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陈袆(1)

1、引子

荷塘边水雾袅袅蒸腾,四野一片宁静。太阳有气无力地斜斜挂在天空。空气里充满芳香,仿佛是用荷叶酿出来的,淡淡的,沁人心脾。

“童儿!童儿!”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渐渐飘来,那么亲切而慈祥。

陈袆猛抬头,看到一尊大佛在他的头顶上空,目光充满智慧,满含悲悯。

“咦,您不是我家供在厅堂里的大佛吗?”

“那是我的塑像。”大佛和蔼地说。

“喔。”陈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真的有大智慧吗?”

“知道一些过去和未来。”

“家里的人都说我的阿娘死了,可我不信。可能,可能阿娘走远门了,过一些日子还会回来。您知道我的阿娘到哪里去了吗?”

“到她该去的地方了。”

“什么是该去的?什么是不该去的呢?”

大佛弹了一下手指,荷塘里刹那间盛开朵朵莲花,鲜艳欲滴,在荷叶的衬托下分外娇艳。“你能找到最美的那朵莲花吗?”

“这……”陈袆支支吾吾,“即使我能找到,可是这一片汪洋,我怎么进去呀?”

大佛又弹了一下指头,水面上出现一叶小舟。“你到小舟上面,它会按照你的想法漂游。”

陈袆来到小舟上。小舟按照他的想法在水面上漂游。他一会儿觉得眼前的一朵莲花最美,一会儿又觉得在前面不远处的那朵更美。小舟飘啊飘,陈袆的眼前几乎眼花缭乱,觉得每一朵都很美,但又都不是最美的。突然,他的眼前一亮,分明看到一朵洁白的莲花,大如盘,娇艳欲滴,随风轻轻摇曳,好像在向他点头、招手。

“快到那边去!”他惊叫起来。小舟很快飘到那朵莲花旁边。他摘下那朵莲花,傻笑着,眉飞色舞。“这么可爱的莲花,如果捧在手里,万一碰落了花瓣,岂不是罪过?”他琢磨着,如何才能把这朵莲花完好无损地送到大佛面前。忽然,他想起了袖兜里的香罗帕,于是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用香罗帕把莲花包起来。“大佛,我找到最美的那朵了!”

小舟飘到大佛的面前。

“我找到最美的那朵了!”陈袆得意地笑起来。

“既然找到了,拿出来吧。”

陈袆十分小心地打开了香罗帕。“啊!”当他看到那朵莲花时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再细看仍然十分惊讶。他带着哭腔说:“我采下的时候,它分明娇艳欲滴,怎么就枯萎了呢?”

“鲜花有它的生命周期。”大佛说,“你采下它的时候,就是它的生命走向终极。”

“那么,阿娘也像莲花一样,走向终极了吗?”

“这是定数。”

“什么是定数呢?”

“你看到前面的森林了吗?”

陈袆举目远眺。“看到了。”

“你能找到最高大的那棵吗?”

“当然能!”

“你去找吧。”

陈袆来到了森林里,仰着头向前走,细心看每一棵树的树冠。“找最高大的树还不容易!”他信心十足地说。然而,当他发觉一棵树很高大时,突然又看到前面的一棵更高大,等到了前面那棵树旁时,又觉得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更高大。不知不觉,他走出了森林,木木地直摇头,很灰心,也很失望,非常沮丧。

“找到了吗?”大佛来到陈袆的面前,慈祥地望着他。

陈袆摇了摇头:“我觉得每一棵都很高大,实在找不到最高大的。”

“这就对了。”

“怎么就对了呢?”

“生命里的每一天就像每一棵树,都是最高大的,当走出生命的森林,也就意味着一次生命旅程的结束,另一次生命旅程的开始。”

“这就是定数?”

“是的。”

“看来阿娘不会回来了!”陈袆垂头丧气。“人能不能不死呢?大佛,您是具有大智慧的人,能告诉我吗?人能不能不死?”

“你还小,不会明白很多道理。”

“长大了就会明白吗?”

“也不是。”

“那么怎样才能明白呢?”

“这需要破万卷书,行万里路。”

“破万卷书,行万里路,就能明白吗?”

“也不全是。”

“那么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明白呢?”

“需要具备两样东西。”

“哪两样呢?”

“使命感和山一样不可动摇的意志。”

“喔!”陈袆似乎明白了大佛的意思。

“我该走了。记住,要有使命感和山一样的意志!”大佛渐渐飘向远方。

“大佛!大佛!我还有好多好多问题要问您呢!”陈袆急切地说。

然而,大佛已经飘向遥远的天际。

“小袆!小袆!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呢?快醒醒!”姐姐使劲地推着趴在椅子上的陈袆。

陈袆睁开眼睛,泪眼蒙眬地说:“姐,阿娘回不来了!”

“是啊,阿娘回不来了!”姐姐泪如泉涌。

……

2、何处惹尘埃

“兰娃子,快跟上,别走丢了!”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扯着嗓门大叫着。

“娃他娘,我在这里!”一个中年男人使劲地挥着手。

“快跟上!”一个少年大声呼唤着。

“哇哇哇……”传来婴儿的啼哭。

长安城门内,一群群逃荒的人们,相互簇拥着,艰难地向城门口挪动。

公元627年,丁亥年,唐贞观元年的秋天,大唐的都城长安,一场罕见的霜灾突然降临,严寒冻死了关中地区所有的庄稼,大面积的饥荒就在眼前,刚刚立国9年的大唐措手不及,只能打开城门,放任灾民逃难。在扶老携幼的百姓中间,行走着一个僧人,身材高大,面目俊朗,举止儒雅,他就是玄奘,俗世名字叫陈袆(亦叫陈祎、陈炜)。与寻找食物的难民不同,玄奘离开长安不是逃荒,而是为了实现根植于心中多年的一个梦想,他的目的地在遥远的西方。“我此次西行,万里迢迢,生死未卜,也许回不来了。”他在心里说,“但是,我在佛像面前许下诺言,哪怕死在中途,也绝不后悔。”他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就在玄奘走出长安城的时候,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双机警的眼睛,时不时盯梢着玄奘。那个人穿着破旧的僧衣,斗笠压过了眉头。每当玄奘回头眺望时,头戴斗笠的人总是迫不及待地低下头,佯装匆匆赶路的样子,但是,从他偶尔显露的眼神里不难看出,他对玄奘不怀好意。他叫小咕噜,曾经和玄奘同住一间僧舍,也和玄奘有过情谊,但是,此时他对玄奘恨之入骨,恨不得天赐良机置玄奘于死地。故事要从玄奘13岁那年说起。

隋朝时期,僧侣免除一切杂税和徭役,由朝廷供养,僧侣的数量受朝廷严格控制,朝廷每年派出大员主考,限定名额,顺利通过考试的才能剃度,成为佛门弟子。

一年一度的考试将要开始,洛阳净土寺里一片忙碌,那些希望通过考试进入佛门的人整天捧着经书,甚至夜里也手不释卷,念念有词。

清晨,太阳刚冒出红红的脑袋,僧舍一片忙碌。

小咕噜推了推仍然酣睡的陈袆:“起来,起来,今天开考了,不能迟到。”

“嗯,困哪!”陈袆睡意很浓。突然,他坐了起来:“今天开考了?”

“是啊!”小咕噜坐到陈袆身旁。“听说今天的主考大人是大理寺卿郑善果,这个人可厉害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他向你一瞅,立刻知道你是好人、坏人,有没有出息。”

“那他岂不是神仙?”陈袆心里明白,小咕噜虽然比自己大6岁,但参悟佛经的能力极差,常常嘴里朗诵经文,眼睛却滴溜溜地四处扫描,当他一边诵经,一边从早课的大佛殿走一圈,马上会说出很多新发现,比如慧景法师昨夜没睡好;慧能法师夜间一定出去过,不是幽会就是做点交易;玄灵师兄心情很糟糕……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但他往往会夸大其词,慧能法师和女施主说话,到了小咕噜嘴里就变成慧能法师又与一个女人勾搭上了。因此,陈袆对小咕噜的话将信将疑,不置可否,从不放在心上。

“真的,不骗你!”小咕噜一本正经地说,“这个郑善果就像二郎神,三只眼,擅长辨别是非美丑。每个想考取名额的人,都非常小心,害怕被他识破心思,尽管笔试过关,也有被他撸下来的可能。”

“我可比不了你,年龄不够,没什么指望。”陈袆有点心灰意冷,“不到15岁是不允许进入考场的。”

“你快点起来呀,和我一起去,碰碰运气!”小咕噜一副着急的样子,“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你是知道的,我悟性比你差远了,记性也远不如你,但是,不考取名额,只能一直是俗家弟子,随时会被逐出寺院。我没爹没娘,也习惯了寺院生活,一旦被逐出去,只能流落街头了。”

陈袆伸了个懒腰,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先去吧。我马上还要如厕。”

“我不等你了!”小咕噜匆匆走了出去。

当陈袆向厕所走去时,忽然看到小咕噜和慧能法师在一块空地上小声说话,于是停下脚步,隐蔽到墙体后面侧耳细听。

“慧能法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少,买双袜子穿。”小咕噜拿出一个钱袋,递到慧能法师面前。

慧能法师好像看到了一个烫手的红薯,既想吃,又怕被烫着。他迅速左右张望,非常严肃地说:“阿弥陀佛!佛门净地,你把老衲当成什么人了?嗯!赶快收起来!罪过罪过!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小咕噜嬉皮笑脸地说:“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法师昨夜和女施主聊得开心吗?”

慧能法师的脸色刹那间变白,仿佛一个小偷,被当场捉住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脸僵硬。“你,你,你……信口雌黄!”

“法师,我和您闹着玩呢,瞎说一通而已!”小咕噜上前扶着慧能法师的臂膀,一副体贴入微的样子。“您恪守佛门戒律,谁不知道?谁没看见?是大家的楷模啊!”他把钱袋递到慧能法师面前。

慧能法师迅速接过钱袋,放入袖兜。“哈哈,就是就是,谁不知道我慧能严守清规戒律?谁不知道我道德高尚?”

“那当然!”小咕噜一本正经地说,“谁敢说您半个不字,我小咕噜绝不饶他!”

“进入考场以后,尽量离主考官远一点。偷看个什么的,不要太张扬。”慧能法师压低了嗓门,一边说话,一边留神周围动静。“我在你的附近监考”他大摇大摆地走向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