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刑场帐暖

解忧又醒了,缓缓坐在床榻边。

习惯性的轻轻抚了抚肚子,这才发觉,早没了。

“娘娘。”静怡端了药过来,见她神思,不忍,劝道,“娘娘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曾经琪妃……良孝皇后也曾小产过,后来不也一样有了皇上,娘娘以后还会有皇上的孩子。”

琪妃,谥号良孝皇后。

解忧不再去想那个女子,见到静怡手中的药,一滴不剩喝下,又开口问,“皇上什么时候过来?”

“快了。”

这几日,他天天来仪瀛殿,一样的时辰,是个定律。

静怡走了,解忧又呆呆看着床榻,珠帘脆响,有人进来,轻轻一坐,床榻微沉,温良的手,已经搭上了她。

她默不作声。

“解忧,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她微微抽离他的手,“既然我能走动了,皇上能不能让我去看看琉璃她们。”

他没有应允,温柔了音,“你身子不便,那地方不适合你去。”

“你是不是把她们打了,怕我见到她们的模样?”她缓缓看向他,“皇上,她们是无辜的。”

“她们无辜,我们的孩子就不无辜?你别想替她们求情。”声音忽然一瞬冷,提到那孩子,她伤心,他何尝不伤心,所以,绝不能放过。

“我听说,是有人在我食物中加了药,才使得我落胎,我想见那个人,可以么?”

一个时辰后。

一个婢子被带到了她跟前,解忧微微敛了眉,婢子身上几乎体无完肤,鲜红遍体,看着解忧,看着皇帝,颤抖低服着身子。

“秀盈,为什么是你?”

“娘娘……”秀盈惊恐的看了眼皇帝,像是视死如归道,“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害您的霖儿已经在庭狱自尽了!”

解忧看向一旁冷眉的他,他不动声色,对这并不意外。

“娘娘,奴婢没有害您,求您救救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害您。”

秀盈又磕头。

解忧不忍,想要动身,他却突然将她翻转禁锢在怀里,她挣扎一番,没有挣脱,秀盈还在求饶,拼命的,在求她。

因为秀盈明白,求他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皇上……”解忧开口。

他锁得她紧,却只是冷冷对下面人道,“你没有害她?那贴身藏在你身上的那打胎药,是准备给谁用?”

被他一问,秀盈身子冷颤,下意识突然摸紧腰间深处。

在庭狱里受过刑,也被仔细搜过身。

她贴身的药物自然被搜了出来。

解忧心又微凉了一下。

“奴婢……奴婢……”秀盈开始慌张,又看着解忧,“娘娘,奴婢是有那药,可是,可是,娘娘小产不关奴婢的事,奴婢有那药,却没有那下药的心思,娘娘对奴婢这么好,那么喜爱孩子,奴婢怎还会想伤害娘娘孩子呢……”

温情戏听够了,皇甫衍冷不防打断,“宫人入仪瀛殿前,都搜过身,药根本无法带进来,说吧,你这药,谁给你的?从哪里来的?你准备什么时候用?”

“……娘娘,”秀盈只求解忧,“奴婢真的没有害您的心思,真的没有,娘娘您要信奴婢,是霖儿做的,这药,也是霖儿给我的。”

“你还撒谎,把罪推到一个已死之人身上,你以为这样可以脱罪?”他已经是不耐烦的冷。

“奴婢没有,”秀盈不承认,“真的没有。”

“如若仪瀛殿没有这东西,必然是有人带进来给你,朕记得,出入仪瀛殿的人,无非那么几个,是王太医?崔太医?蔺之儒?亦或是……”他眼眸微眯,“哪一位医童?”

秀盈惊恐,“不是,不是的。”

解忧凉了一眼他。

直接明了,医童,莫若。

那个人,还提醒她小心孩子,背地里却给了秀盈这药,要来杀了她的孩子?

秀盈死死咬着唇。

“你不说,朕会慢慢的查,每一个有联系的人,都别想脱罪!”

解忧心下一震,还未开口说什么,却已经被他快速抱起,朝里面而去,外带他一句音,“把这贱婢带下去,好好招待她,直到她肯说为止!”

进来几个侍卫,已经利索的将人拖走。

喊声荡在殿中,“娘娘,奴婢没有害您,求您救救奴婢——”

自始至终,那个婢子都没有说过一句求皇上饶命,只求她救。

这个婢子的命,他是非杀定了不可。

珠帘轻响过后,她仍旧在他怀中,只是他轻侧坐于床榻之上,她轻了音道,“皇上,既然秀盈没有害我,你能不能……”

“你想替谁求情?”他一句截断。

“我只是觉得,孩子已经没了,再扯些无辜的人,没有必要。”

“这些人哪里无辜,解忧,你不知人心险恶,即便那霖儿不害你,这个秀盈也会寻着机会下手,若不是这些人,孩子不会没的,你怎能认为这些人无辜。”

“那皇上你呢?”她轻柔的问他,看着他,“皇上,你明知她们这些人险恶,却还是特意让她们跟在我身边,是皇上你把我置于危险之中,给她们机会下手的人,是皇上你,等她们得手,要杀她们的人,也是皇上你,皇上,你的心,是否比她们更险?”

他眸子微微敛了一瞬,瞥了一眼她,“解忧,你可以不用这么自作聪明的去猜。”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认为它不是你的,你就想尽了办法想让它死,可是呢,你又不想让我觉得是你想要孩子死,你自然不能亲自动手,所以,让别人动手,是最好的法子。”她笑了笑,“可能,你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

他忽然怒,眸子紧,“是谁跟你说这些龌龊的想法?”

“难道这不是皇上的想法么?”她尽量抬了抬眸子,与他对视,“说不定,其实你早知道这孩子是你的,但你还是不想要,觉得它是孽种,是耻辱,你把我困在这里,不也是觉得我见不得人。”

他眸子轻眯,冷眉,“解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你不想要孩子,所以我滑胎那个晚上,你迟迟不肯让太医来,等到太医一来,却迟了。”她笑得无力,“不让这孩子出生,你做到了,现在,你是不是很高兴?”

身子被他箍得更紧,尤其放在她肩甲上的手,力道太大,她有些疼。

他温着怒意,盯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宠着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跟我说任何话?是不是你觉得孩子没了,我就得事事迁就着你?是不是你认为,这个孩子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你是不是更觉得,我对这个孩子,没有一点留恋之情,还觉得它死得好,我显得冷血无情?”

她冷回几字,“是,我恨你,也不会原谅你。”

微微一抽,他表情压抑得可怕,“我本来以为,你没了孩子,我该好好爱护你,现在看……你替真正想杀你孩子的人求情,觉得她们无辜,我却冷血无情,很好,那我告诉你,你所有认为无辜的人,我必定让她们一个一个的死,让你看着,替我们无辜的孩子,讨个公道!”

不否认,他早知秀盈有药,从莫若送进来给秀盈的那刻,一切举动他都密切关注,因为他需要连着一条线,彻彻底底揪出吴庸在宫中所培养的探子,他一直没有动秀盈,可他也不会让秀盈给她用那药的机会。

那个霖儿,他是真的不知道,霖儿竟会害她,他再也不会信她身边有人会保护她,什么死士什么枭鹰羽什么复国,没有一个人对她安过好心!

既然能害她孩子,也能害她的命,这样一些人,他断不可能再留着。

无论秀盈背后的人,还是霖儿背后操谋之人,他必定一一揪出来,绝不放过!

一连几日,解忧都在做噩梦。

梦到孩子在哭,梦到很多人被凌迟处死,受尽千刀万剐之刑。

一片片的迷雾在眼前,她怎么走也走不出,哭声一直不断,好多人的,好多声音,喊着冤枉,喊着救命,她跟着孩子的声音,却再快也跟不上。

一下子,忽然跟丢了。

怎么都找不到。

她哭着,“允诺,允诺……”

惊醒。

她深深的埋入在他怀里,被他护着。

更不知,深更半夜,他怎睡到了她床上,她却丝毫没有察觉,推搡一下,她翻过了身,离开他那抹胸膛的温度。

他却还是贴靠了过来,环过她,不放手,“我说话是重了些,我也心疼孩子,更心疼你。”

她不说话。

也心疼?真的有过么?

他连对她都不是真心的,只因她是前朝公主,他也会对这个无所谓的孩子心疼?

她是别人的妻子,却有了他的孩子,一定是让他觉得,是耻。

若他真的在意孩子,怎会把她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成为所有人眼中钉,明知道秀盈有药,很可能随时害她,他那么不当回事,明知道她身边有人居心叵测,目的是她的孩子,他可以毫不关心。

孩子那么顽强,在她肚子里那般折腾都还又活了过来。

怎么,还是被他的猜疑害死了。

她该庆幸住进这仪瀛殿起,从来没有喝过他送来的药,他没有直接下手,却也是间接害死了孩子。

仿佛以前所有的事一幕幕回忆过来,他怀疑她,猜疑她,不信她的话,她竟不知道,她到底,也还该信他的话么?她甚至不知道他这样费尽周折,这样毁了孩子,抓了那么多人,严刑拷打,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

她真傻,真猜不透他。

第二日,静怡在给她端膳食来时,明显有忧郁之色,欲说什么说不出口。

见她不动筷子,许久,静怡终是扑通跪下。

解忧一眼瞥去,“怎么了?”

静怡微哽,“娘娘,您……您还是快去救救琉璃吧,再晚,来不及了。”

宫中这几日,一直都在死人,今日已经是第四批被皇上下令凌迟的人。

娘娘,能劝皇上的,只有您了。

解忧穿着宫婢衣裳,借静怡甩开仪瀛殿前的侍卫,拼命的跑,向那个方向,离仪瀛殿那么远,从东到西,离出宫城门口如此近。

西华门下,那里曾是宫中刑场,却已废弃多年,如今,被重新启用了一次,一排排的宫人宫婢,五花大绑,跪伏低首,哭泣喊冤,身子萧瑟如风,等待着行刑。

因多日来刮杀多人而遗留的血腥味,很重。

走不动了,她虚弱得要闯进去,那片被包围的圈,看见了琉璃,那么显眼的位置。

侍卫发现了要硬闯的她,早已将她拦下,冷喝一句,“你哪宫的宫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快回去!”

侍卫或许是想救她一命,明知道这里正准备在屠杀宫人宫婢,她这婢子却仍往这里来,不是拿自己的命往皇帝刀口子上撞么?

推推搡搡,被挡死了路,解忧急得乱走,“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不成,你不要命了。”侍卫硬是不让,趁没几个大官看见,还把她推远,“你快走,若是让人看见,还以为你和那些宫人是一伙的,到时你非被千刀万剐不可。”

解忧道,“我就是和她们一伙的,你把我送进去。”

“你——”侍卫真没见过如此急着想死的人,另一侍卫犹豫道,“既然她想死就让她进去,免得到时候她真是她们一伙的,我们却把人好心劝走,上面知道了岂不是以为我们包庇犯人。”

两个侍卫使了使眼色,正迟疑着不知如何时,解忧趁他们走神,一溜烟进入。

那侍卫却再也拦不住。

一路冲撞,再次跑着经过几个侍卫,那些侍卫正茫然,是否遗漏了一个人没上绑,还是这个婢子想逃,喊了句‘什么人’,正要追过去围堵把那婢子抓起来,只见那婢子伏在另一个被绑的婢子身边,却再也不跑了。

几个侍卫犹豫不定,只是拿刀剑紧张的围绕着两人,前三日都好好地,生怕今日这刑场会出什么变故。

尤其,那被绑的婢子还念了一个尊敬的称呼。

“……娘娘。”琉璃呆空的眼神,在解忧进来那刻化为震惊,又着急道,“娘娘,您怎么来了……您快些走……”

解忧却道,“他若敢杀你,要死一起死。”

“娘娘,您何苦……”琉璃越皱眉越急,“奴婢不值得,您还是快些走吧,这刑场血腥,您怎能来这血煞之地。”

摇头,她却只对那些侍卫道,“你们既然要杀人,把我也一起绑了,祸端起因是我,杀了我,就什么都好了。”

“娘娘!”琉璃急喊。

侍卫仍是站着不动,一口一个娘娘,这婢子又是仪瀛殿的人,估摸着是仪瀛殿那位从未谋面的主子竟化成宫婢来这刑场,侍卫哪敢下手。

很快,这里的簇动被那边人注意,双方仍在僵持。

片刻,只见一抹紫衣服饰,是温怒着过来,见到此情此景,凝眸眯眯,只说了两个字,“过来。”

几个侍卫心知,是对她说的,退离两步,将刀剑包围圈扩大,好让她能起身过去。

解忧却摇头,挨着琉璃,不动身。

“朕叫你过来。”

她还是死活不过去。

“朕再说一次,过来!”

见皇帝是要发怒,琉璃苦涩开口,“娘娘,您别管奴婢了……”

不管,怎能不管。

怎能对人见死不救。

瞥了一眼琉璃,终究缓缓放开了在琉璃身上的手,起身,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堵路的人很利索的自动让开。

她没有法子,在这样一种场合下去救一个人,就算她说琉璃无辜,也没有任何一点用处,他不会允她的求情。

她越求,他只会更加狠的对待那些人。

不然,他就不会什么都不会让她知道,瞒得这么好,如若不是静怡念着与琉璃的情分,告诉了她,她兴许连琉璃会怎么死都不知道。

今日是第四批,他杀了三批人,凌迟之刑,千刀万剐,一百二十刀,每一刀受遍,人再痛苦刽子手法也会很准,不过一百二十刀绝不让人轻易咽气。

何其残酷的刑罚。

她以为他说杀人只是说说而已。

她不知道,原来他真的可以有这么残忍的时候。

对她,对孩子,对无辜人,都残忍。

微一站定,离他身边近了几分,这才感觉腿有些轻颤不稳,怕错过行刑时间,跑得这么快这么远,几乎没有喘过大气,她身子本不应该如此剧烈运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轻轻瞄在了她身上。

这位被皇帝雪藏一月多不曾见其貌容的明妃娘娘。

若再多瞧几眼,只觉得这个女子……有些熟悉。

在他人还想多看几眼确认什么时,只见那女子突然低吟一声,被皇帝一手扫过,抱在了怀里,皇帝宽厚的背,遮挡了一切探索那女子的目光,朝帷帐内走去。

这是一个空间够大的帷帐,设在这里,除了遮挡毒日,还似乎能让上面的人更惬意的欣赏下面的杀戮,进去之后,放下缥缈的纱帐,成了阻隔他人的视线。

又只有两人了,如果忽略外面那么多凝视的目光。

他微微沉音,“你能这般容易出来,想来,仪瀛殿外头的守卫,该要换新的了。”

她微一皱眉。

似乎能读懂他深一层的意思,那批守卫看不住她,无用,该杀了换新的。

“那就换吧。”没有替那些人求饶,她顺着他的意思,“一群没脑子的人,几句话就能被骗,还怎么能保护我。”

只见他又瞥了她多眼,有点不信这是她出口的话,她不是一向都喜欢乱管着别人生死么?

别人的生死,她曾经总向他小心翼翼的求情,铃木,慕晴,蝶兰,徐银楹,那如今,是轮到了琉璃?

“好,既然连爱妃也如此说,朕便依你。”他露出不易察觉的笑,随即便吩咐外头候着的人,“冯榆,传朕旨意,行刑结束之后,撤换掉仪瀛殿所有守卫,至于那些守卫的去处……朕怀疑他们相互串通,才让那堕胎药物流入仪瀛殿,使得明妃失子,将人全部交与刑部,严刑审问!”

冯榆在外头低身应,“是。”

解忧几乎是下意识拽紧他衣袖,却紧咬着牙,杀人还没杀够,如今是连守卫也不放过?

撇了她紧抓他的手,他轻敛了眸子,“怎么,爱妃不满意?”

半响。

她憋出两个字来,“满意。”

“那就好。”

算了算时间,再过半刻钟,便是行刑之时,解忧抓他更紧了,抛却掉以前所有,她忽然轻轻环住了他半腰,整个人蹭在他身上。

他征凝了会儿,腰间的柔软缠绕,敏感。

“皇上,以前都是臣妾不对,臣妾向您认错。”声音,低在他胸口。

缓了缓,她又继续说,“臣妾不该对皇上说那些无礼的话,皇上怎会不想要我们的孩子,又怎会想要杀我们的孩子呢,是臣妾失子心痛,想多了,才会有那样误会皇上的想法,皇上,不要生臣妾气了好不好?”

他一下心软。

为了那些人,她甚至压根就不认识的人,她这样,换了法子变样的求他。

可是不能,她能觉得那些人无所谓,她似乎可以轻易的去原谅所有要害她的人,可是他不能。

哪些人带给她痛,他会双倍还回去!

“朕没有生过你的气。”

“还说没有生气,皇上如今都气得要杀人才解气,看,你都气得眉毛皱那么高,臣妾实在心疼。”她低伏在他身前,温笑,“反正,已经杀了那么多,气也该没了是不是,皇上,不要再让臣妾心疼了,臣妾还想看皇上高兴的样子。”

“他们杀了朕的孩子,还差点害了你的命,朕高兴不起来。”即便知道她如此温情脉脉,是在他面前演戏,他却是真的真情流露,“解忧,我心也很痛,他们怎么可以杀了我们的孩子,怎么可以。”

“孩子已经没了,它一定也不希望看到它父亲再为它造杀孽,听说,孩子未出生若是有了杀孽,因带着罪孽,会投不了胎的,”她靠着他又近了些,声音几度低沉,“臣妾最近总梦到它,它说身边好多孤魂野鬼,阻止它前去轮回,它一点办法也没有,臣妾听到它的哭声,心好痛,可臣妾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它。”

将她轻揽在身下,他安慰道,“明日我让人升坛做法,超度孩子魂灵,那些人是我杀的,所有一切,冲着我来就好。”

她摇头,“不好,那些都是恶煞孤魂,若真冲撞了皇上,皇上怎能受得住。”

他狠劣了音道,“我是天子,九五之尊!那些邪魔煞气奈何不了我,我不在意。”

“还是不好,皇上不在意,可臣妾担心。”她抱着他很紧,轻抬眼看着他,“皇上,为了我们的孩子,放过那些人,当是为它积点福德,希望它下一世能有个好去处,好不好?”

看着纱帐外,他凤眸越发狠,几个字送出口,“不,他们是该死。”

敢动手杀他的孩子,那就必定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纱帘轻飘,冯榆在外头恭敬候着,里头如何情形却也不清楚,瞄了眼刑台上那柱香,最后一点星火湮灭。

是时候,冯榆传送话进去道,“皇上,时候已到,是否下令行刑?”

声音,飘入了她耳边。

抱他又紧了几分,她怜求着看他。

他却避开她目光,眸光轻簇外头那一排排模糊的人影,刚出口了几个字,“着朕令,杀……”

无赦两字还在回肠中,他却生生一顿。

唇边的柔意似水,温了心。

这样抬头太费力,她怕自己掉下去,手撤离他腰间,攀爬上双肩,继而环上脖子,用情深入。

没有停止,他开始在缓缓回应,甚至手掌环托着后背借力支撑她,她微微而笑,一个人的被动和两个人的自愿,总有些不可而语的感触夹杂,这一方面,他似乎,喜欢她主动,却仍见她带有闭月羞花似乎不精通此道的模样。

别样的感觉,触及心底。

怎样才算够?

她觉得可以了,他却觉得还不够,什么时候停,他说了算。

这就是她胆敢挑弄他的后果。

本意是想她对他示弱,用孩子是否可以阻止他杀人,可不想,他还是如此坚定,改变不了他要杀人的心,情急之下,她只能如此做,根本没想后果,哪知,一挑之下,他越发轻狂。

甚至,胆敢在外头那么多人的虎视眈眈下,在那些被等待着栽决命运的宫人宫婢之上,在这千人瞩目的帷帐里。

没有违逆他的要求,在他轻抚着她心口月牙,唇口破裂染血,快要入情过深时,她终于忍着开口,“放过那些人,好不好?”

“不好。”冷冷打断,他笑出了弧度,唇瓣鲜艳,继续在她身上取悦,“在这种时候,爱妃跟朕谈条件,真是个好法子。”

是啊,是她唯一的法子。

除了这副他还有些感兴趣的皮囊,她都没有资格跟他谈条件,他说过,她命都握在他手里,她还能拿什么跟他作条件?

“你什么都不做,你就想让朕收回那么多人命,不划算。”

铁定了,他不会放人。

他一定以为她最开始就是想用这法子替人求情。

她抓紧他,咬牙,“那……放过琉璃,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要求又低了。

可以不管别人生死,但琉璃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

“你有想过琉璃是什么人吗?”他发问。

在他的挑弄下,她轻吟迷离了目光,只说,“她是一个照顾了我十一年的人,在那次你被下媚药,肯拼死替我求情,肯冒死为我认罪的人,怕你父皇给我下毒,从来亲自负责我饮食起居的人,在我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肯用命陪着我,希望我得一人心,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人,这样一个人,世上肯为我这样的,很少了,我不管她是谁,至少,我知道她值得我去救,皇上,你明白么?”

“一个人再好,也有目的不纯的时候,当一个人离你越近,也就是对你最好下手的时候,你就不怕,有一日琉璃会害你?”

“怕,很怕,”她怔怔望着他,“我怕自己再也没有能够信任的人,我真的怕每个接近我的人,都只想我死,就像你父皇,我那么亲切的喊他皇帝哥哥,可他呢,从他登基那年开始,整整十年,他在我身上下慢毒,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心狠到如此程度呢,我才五岁,那么小,他就为杀我敢给我下毒,如若不是蔺哥哥几次为我以身试毒寻解毒之法,我早就没了命。”

他微微一僵。

从来不知皇甫劦为对付一个小小的她,竟然用这种伎俩,从来不知道她受过这种痛苦,她从来……没对他说过。

“为什么这些……不早告诉我?”

“不是对你说过么,那个治风寒的锦囊,”她苦涩笑了笑,“不对,你是查不出来锦囊上是否有毒的,因为那没有毒,不过,对我来说,就是催发我体内毒性的剧毒,你拿着锦囊一定也疑惑过,为什么我会说这锦囊有毒,而你却偏偏什么都查不出来,只知道锦囊是吴庸做的手脚,等你想找吴庸问清楚他却逃了。”

想起那次她生气时交予他的锦囊,还谎称说是他下毒害她,他虽查到是吴庸,却有不解的地方,对那锦囊记忆颇为深刻,他皱眉,“这么重大的事,关系到你的生命,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因为,”她微微笑,“给我下毒的人,是你的父皇啊,他已死,毒也已解,多余的没有必要再说,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羡慕你,有父皇为你的后路精心谋计,有母妃教导你宠爱你,可是后来,你母妃死了,你恨你父皇,我怎能忍心让你再加深对你父皇的仇恨,你曾经有亲人,那是世上不可多得的东西,可是我没有啊,琉璃,我把她当姐姐,她死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他抿唇,心下不忍,一瞬轻柔划过她散乱的发,“你还有我。”

“是曾经有你,可是现在,你不是我一个人的。”

她没法霸占着整个他,那不可能,早就不可能了。

现今他才发现,在她心底,他竟然连她身边一个可能随时要她命的侍婢都比不过。

人不是她一个人的,可整颗心,却是除了她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放开了她,已经没有心情再继续下去,他已经不复方才凌乱的模样。

再看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发饰凌乱,她都有点嫌弃自己这副丑的样子,肚腹一紧,身子忽感一片清凉,只怕是她刚小产,方才又跑得那么剧烈,只怕是有血流出,她忍着疼痛,又说,“我不恨你父皇,若将来琉璃真的害我,我也不会恨,你,我也不想恨了,恨着太累。”

他漠然坐着,低首一言不发。

她只好接着说,“你觉得我特傻是不是,别人那么伤害我,我还能去选择原谅,我也不是有多么善良,既然害我孩子的人已死,望皇上,就此收手。”

“解忧,”含眸敛敛,凉了话锋,“你可以轻易选择原谅,我却做不到,今日,你不该来此。”

这兴许,就是他与她遥远的区别。

她善良也好,有怜悯之心也好,他却不是个仁慈的人。

她说他冷血无情,他便冷血无情给她看,他容不得她有半点的误会,更容不得她怎么可以不去计较什么,没了孩子,她明明那么伤心,做梦还在喊着允诺,她怎么就能轻易原谅。

残忍冷血的事她不忍做,不该让她染上鲜血,他便替她做!

起身,那个背影,终究念出那几个字,“行刑,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