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刮杀百人

微微扯动,她却才感觉身体整个的痛,痛的挪动不了,声音一度虚弱,“不要……”

身畔,除了哭喊声外,只是一片死气沉沉。

如若这种刑罚只是刀起刀落给个痛快,对宫人来说是早点解脱痛苦,偏偏这种刑罚,不到最后偏不让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手法,残忍。

她慌了神,尤其那人,高高在上,将这种屠戮视为欣赏,那么冷酷无情,目若无堵,还如此,漠然万分。

在她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狼哭鬼嚎,凌厉凄惨之声。

几日后,众人只传,西华门刑场,不顾众臣太后的劝说,四天四夜的绞杀,百多条宫人宫婢的人命,是皇帝真怒极的模样,尤其那第四天,纱帐外,遍地血腥,哀嚎不绝,刮肉不眨眼,纱帐内,红床帐暖,轻吟低绝,却是皇帝与那明妃在欣赏着这场血腥厮杀下,还能恩爱欢愉。

足以见,这个宠妃明妃,是个妖孽祸水,为报失子之痛,一度蛊惑皇帝,做出这等残暴无情淫耻之事,令天下人闻之胆颤丧寒。

于是,议论纷纷,谣言漫天,说,这晋国熙和帝比老年的冥邪更加残暴,想那时,冥邪痛失儛后,又逢那幼岁的小公主突然没了呼吸,以为那小公主也随儛后而去,两度打击,冥邪再是难忍,那次几乎杀光了长乐宫所有照看小公主的宫婢,因救不了儛后,连带太医院也是祸灾不断,抄斩抄家流放,被请来入宫救治儛后的几十名江湖贤医也无一能幸免这场灾难,朝野人心惶惶却也拿这一代大帝无可奈何。

那时冥邪已是五十高龄,为情痴缠轻狂,失妻失女,做出了这等残暴之事,尚还有人能怜悯理解这个老年孤独的帝王,令人叹憾的是,那没有呼吸的小公主在入殓时却突然睁眼饿得哇哇大哭,活了过来,吓了无数人一大跳,冥邪得知爱女未死,一改往日残烈性情,对爱女呵护备至,一代帝王,书写罪状,甚至向天下人认错,众人叹,不知此女这一生死劫是福是祸。

而如今情况不同,这熙和帝年纪轻轻,还只十六,却已有这样性情,因被太后架空权利,而变得残暴冷血,贪恋女色,听信佞妃之言,报失子之痛,一度玩乐杀人。

长此以往,晋国必乱。

解忧是晕过去的,在被哭喊声震得头疼欲裂,腹痛绞得拧痛之时,似乎,隐隐约约,流的血滩满了坐榻。

醒来,在仪瀛殿。

有熟悉的太医声音传过来,是对那人说的,“回皇上,容微臣多说,娘娘方小产,身子不便,一月内这闺房之事还请皇上尽量……节制,不然落下病根,以后恐难再生育。”

再仔细想一想,是那崔太医的音。

不是一直是王太医替她看诊的么?王太医又去了哪儿?难道他连太医院的人……也没有放过?

胎儿被错诊,可这并非那王太医的过错。

甚至连蔺哥哥都有错诊的时候,那蔺哥哥如今可好?

忽然,又想起方才崔太医的话,好像别人眼里,他似乎已经是个纵乐过多的帝王,这样提醒,三番两次,她都可以不再脸红不再心跳乱撞。

只是,那些人命……琉璃,是不是已经……

她不敢想下去,他向来说到做到。

人退下的脚步声,轻轻过来的脚步声,床榻被人坐上,沉了沉。

她是闭着眼睛的,精明如他,怎会不知道她装睡却是不想看见他,太医的话他听在耳里,除了仪灜殿那次,方才他也没真的做什么,顶多也就是故意戏弄,他都是尽量小心翼翼,不想,还是弄得她这般,明知道她对这种事太敏锐,明知道她此时不能……他却总忍不住想要整个拥有她。

“解忧,我杀过的人,绝不后悔,因为她们该死。”

轻轻一捻,她眸角还是出了泪花。

她读过那么多史书,没有哪一个皇帝会是没有杀过人染过血,尤其那些开国皇帝或是兵变而起的皇帝,那些被人赞颂丰功伟绩的皇帝,杀的人谁又能数的清呢。

是她以前想的太少,太天真,皇甫劦当皇帝时,也杀过人,她却只是难受一下,不追究什么,如今怎么,轮到他也这般,她却是心死一般痛。

只有置身其中,才知晓那种痛吧,终于明白琪妃临死前的苦痛。

指腹的温热擦过她脸颊,他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又起了身,似乎要走。

她缓缓睁开眼,忽然说了句,“去刑场路上,我碰到了一个人,想不起来他是谁,应该是徐家的人,”重点是最后一句,“他认出了我。”

“嗯。”他只是淡淡一应。

不在乎别人是否认出了她?

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明妃是她冥解忧么?

低低一沉,她又说了几句,“我瞒了你一件很重大的事,本来以为,我离开帝都,离开了你,就可以不用再说出来,也能让朝堂少出一些乱子,不曾想,还是发展到如今这般局势,我有必要告诉你了。”

“什么事?”他皱眉,能扯上朝堂,能让她这么严肃。

她望着床帏蓝花,嗓音轻道,“徐太后手中,有一份遗诏。”

他道,“略有耳闻,只是我还不曾知晓遗诏内容。”

“我看过,在徐府,徐菱光给我看的拓本。”

“是什么?”他转过身来,忽然有些急欲探知。

她轻轻吐出四个字,喉咙干涩,一字一停,“废帝,另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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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河边。

白衣女子飘然而至,白衣男子显然等了些时辰。

男子一笑,“这几日宫中严得很,少族主却还能如此来去自如,刚杀了那么多人,少族主也该避避才是。”

“你若是赞叹我轻功,我接受。”女子不曾变化表情。

男子转移话题道,“夏朝那边眼线传来消息,听说,月前少族主现身与夏朝的人抽了一架,这是为何?”

“看不惯。”

“看不惯?”男子一皱,“看不惯什么?”

“技不如人,口气很大。”

敛了眉目,想来是夏朝的人说了什么被她听到令她不舒服,才想打人泄气,男子会心一笑,“天下间,何人敢在少族主面前猖狂,怕是不要命了。”

“他倒是真的不要命。”女子淡一瞟向远方。

“什么?”男子不明,什么他?哪个他?

女子却不再多说几句。

男子只好回到正题上,“刮杀百人之事,想必你也亲眼目睹,皇甫衍对外说这些宫人婢子是杀害公主孩子的人,关系扯来扯去,足足抓了百多,实际上,这其中,大约几十多人是我们安插在宫中的眼线,皇甫衍比他父亲狠,不是逐放出宫,而是绞杀干净,这算也是为公主那孩子报仇吧。”

女子闪了闪婕眸,是将这关系听了进去,难怪他这么急着留下记号见她。

“少族主,皇甫衍已经知道你的存在,兴许到时候就该对你下手。”

白衣女子道,“我会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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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宫殿。

一抹人影立于殿前,看着从鸽子上取下,摊开来的纸卷,怔怔凝了半刻。

信上写:晋王宠妃失子,宠妃进谗言,晋王屠宫人近百,刑场之上,当众与妃愉乐,朝野动荡,权臣上书太后,请求赐明妃一死。宠妃明妃,经查验,实为琅琊公主。

纸卷被一手轻揉拧,这已是十多日前晋国发生的事,最快飞鸽传书,他今日才收到这条消息。

明眸微簇远眺,轻一陷入游思。

那个女子,连一只受伤的鸽子都那么悉心照顾,还那么喜欢哭,真的会进谗言,惑媚晋王,让晋王为失子之痛杀人么?当真,会在刑场上做那丧尽天良之事?

失子。

她失了孩子。

“君上。”

一声念起,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边喊便快速过来,面带喜色道,“君上,天大的好消息。”

人影回神,不苟一笑,“什么消息让咱们一向铁面的断将军乐成了这模样?”

断一鸿腼腆一番,又道,“不过,这真的是个大消息,奴桑王已经发兵晋国,大军压境,那可是二十五万大军,君上可知这意味什么?”

“二十五万……那意味着,奴桑是倾尽其全国之力发兵,绝不可能是像媵越那般不痛不痒的与晋国磨损,是动真格了。”人影几番思及,又疑惑,“只是,奴桑一向不与晋国交战,这一次来势这么狠,到底为什么?”

“这能有为什么,奴桑以前被东海压得喘不了气,也被晋国几度无视,如今晋国朝堂乱遭一团,内斗不止,那奴桑老王终于等到时机,想取些该有的利益罢了。”断一鸿粗略的解释一遍。

“若真是这样……倒好。”微微捏紧手中纸卷,抛开那些思绪,人影回归常态,严肃了面容道,“天无那边也有消息,辽海与高骊同意发兵,媵越与晋国虽暂时止战,却也是时常急不可耐,至于代渠,连它的邻国奴桑都已发兵,想来也是在也坐不住的,五国入侵,本王倒想瞧瞧,这偌大的晋国如何解危。”

断一鸿忽然叹,“只可惜,咱夏朝不能参与,若不是君上你与那蔺之儒有盟约,咱们也未尝不可在其中分一杯羹。”

“盟约?”人影笑得邪,容颜妖艳,“他说让本王十年之内不准踏入晋国,本王不也违约踏了么,他是人人称赞的谦谦君子,本王,却从来不是。”

“难道,君上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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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承乾殿,夜。

“依我看,与其在这想什么法子,干脆杀了她得了,若徐太后真拿出那遗诏,主子您就处于被动,到时该如何自处。”

勾弋冷一声,殿中音色透凉。

伊赫沉片刻后道,“解忧公主若真如此容易杀掉,怎还能活到现在,如今朝堂上几乎一半多人上奏徐太后要杀解忧公主,而徐太后对此至今还未有所表示,只怕,在想着该如何用利用这事打压皇上,尤其还有那致命的遗诏,对皇上大为不利。”

自从知道那遗诏内容以来,对这种话,皇甫衍已是听得烦躁,他杀的人,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扭曲事实算到了她头上,到头来逼得人来杀她,却没人肯为她辩解,徐太后为对付他,真是费了番好苦心!

想让他迫于压力,亲手了结自己最爱的女人么?

不可能。

绝不可能!

“皇上,这几日帝都之兵马有几番调动,巡防营北军统领周见徳,徐骢两人可都是徐太后的人,这么频繁调动,必有大事,皇上不得不提前防备。”

此时,一直沉默的喻憷开口亦道。

快速扫了眼几人,皇甫衍低沉道,“勾弋,替朕暗地去做几件事,徐太后若敢拿遗诏出来,朕要让她的遗诏,成不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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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瀛殿。

解忧披风而站,赏着清凉夜景,背后,出现了一个人。

笑了笑,她能感觉到后面人是谁,只是道,“侯爷三番几次闯我寝宫,到底是为何啊?今夜又想来与我说什么?”

真不知道,仪瀛殿这么严,他到底是如何混进来的,或者,那人,是不是知道,却仍旧睁只眼闭只眼放一个人进来呢?

莫若异常的沉默,看着她轻笑的模样。

朝堂风浪不断,这样节骨眼上,她还能这般笑,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现今巴不得她死么?不知道打着清君侧之名上奏要她死的折子能堆很高么?

皇帝年少,还要管着这个晋国天下很多年,如此性情下去,迟早会有祸乱,一定不是那些大臣所希望看到的,大臣拿皇帝无可奈何,自然唯一的法子,就是追究根本原因,最好就是,杀了那个让皇帝变得如此性情的人,以清除帝王枕边妖言。

这就是自古,红颜祸水的道理。

曾有大姜朝玄文宗忍痛割爱,亲手送那姜瑛妃一条白绫,还掉了几滴眼泪,又有燕朝咸永帝不忍下杀手,不肯听言,反倒被人灭了国,却仍旧不舍得那燕姬,那如今,她是否有想过,她是哪种结果?

解忧转身回头看着他,难得,他不开口奚落她了。

如若她能从一份痴爱中清醒,就该意识到,这个人,是与她拜过堂真正意义上的夫君,而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好可笑,她的婚嫁,她今后的命运,甚至一生的幸福,会被一旨赐婚遗诏左右,断送在皇甫劦的手里。

他的妻子,她有多厌恶这个身份,痛恨这个身份,也从未给过他夫君这个身份,更不曾真正承认过他有这个身份。在她眼里,他算什么,若非遗诏,又有什么资格娶她?

“你没有对皇甫衍说,那夜,是我推了你么?”莫若沉敛。

为她失子一事,皇甫衍大动干戈,杀人染血,他也是日夜心如焚烧,若皇甫衍知道这事,只怕,少不得扒他一层皮,等了那么多日,几乎是要坐着等死了,可皇甫衍却完全没有找过他一点麻烦。

这可不像是那皇甫衍的风格。

“说了,也不会有任何意义。”她淡淡一句,何况令她孩子丧命的,不是因为他,既是如此,说与不说,差别不大。

“所以说,你真蠢,一个要害你的人,你还这么维护。”

她微捻眼皮,“秀盈藏着的药,是你给的?”

“是。”

“为什么?”

“因为,”他只能苦笑,“奉先帝之命娶了你,也该奉先帝遗命,杀了你,更不可能让你有皇帝的孩子。”

最身边的人,最容易下手了。

奉命娶她,也奉命杀她!

她深深吸了口气,对于这个,比较平静接受,反正如今,杀她的人多,也不介意再多他一个,且还如此明目张胆的告诉她。

“为什么,你一直不动手?”她看过去,她很明白,身为她的夫君,莫若可以动手的机会很多,无形之中,完全可以要了她的命。

莫若没有说话。

“我真该恭喜你,你很快就要完成先帝给你的遗命,九泉之下,我会问候先帝的。”她还是笑,又默然背过身,望着沉夜,憧憬的眼瞳。

他却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只知皇甫衍是不会让她轻易死。

“皇甫衍宠你,却只是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不管你死活,他杀的人,还让你替他背着骂名,你真的值得?”

“侯爷若爱过一个人,刻苦铭心过,哪怕知道自己粉身碎骨,做什么事,都是值得,骂名而已,我早已声名狼藉,多一个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