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事(1)

1817年11月6日,摄政王[1]的独生女、英国王位的继承人夏洛特公主逝世。在回顾这位公主短暂的一生时,我们发现她是非常不幸的。她遇事冲动、性格反复无常、感情炽热,一直以来都渴望自由,不喜欢被约束。但不幸的是,她从没有得到过真正的自由。她在一个充满暴力纷争的家庭中长大,很小就离开了自己声名狼藉、性情古怪的母亲,被同样声名狼藉且自私的父亲抚养长大。在她17岁时,父亲决定把她嫁给奥林奇王子[2],起初,她默许了。但是不久之后,她与普鲁士的奥古斯都王子相爱了,于是她决定解除原有的婚约。其实,奥古斯都并不是她的初恋,在他之前,她曾与一名叫赫斯的大尉秘密交往过。奥古斯都王子已经结过婚,妻子是一位门户不高的女子,但是夏洛特公主并不知道,而且王子也不曾告诉过她。

1814年6月,正当她与奥林奇王子谈判解除婚约时,同盟国的各位君主到伦敦来庆祝他们的胜利[3]。其中,在俄罗斯君主的随员中,萨克森-科堡的利奥波德王子年轻英俊,他曾多次试图吸引公主对他的关注,但是公主已经心有所属,因此丝毫没有留意过他。7月,摄政王发现自己的女儿在与奥古斯都王子秘密约会,于是突然出现在二人约会的地点,在屏退了公主的随从之后,他宣布将公主拘禁在温莎城堡里。她跪在地上,激动地大叫“全能的上帝请赐予我耐心”,此时的她肝肠寸断,痛彻心扉,之后她站起来,冲下楼去,跑到街上搭了一辆过路的马车,来到了她母亲位于贝斯沃特的家中。但是,她的行踪被发现了,并且受到了追捕,最后在她叔叔约克公爵、苏塞克斯公爵、布鲁厄姆公爵和索尔兹伯里大主教等人的劝说下,她于凌晨两点钟回到了卡尔顿宫。从此之后,她被监禁在温莎城堡,再也没有人提及奥林奇王子,奥古斯都王子也消失了。摆在萨克森-科堡的利奥波德王子面前的感情之路因此而畅通了。

利奥波德王子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赢得了摄政王的青睐,也给大臣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他还与公主的一个叔叔——肯特公爵[4]成了朋友。在肯特公爵的帮助下,他在私下里可以经常接触到公主。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公主逐渐被利奥波德王子的真诚打动,并且声称只有利奥波德王子才能让她幸福。滑铁卢战役之后,利奥波德王子定居巴黎,肯特公爵往返于海峡两岸,为他们传递情书。1816年1月,利奥波德王子受邀来到英国,当年5月,他们举行了婚礼。

利奥波德王子的性格与妻子夏洛特公主迥然不同。作为德国王室最小的儿子,时年26岁的他在对抗拿破仑的战役中表现突出,在维也纳议会[5]上也展示了其相当出众的外交才能。而现在他正用自己的本领来驯服一位桀骜不驯的公主。他很快就使身边那些具有野性、冲动、刚直特性的人们对他俯首帖耳,而这一切都得益于他举止冷静、谈吐镇定、行动谨慎的优良品格。他渐渐发现,他对于公主的许多事情都是不能接受的。例如,她喜欢取笑别人,走起路来喜欢跺脚,笑起来声音很大。而且,她的自制力很差,而这种自制力对于一个公主来说是必备的品质,除此之外,她的行为往往也很不可思议。在谈吐举止方面,利奥波德王子与这位公主截然不同,他是一个十足的榜样人物,正如多年之后他向她的侄女形容的那样,他出入过欧洲上层社会的各种交际场所,对于法国人所谓的“上等人”,他当之无愧。由于性格上差异太大,他们之间争吵不断,但是每一次争吵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像一个叛逆的少女站在他面前,穿着裙子,身体前倾,手放在背后,脸颊绯红,眼中闪烁着光芒,声称自己会按照他的意思来做事。她常说“如果你希望如此,那我就照着你说的去做”。这时利奥波德王子总是辩解说,“我对你的要求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出自你的利益,都是为了你好。”

利奥波德王子和公主住在克莱尔蒙特,紧挨着埃希尔。在王室的随从中有一位年轻的德国内科医师,名叫克里斯蒂安·弗里德里希·斯托克马尔。他是科堡地区一个小地方法员的儿子,曾在战争期间担任军医,退役后便在家乡做起了医生。在这里他见到了利奥波德王子,王子很赞赏他的才能,因此在王子结婚后,他被带到英国并担任王子的私人医师。神奇的命运正在等着这个年轻人,未来为他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礼物:影响、政权、神秘、不幸、一颗受伤的心等。在克莱尔蒙特,他的地位是很卑微的,但是公主却非常喜欢他,并且称赞他是“强壮的”,还经常在廊道里与他追逐玩耍。尽管他身体不是很好,但是具有忧郁的气质,再加上有时候也很活泼可爱,所以他被认为是科堡的才子。同时,他也因为自己的善良而受到皇室的赞赏。在日记中,他这样记载:“我的主人是普天下最好的丈夫,他的妻子全身心地爱着他,他们之间的这种伟大的爱能与英国的国债相提并论。”不久之后,另外一种高尚的品质——谨慎而睿智影响了他的一生。

1817年春天,公主怀孕了,当时王子想任命他为公主的侍医,但是他却明智地拒绝了,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同事对他怀有嫉妒之心,他的正确建议会被大家采纳,但是一旦有意外事故发生,他必定会受到指责。很快他就发现,医生给这位不幸的公主较少的饮食并不断地给她放血是一种错误的做法,于是,他把王子拉到一边,希望王子能够把这个建议转告给那些医生,但是他的做法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节食治疗仍持续了数月。1817年11月5日,公主在经历了50多个小时的疼痛之后,于晚上9点产下了一个死男婴。到了半夜时分,公主已经筋疲力尽了。斯托克马尔终于被获准来看望公主,此时的公主已奄奄一息,而医生还在为她灌酒,当时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说,“他们把我弄醉了”。斯托克马尔难忍自己的悲痛,于是悄悄地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在那里他忽然听到公主大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当他跑回到公主身边时,却发现公主只剩嘶哑的喘息声了。她痛苦地辗转着,突然两腿一伸,公主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之前,王子在照顾公主几个小时之后,便离开房间去休息了,这时,斯托克马尔来告知王子,公主已经过世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王子如雷轰顶,愣在原地不能动弹,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走向公主房间,突然无力地瘫倒在旁边的椅子上,斯托克马尔也悲痛地跪在了王子的身边。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一场不可思议的梦。王子跪在公主的床前,亲吻着公主那已经冰冷的手,内心充满无限悲苦,最后他站起来抱着斯托克马尔的胳膊大声叫着:“现在我是孤家寡人了,请不要离开我。”

克莱尔蒙特的悲剧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王室的“万花筒”突然之间转动起来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王室的继承人问题本来已经很好地解决了,但是现在看来,它重新成了一个麻烦。

当时,乔治三世[6]尚在人间,但年事已高。他住在温莎宫,性情古怪,对于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他有7个儿子,年龄最小的那个也已经是中年人了,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继承王位。因此,王位的继承人问题悬而未决。

近年来,摄政王的身体也已经开始发福,他甚至无法再控制住自己的腰围了,即使他离婚再娶,也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除了特别指出的肯特公爵,他的兄弟们按照长幼顺序,分别是约克公爵、克拉伦斯公爵、坎伯兰公爵、苏塞克斯公爵、科布里奇公爵。这几位公爵的地位和前途需要作进一步的说明。约克公爵因与克拉克夫人的风流韵事以及他在军队中的劣迹而陷入了困境,他流转于伦敦和豪华舒适的乡间别墅之间,整天沉迷于赛马、打扑克和看不入流的小说。但是据一位资深观察者说,他是众多兄弟中唯一一个具有绅士情趣的人,这也是他在众多兄弟中闻名的一个重要原因。约克公爵很早便与普鲁士长公主结婚了,这位长公主整天围着一群狗、鹦鹉和猴子,很少休息,也没有子嗣。克拉伦斯公爵很低调,他同女演员乔丹夫人在蒲谢园里住了许多年,他们好像已经结过婚,有好几个孩子,然而后来他却突然离开了她,与古怪、富有且对他没有过多要求的威克姆小姐结了婚。不久,乔丹夫人在困境和抑郁中死在了巴黎。坎伯兰公爵在英国或许是最不受欢迎的人,他其貌不扬,一只眼睛是斜的;他性情暴戾,在个人生活中极易记仇,在政治生活中又是一个武力反动分子,曾被怀疑杀害了他的贴身仆从。他有过一段见不得光的恋情,后来与一位日耳曼的公主结了婚,但是他们婚后并没有孩子。苏塞克斯公爵有很好的文学素养,喜欢收藏书籍,与奥古斯塔·默里小姐结了婚,有两个孩子,但是他们的婚姻在《皇室婚姻法案》的规定看来是无效的。奥古斯塔·默里小姐死后,他又娶了塞西莉亚·布根小姐,后来她改名为安德沃德,但是这次婚姻仍是无效的。科布里奇公爵是众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一个,默默无闻地住在汉诺威市。他带着金黄色的假发,喜欢饶舌,性格浮躁,没有结婚。

除了这7个儿子,乔治三世还有5个女儿。其中两个——符腾堡王后和格罗斯特公爵夫人已经结了婚,但是没有孩子;另外3个公主——奥古斯塔、伊丽莎白、苏菲娅都已年过40了,却还没有结婚。

乔治三世的第四个儿子爱德华·肯特公爵已经50岁了,是一个身材高大、身体强壮、精力充沛的男人。他皮肤黝黑,眉毛深厚,头顶秃了一块,但他总是很仔细地把头发梳得油光可鉴。他穿的衣服很整洁,这使他看上去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严肃的外表和他的性格相得益彰。他早年曾在直布罗陀海峡、加拿大、西印度群岛等地的部队服过役,受军事训练的影响,他变成了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后来他的确成为一个很严厉的人。1802年,他被派往直布罗陀海峡镇压当地的武装暴动,但是后来却被召回。由于过于严厉的做法,他的政治生涯也就此结束了。

从那之后,他把时间花在家族里,为处理家人的事情而奔波,为恢复家庭的财务而忙碌。然而,正如一位深知他的人所说的一样,尽管他一年有7000英镑的收入,但还是无法还清债务。他曾与他的兄弟吵过架,尤其是摄政王,因此他加入政治中的反对派——成为辉格党[7]的一员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他的政治意见到底如何,这是很难判断清楚的:有人说他是个自由主义者,有人认为他是一个激进主义者。如果我们相信罗伯特·欧文的话,那么他便是一个必然论的社会主义者。他和欧文的关系很奇怪又很特殊(欧文是社会主义合作者的创始人,是一个狡猾的、容易上当受骗的、傲慢的、刚愎自用的、著名的、荒唐的人)。肯特公爵说他曾经参观过拉纳克的面粉厂(欧文创办的工厂),事实上,他也曾主持过欧文召集的公众会议。他同欧文曾秘密通信,甚至死后从“冥界”回来给欧文的支持者加油打气(欧文向我们证实过)。欧文曾说:“在特殊情况下,我不得不提到已故的肯特公爵(他早就告诉过我,在他所进入的‘冥界’是没有阶级、没有爵位的)的高尚情操,他不仅要使一个阶级、一个宗派、一个团体或一个国家受益,而是要使全人类整体受益。”“他与我进行的精神交流是很美妙的,”欧文又说,“他总是自己决定约会地点,而且会准时出现,从不爽约。”但欧文是一个自傲的人,有时候甚至把杰斐逊总统[8]、梅特涅亲王[9]和拿破仑[10]看做自己信仰的拥护者,所以有关肯特公爵的观点是否真实还需认真商榷。但这里有一件事是不容怀疑的,那就是他曾多次向欧文借过数目不等的钱,而且从没归还,计算起来也有数百英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