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把命交你

夜半,苏子被浪摇得心烦,迷迷糊糊起夜,吹着风,站在船头良久,他突然发现不对劲,低头一看。

奶奶的!

船怎么在逆水倒退!

慌忙系好裤腰带,苏子回到舱内,正要去抓起闫可帆,却没想对方看似睡得沉,遇到有人靠近,反应极大。

苏子刚碰到他衣领子,就被他条件反射折在床板上,苏子半边脸颊痛苦地贴着床板,生无可恋。

见是苏子,闫可帆便放开了,淡淡的问:“苏兄弟,你有何事?”

心疼自己的手一秒,苏子没好气:“有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

苏子哼道:“你自己出去看看。”

闫可帆出舱后,发现这条船帆布被反挂,船正在逆水行流,艄公也不知所踪,其余两船压根不见影子。

本来还觉得问题不大,但是,只一会儿功夫,方才还黑茫茫的江面上,赫然出现了很多小船!

苏子傻了眼:“那、那是什么?”

闫可帆皱了眉:“水匪!”

苏子愣了愣:“从哪里来的?”

闫可帆扫了下,大致有九条小匪船,每条匪船约有五六人,手上都带着各种作战工具,他们正在往这边靠近,缩小范围,数船正围着漕船打圈。

情况突发,闫可帆迅速回舱,叫醒十一和所有侍卫,整列人数,除了艄公还有二个侍卫也不知踪影,但眼下顾不得那么多,命他们分别护住船头船尾。

闫可帆前去控制帆杆,调转方向,欲借风冲速跑出包围,不料水匪头子早已觉察,命四五条小匪船横排堵在漕船前面。

漕船撞上去时,只撞开了前面两条,和第三条船紧贴,船头被水匪勾住,水匪趁机欲冲上来。

苏子大惊,一脚把人踹到水中。

帆向变转,漕船又往后退。

水匪杀了过来,匪船一个劲的朝漕船冲撞,模样凶狠,苏子扶住帆杆保持平稳,看着闫可帆,欲哭无泪:“我为什么要和你死在一块,我为什么要跟你上这条贼船,我现在能跳水吗?”

“此段道路为峡谷之势,两岸十几里都是悬山峭壁,没有落脚点,即便能游到岸边,也没有力气爬峭壁。”闫可帆沉住气,问十一:“船上的号角可还在?”

“不见了。”十一冷眉摇头。

水匪头子看出有人会掌帆水战,便叫人开始抛火球,另外又叫人射断帆绳,水匪人数多,备战齐全,不到一会儿,船舱处烧了大半,帆织被毁。

漕船被匪船不停地撞来撞去,甲板各处都是破碎裂开的缝隙,见他们招架无力,小匪船开始试探靠近。

……

江上那团若隐若现的小火光,再度出现,解忧眉色微沉,见这船速很慢,她也多了几分焦色:“能不能再快点?”

“现在风不大,逆水行帆,不比顺流,”艄公道:“船舱底有浆,公主让那些官爷们帮忙助力吧。”

江面光点变得渐渐明亮,水匪的嘈杂声传了过来。

徐银楹早已苏醒,此刻立在船头,看到前面那条船舱火光冲天,在江中飘零,苏子十一几人紧凑在船头,互为后背,十一挥剑挡敌,苏子拿浆拍人,还剩下四个侍卫也在奋力拼杀。

水匪手中有长钩,刺来刺去,苏子和十一几人很难靠近敌人,又不善水战,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闫可帆独自上了一条小匪船,想抢船,但水匪船多,把他团团包围,水匪中大半人都在争对他。

三个男子或多或少有伤,侍卫和水匪死了数个,横尸江上,染红了江水。

徐银楹失色:“苏子!闫大哥!”

苏子把一个冒水出来的水匪踢回水中,回头,几乎要痛哭流涕:“老大……你终于来了!”

闫可帆被数人争对,围在中央,似是吃力,解忧吩咐所有人,准备和水匪大战,她又报了个方位,让船身撞过去!

侍卫划桨与艄公拉帆合力,加速冲入,撞开了两条匪船,破开道口子,又拉帆,将船横陈,朝闫可帆接近。

徐银楹急喊:“闫大哥,快上来!”

水匪头子怒道:“别让他上去!”

两三条匪船听令,猛地加速朝她们漕船撞去,水纹顺流波动,又离闫可帆远了点,水匪手中长刺,更是对闫可帆毫不客气,令他一时无法脱身。

苏子大喊:“我在这儿呢!你们能不能管一管船上的人呐!”

十一道:“快跳水,游过去!”

船上火势蔓延,随风更猛,快要烧没了,甲板也碎裂了大半,不跳不行。

四名侍卫和苏子十一纷纷落水,快速的朝她们游去,一只匪船见状,借风驶速,想要从中拦截,苏子见状,闷头潜入水,游得更快了。

解忧站前头,望着两边局势,一边是孤身苦战的闫可帆,一边是苏子几人,考虑一番后,她选了离得近的苏子,让艄公调转,能撞就给她狠狠朝那只匪船撞过去!别让人靠近他们!

艄公心头哀嚎,那些小匪船稍尖,适合撞击船只,可身下这又不是什么战船,不经撞啊,但眼前情况紧急,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照做。

再次相撞,离苏子他们近了点,但船身多了个曹坑,又有三条匪船忽变方向,开始朝她们船靠近,不仅四处撞击破坏,还伸出长刺勾住船甲,想爬上来。

在她们来之前,苏子十一他们与水匪相互消耗了不少,这会儿水匪没了火球和箭,只能靠近漕船近战。

侍卫拿出长剑长矛应对,徐银楹也没闲着,朝人挥鞭,见有人想悄摸潜水上来,琉璃也不得不拿起板子敲人。

解忧持剑,指挥艄公行船方向,以转圈的方式,试图甩开紧贴的匪船。

苏子在水中潜游许久,终于摸到船身,刚要兴奋上去,就看见一板子,好在他眼疾手快抓住。

琉璃这才看清人,把他拽了上来。

陆陆续续又把其他侍卫接上来,最后只剩闫可帆在那群匪船中间。

水匪头子见此,突然又换了指令,数条匪船不再攻击她们船,反而故意横在她们漕船与闫可帆之间。

漕船停了停,在江上飘荡。

艄公愁眉苦脸道:“公主大人呐,这船真的不能撞了,再这么下去,待船一沉,我们这一船人都得做江下冤魂呐。”

“公主,卑职有话当讲。”

“讲!”

这侍卫是船尾六人之一,绑着青色腕缚,是徐骢的人,他说道:“这船要是再撞,船身必定支离破碎,大家都得交代在江水里,公主,闫大将军很重要,但您和徐大姑娘的安危更重要,不如——”

话没说完,十一冲动上前。

十一倒不是争对侍卫,而是提剑朝解忧而去,不过他还没碰到分毫,被她身旁两名带青腕缚的侍卫挡住,随即又有几人上前,把十一架住。

十一狠狠盯着她。

徐银楹终于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解忧,这条船是她做主,只一声令下,就可断一人生死。

而这个人,应该是解忧挺恨的人吧。

解忧轻轻回身,望着江水之上。

闫可帆孤身在一条匪船上,四面遭围堵,无法冲出去,面对水匪的逼近压迫,他身上浴血,不知被伤了多少皮肉,而他身下,要么是落水的匪徒,要么是被他砍杀的水匪尸身,数条匪船不放弃攻击,将其玩弄于鼓掌。

再不去救,只怕要困死江中!

所有人都看向解忧,在等她决定。

“公主,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趁水匪不攻击我们,必须赶紧撤退。”侍卫再道:“放弃闫大将军,船上的人都能活命,公主,您也要为自己着想!”

江风清凉,旁边那条船上的火更大了,开始从中间断裂,肢解破碎,倾斜倒塌,船身半斜着沉入水,冒着浓浓乌烟。

解忧朝艄公吩咐:“往后退。”

被架着的十一,望着她冷白的背影,嘶哑出声:“救公子!”

见她根本不应,十一没办法,嘭声跪了下来,膝盖骨似碎,再嘶声厉道:“我求你!你要救公子!”

徐银楹上去抓住解忧手臂,尽量压制自己的哆嗦:“解忧,你不能……不能……”半久,徐银楹无法说清如今的情绪,被水匪围杀的人,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却是战场上擒解忧丈夫的仇人。

可是……

徐银楹没法眼睁睁地看着闫可帆死。

一定还有办法的!

“解忧,”徐银楹咬了声:“解忧,算我也求你,你别放弃他……”

苏子站到了她另一边,哑了哑声,也说道:“老大,你有办法救他么?”

解忧道:“你不是讨厌他?”

“我是不喜欢他。”苏子看着江中人,苦笑:“但他是将军,就算要咒他死,也宁愿他死在战场上。”

而不是死在这种见鬼的阴谋算计里!

“天下皆知,他生擒奴桑北汗,立下了赫赫战功。”苏子目光不移地盯着她,他不知道解忧心中什么想法,也不知道那个奴桑北汗对她重不重要,但他能看出她回来后对闫可帆的态度已经不一样了,苏子问:“你讨厌他么?”

江中。

闫可帆抵挡水匪,回头又砍杀了两人,踢入水中,船身晃荡几分,他立稳后,眼睛忽的看向那条漕船,船上帆织飞扬,只见她身影朦离,正在撤退。

唇角起了弧度,闫可帆有些自嘲。

但旁边水匪的长刺,由不得闫可帆过多分神,长刺划破他衣衫,一道血口子染红,他继续挥剑御敌,水上不比陆地,会影响他出手,但要想活着出去,就只有杀尽最后一人!

区区水匪,别妄想取他性命!

水匪头子沉冷着眉,没料到这个人竟如此难杀,自己损兵折将还奈他不何,便问旁边小弟:“还有没有多余的箭?”

“方才都已用完,没留多的。”小弟回了话,忽然看到不可思议的事,惊讶道:“大哥,你快看那船,这是要干什么?”

水匪头子双眸紧拧,看去。

那条漕船往后退了段距离,然后从旁绕过所有匪船,去了上游,随后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弟寻思:“那条破船不会还想再撞过来吧,他们不要命了?”

“想撞,那老子就陪他们玩!”

话音刚落,果然看见那船火速般的向下猛冲,水匪头子轻蔑一声,不慌不乱,立即命人横船拦住。

要比撞击,那就看谁的船更结实!

闫可帆见及,亦是惊讶万分,忽既思忖,在上游停那么久,她是在等大风,从上游冲下,顺风顺水,再加上水浆划力,以这速度冲击,其力道非一般能挡。

借风使舵她却是挺会用。

可如此撞击,这破漕船本身定会承受不住,不过是鱼死网破罢了!

漕船疾驰奔流,水匪们做好了迎击的准备,却不料快要到的时候,漕船横漂转弯,躲过了前面三条匪船,再一个张帆甩尾,与第四条船贴着船身滑行。

然后,漕船直接冲入中心。

船身快速经过闫可帆身侧,卷起了浪花,闫可帆这才惊讶到,但近身的机会稍纵即逝,无暇顾及太多,借船踏力,他展身跃入了船上。

从上空远远地看去,便能看到,整条漕船航速不减,借着风力和顺流,势如破竹,从中心冲破,斜穿江流而出!

风浪拍打,船上的人东倒西歪,眼看船要侧翻,不待站稳,闫可帆立即跑去和艄公协力掌舵,拉帆调整,调转风向。

漕船很快在闫可帆的控制下稳住,回到了正确航向,远远甩开了后面的数条匪船,众人胆颤的心都稳定了下来,瘫坐在地上,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苏子过去把解忧扶起来,靠着她肩膀擦泪啜泣:“吓死了小爷了!差点以为要去见老祖宗,老大,还是你好,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救我的!”

闫可帆先朝解忧问好,再去清点人数,她们的船上有十二个侍卫和一个艄公,他们这边只剩下四名侍卫了。

觉察什么不对,闫可帆扫过众人,忽问:“徐将军在何处?”

鸦雀无声,没有人能回答上来。

其中六名侍卫低敛脑袋,默然无声。

“我们也不知徐二哥去了哪里。”那位徐副将是徐家旁族的人,徐银楹以前见过一面,礼貌称呼声二哥,她又上前道:“这船上的人,一直都是在听解忧发号施令。”

闫可帆奇怪了目光,看向解忧。

“我半夜出来,不见你们那船,又见江上有火光,怕你们出事,便号令众位回航找你们。”解忧并不回避他的注视,井井有条道:“水匪一事事有蹊跷,徐将军却不知所踪,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

“那位徐将军不会是见财起意,把水匪召唤过来拖住我们,然后他自己带着那船寿礼跑了?”苏子提出假设。

“怎么可能。”徐银楹道:“那位徐家二哥,不像是这样的人。”

苏子道:“你看谁都是好人。”

徐银楹不服:“你就不是好人。”

“运送寿礼的船,还在前面,我方才用号角命那船停速,但不知为什么,那条船似乎跑得更快了。”解忧能控制这条船已是不易,没本事隔空去控制那条货船。

“难不成他见到水匪过来,怕得慌神,就自个跳水跑了?”苏子看着宽阔的江岸:“他会游水么?这么远,就算游过去,也爬不上峭壁。”

闫可帆听完,眉眼深锁,朝侍卫再问了遍:“你们当真都没有见过?”

诸侍卫一致摇头,没见过。

闫可帆又问今夜值卫的人是谁。

有两人出列,支支吾吾道:“闫将军,卑职二人在船头值守,但卑职真不知情,徐将军说着急赶路,便催着艄公加速航行,然后便再没见过了。”

艄公连连点头:“是是,是这样。”

又有两人出列:“闫将军,卑职二人在船尾值守,但徐将军让卑职先行休息,他自会盯梢,等我们再醒来,便也是再没见过了,卑职疏于职守,望将军饶罪。”

解忧看着这二人,料也没想徐骢的人还替她掩盖罪行,虽同姓徐,徐家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团结,解忧又看了眼六卫中的其他四个,接触到她双眸里阴诲的目光,那几人纷纷不自在。

听着几人的言语,闫可帆没了话,站在船头良久,陷入了沉思。

这时,有侍卫奔来急道:“闫将军,公主,舱底破了两处大洞,一直渗水,快要堵不住了!”

船身吃水线处,有撞击凹痕,江水从此渗入,船身加重,把水线抬得更高,众侍卫忙着接力倒水,但于事无补,船身下沉,水流涌得越快。

漕船行速开始变慢,帆帜也起不了作用,只能在江中顺流飘荡。

船上一群人忽既乱了起来,闫可帆稳住场面,紧急的商定对策。

不待商定完,只听噗通一声,几人抬眼看去,艄公跳入了水中,好似逃命一样的,飞快的往峭壁游去!

众人不免惊呆,若连艄公都弃船跑路,说明这船——真的要完了!

船身又往下沉入几分,水线上涨厉害,怕是再耽误不得片刻,闫可帆深思熟虑,说道:“只能跳水了!”

便吩咐众人做好准备,两人一组,跟随艄公往左边峭壁游,之后摸着峭壁一路往下走,下游四五里处,有一处江滩深林,若是情况好,便能到那处。

“要是不好怎么办?”苏子担忧。

“下游有一处湍急水流。”闫可帆没回答他,沉声道:“大家都要当心。”

吩咐完之后,数人组队完毕,陆陆续续的往水中跳,三个女子都不会枭水,十一带着琉璃入了水。

最后,还剩下四个人。

苏子自觉的走向解忧,才走了两步,却被人抢了先,闫可帆站在解忧面前,说出的话却是对着徐大小姐:“银楹,我的任务是把公主安全护送至龙海,我要保证公主的安全,若公主出事,我难以回去复命,这段路,便让苏兄弟带你一程,他水性不错,你不会有事的。”

徐银楹知道闫可帆向来如此,把朝廷任务放在第一,她也并不介意这样安排,想了想,郑重道:“闫大哥,你要护好解忧,不能让她有事。”

说完,徐银楹便去了苏子跟前,苏子摸着鼻子有点不自在,小声道:“你未婚夫护着别的女子,你不生气?”

“解忧不是别的女子,她不会水。”徐银楹苦笑道:“我也不会枭水,我爹爹说,女子不能光膀子学这个,总是不让我碰,所以啊,我爹爹说的也不全是对的,现在倒好,害苦了他的女儿。”

“你担心什么,不还有我么。”苏子打趣道:“突然一想,你爹人还怪好的,若让你学了,哪有机会给人英雄救美。”

“我把命交给你了。”徐银楹起头看他,眼睛里明亮,却又带着酸楚:“虽然很讨厌我爹爹,但我想回家,你可千万别让我死在这里。”

“放心吧,小爷天生水性好。”苏子看出了她的害怕,心中升腾起一股别样的情绪,揪紧着他的心,他慢慢放轻了音,说道:“即便是我死了,你这个人见人怕的大恶婆都不会死的。”

“不,”徐银楹摇头,神色闪动,朝他坚定的说:“你也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