森不禁放声大笑。“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鳄鱼的眼睛!”他说,“下个星期,我要带它去新加坡,然后沿途演出,最后我们会到巴黎表演,每周净赚五千法郎!到那时候,你们会在报纸上看到我的大幅照片,上面写着:皮尔·莱森教授和他驯养的猩猩!”
斯格瑞伯停了下来,轻轻地吁了口气。这时刮起了一阵风,巨大的树叶被风吹得噼啪作响。阵风过去之后,丛林里又恢复了沉寂。
“继续讲啊!”我催促着。因为听得过瘾,所以我急于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告诉我,后来怎么样了?”
四天之后,我又一次到莱森的营地去找他,可是很奇怪,他失踪了。我到处喊他的名字,都没有人回应。他的营地一切如常,他的个人物品也都完好无损,可是莱森本人却不见了。我估计他可能是到丛林里去了,于是我决定先去他的小屋休息一会儿,顺便喝点儿东西。你知道,那天非常炎热,亚马孙可绝不是个避暑的好地方,相反,更像个火炉。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周围出现了死一样的沉寂——正如刚才赤链蛇逃走时的一刻。我感觉到丛林里蝉鸣叫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哎呀,这太反常了!我开始有些不寒而栗,因为我知道,一定是其他生物感知到了某些东西,而我却丝毫没有察觉。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就好像有一千只冰冷的爪子在我的身上抓来挠去。这并不是我的幻觉,如果你在丛林里生活久了,你就会知道,人的皮肤可以观察和聆听。我觉得我的皮肤一阵阵发颤,似乎有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我从莱森的营地沿着小路向丛林中走去。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虽然我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但我预感到,答案马上就会揭晓。此时,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我的嘴唇发干,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莱森对猩猩的暴行——他把猩猩绑在树干上,而凶猛的鳄鱼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天啊!莫非是那只猩猩出事了?我的头嗡地一下,好像挨了重重一击。
足足过了三分钟,我才慢慢缓过劲儿来。我必须赶快找到莱森和他的猩猩,于是我朝河边跑去。
跑到了河边,我却看到奇怪的一幕——那只猩猩拿着莱森的来复枪,正在像人一样嚎哭,而莱森却不见了。
“莱森在哪儿?”我冲着猩猩大叫,“他在哪儿?”我明知道猩猩听不懂我的话,可我还是希望它能给我一个答案。
猩猩走过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扯动我的衣角,示意我跟着它走。它拉着我一直走向河岸边的一棵大树下,那是莱森曾经绑过猩猩的大树。
我慢慢地靠近大树,眼前的一幕让我感到阵阵恶心,五脏六腑一阵翻涌,险些呕吐出来。只见那棵大树上缠绕着一条又粗又长的绳索,绳索里捆着两只衣袖,衣袖里还有半条断臂——那是莱森的。
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的大脑自动将一切蛛丝马迹像拼魔方一样拼凑在一起,还原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嗜酒如命的莱森又喝醉了酒,醉得不省人事。猩猩看到了他的醉相,不禁又勾起了那令它无比恐惧的回忆。于是,聪明的猩猩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让自己的主人也尝一尝在死神面前瑟瑟发抖的滋味。它把大醉不醒的莱森扛到了大树旁边,学着他的样子,用一根长长的绳索将他绑在树干上,自己则端着来复枪,坐在远处的树荫下,等着莱森清醒过来。
莱森一定清醒过来了,他也一定被吓得大喊大叫。然而,他的呼救声同样引来了河中的鳄鱼。而猩猩呢,也一定学着他的样子,假装没听见莱森的呼救。
终于,无比相似的一幕再度重演了!鳄鱼朝被绑在树上的莱森爬了过去,而猩猩也拼命扣动了扳机。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莱森的枪里没有装子弹!莱森教了猩猩许多,但没有教它如何装子弹。于是,无比惨烈的一幕就这样在猩猩面前上演了……
“那么后来呢,你做什么了吗?”我问道。
“我什么也没有做,”斯格瑞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还能做什么呢,莱森连尸首都荡然无存了。他本想通过训练猩猩,离开丛林,实现他的法国梦。可没想到,他反倒最先成为鳄鱼的腹中餐了。”
于是,我无奈地看着猩猩,猩猩也惊恐地盯着我,同时在慢慢后退,它一边后退一边哭泣,直至消失在丛林里。斯格瑞伯用手指了指黑漆漆的丛林,若有所思地说:“那里有一只猩猩,它经历了所有野生动物从未经历过的事,在它的头脑中,永远留存着一幕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