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近水楼台

警方现场勘查完毕之后,董国衔就立即组织人手将隆德宝库变成了警方的临时指挥中心。因为在情况不明了的前提下,他只能按照一般的绑架案来处理,所以,在满城搜捕那几名绑匪和钱修业的同时,也在等待着绑匪联系当铺中的人,提出要求。

刑术被单独安排在了一间屋子里,马菲、佘采香被安排在了钱修业的卧室当中,小黑则留在后院与董国衔待在一起。因为如果绑匪来电话提要求,必定会找当铺中的伙计。

不过,董国衔更清楚,佘采香应该有疑点,而且她也是钱修业的徒弟,在小黑的供词中,未来这家当铺有极大可能会是她的。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如果将马菲和佘采香安排在一起,或许能碰撞出什么来。

佘采香和马菲之前有矛盾,并不是小黑说出来的,像小黑这种势利眼、耍小聪明的人,知道自己要是说出来,将来佘采香必定不会放过自己——不管是钱修业获救,还是钱修业没获救,日后佘采香顺理成章继承了当铺,他都会被开除。

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都是董国衔走进后院中,扫了一眼碎掉的茶具和被打翻的花盆等物品推测出来的。绑匪根本就没有进后院,而是堂而皇之在大门口绑走钱修业的,而后来在后院中的只有这两个女人。所以,只需要看一眼,基本上就可以推测出个八九不离十。

加上刑术说马菲是他的未婚妻,以及后来刑术看佘采香的那种眼神,也让董国衔得出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的结论。所以,董国衔故意将两个女人关在一起,说不定能因此将某些他想知道的情况给逼出来。

安排完这一切,董国衔走到角落中点了一支烟。看着忙碌的其他同事,他突然觉得,自己离开文物侦缉部是对的,准确地说,离开傅茗伟是对的。

虽然他跟着傅茗伟的确学会了不少东西,但雏鸟总有一天必须得离窝自由飞翔,不可能永远躲在母鸟的羽翼之中,那样得不到任何成长。

而此时,琉璃厂大街的某个地摊跟前,又换了一身衣服,并贴了假胡子、戴了一顶老式旧军帽的陈泰东手拿着一双银筷看着,实际上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看着隆德宝库的大门。

虽然隆德宝库大门口的封锁线已经拆掉了,门口的穿着制服的警察换成了便衣,但陈泰东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原因很简单,那几个便衣明显无法融入这条街的气氛当中,不管他们如何掩饰,站在那儿依然掩饰不住他们就是警察的那股独特的气势。因为警察才会用那么犀利的眼神观察着过往的人群,还时不时眺望远方,并且与自己的同事有着简单的眼神交流。

“爷们儿,这双筷子可是大有来头呀。”摆摊的中年老板对手拿银筷一直没放下的陈泰东说,“我看你也是行家,实话告诉你,这不算什么古董,但肯定是个老物件,你仔细看上面的花纹,看见了吗?凑在一起看,就是九条龙,左右各有四个字,左边写的是‘中华帝国’,右边写的是‘洪武纪元’,这下您肯定知道这银筷的来历了吧?”

陈泰东举起筷子:“袁世凯用过的?”

老板竖起大拇指:“牛!要不怎么说您是行家呢!”

陈泰东将筷子规规矩矩放下,笑了笑,起身走了。

等陈泰东走后,老板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唉,白卖了半天嘴皮子。”

刚说完,陈泰东突然又返回了,吓了那老板一跳。紧接着陈泰东低声道:“你呀,编这故事都是多余的。首先呢,真懂的只需要掂量一下,就知道这筷子的分量不对,太重,所以其中肯定加了其他的金属,外面只是包了一层细银。不过就算重量没错,你说这是千足银的,那也是笑话,知道为什么吗?”

老板木讷地看着陈泰东摇头。

“千足银,含量达99.9%的,做筷子质地就太过柔弱,稍微用力就弯曲了,所以不管是现在或者过去,千足银的银筷都很少。而宫廷之中皇室是不用银筷的,因为滑,夹菜不方便,都是用有暗纹的木筷。就算真有,那都是试菜的太监用的。”陈泰东有了笑容,“所以,如果你想要编故事蒙人,最好告诉人家,这筷子的银含量是92.5%的,也就是所谓的泰银筷,这样才算是合情合理。不过呢,做买卖,诚信为本,在这里做成大买卖的,没有一个是靠蒙人发家的。好自为之吧,你的路还长,先摸着门再说。”

那老板都愣住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等他反应过来,陈泰东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算了,收摊吧,今儿这买卖没法做了。”老板蹲下来叹气道,“我得回去再多修炼修炼。”

混在人群中的陈泰东,仔细观察着街上的各家店铺,他需要找机会绕到后面去看一看,毕竟这里与几十年前大不一样了。

陈泰东并不知道钱修业已经被抓走,但他知道肯定出事了,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多便衣。同样,他在四处搜索可以潜入隆德宝库的其他位置,同时也在思考着,警方找他,与眼下隆德宝库所发生的事情是不是有关联。

当然,他更不知道如今在隆德宝库中,除了那个一直与他不对付的董国衔,还有他一直没见过却在心里很是佩服的刑术,还有被他推测出来是国际刑警卧底的马菲。

而此时,隆德宝库后仓房中的刑术,却发现了一件令他十分不解的事情——当铺仓房中的瓷器古董太少,摆放的物件基本上都以金银制品为主,且大多数金银制品顶多算是老物件,或者现代手工艺品。虽然不少也价值不菲,但都算不上古董。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这八个字是众所周知的,但眼下是太平盛世,同时行当内但凡知道钱修业的,都清楚他最喜欢的是瓷器,而不是黄金,可当铺仓房中为什么会摆放着这么多黄金制品?

刑术在仓房中转了一圈后,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随后返回桌子跟前,用随身携带的工具轻松将抽屉老式单排弹子锁打开,打开的同时观察着抽屉左右,确认没有任何自毁式机关之后,将其中的登记簿慢慢拿出来。

拿出登记簿的同时,刑术下意识准备戴上旁边的手套进行翻阅。但在摸着手套的瞬间,他发现手套有些异样,细看之下,发现手套的厚度不对,指尖的位置也微微鼓起。

刑术想了想,取下随身的一把钥匙,将登记簿小心翼翼翻开。翻开第一页之后,他便发现其中有一些细小的粉末。他凑近闻了闻,将手在裤子上擦干净后,用手指捏起一点儿搓了搓。

“镁粉。”刑术确认那粉末是什么物质之后,扭头看向那手套,用钥匙轻压了下手套指端凸起的位置,随后指端有水慢慢流出。他立即明白了,虽然他没有机会去确认登记簿中的那种镁粉是不是单质镁,因为只有单质镁遇水才会产生反应,不仅会毁了登记簿,也能毁了戴手套人的手。

刑术用钥匙翻了几页之后,没有发现有用的内容。

为什么钱修业会这么安排?他是担心有人看登记簿吗?不对呀,单从登记簿上来看,上面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不值得这样做。

刑术将登记簿重新放回抽屉,同时恢复了周围物件到原位,用卫生纸将指套前端的水也慢慢擦去。他想了想后,打开仓房门,看着坐在一侧椅子上面战战兢兢等待中的小黑。

“小黑。”刑术轻声喊道,等小黑抬眼来看他,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

小黑看了一眼在旁边忙碌着的董国衔,起身走过去,低声问:“术哥,您有什么吩咐?”

“你比我大,叫我刑术就行了。”刑术笑道,“没什么事,我刚才在仓房中发现有点儿不对劲。”

小黑明显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仓房内:“那个,术哥,虽然我虚长您几岁,但在行当内您始终是我的前辈,叫术哥没什么不妥。不过,您说仓房有什么不对,是什么意思呀?”

刑术道:“少了东西。”

小黑脸色沉了下去:“少、少了什么东西?”

刑术抬手按在小黑的肩头:“你说呢?”

刑术故意试探着小黑,从小黑的反应来看,他推测得八九不离十,也许那登记簿中的镁粉,以及带有简易机关的手套都与小黑有着直接的联系。因为钱修业是这里的老板,他要拿走仓房中的东西,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完全用不着毁掉登记簿,而且还是用那么简陋且愚蠢的方式。

小黑的呼吸变得急促,就在他险些要向刑术跪下的时候,刑术抬手抓住他的双臂:“有什么话现在说还来得及,这件事可大可小,一旦警察介入,你的嫌疑就大了。”

小黑微微回头看着身后那群警察,随后望着刑术面带笑容的脸,低声道:“术哥,东西是我拿的,我拿了五件东西,都是金器,卖给了练摊的。”

刑术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玩……我玩黑彩,赔了很多钱。”小黑不敢直视刑术的双眼,“把车都卖了,我原以为可以赚回来的,谁知道,越赔越多。”

刑术问:“你是不是向黑彩庄家借钱了?借了多少?庄家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

小黑道:“没什么背景,以前就是一青皮,但手下还是有不少人。”

刑术微微点头:“这个青皮应该没胆子干绑架这档子事吧?”

小黑立即摇头:“不可能,他没那胆子,而且是我欠的钱,不是东家,所以他们不可能向东家下手。”

刑术:“知道了,你去吧。”

小黑准备离开的时候,多嘴说了句奉承话:“术哥,您真厉害,这么久了,连东家都没发现少了东西,您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真不愧是天朝奉的得意门生,连登记簿上都没记的事,您都能知道,小黑佩服、佩服。”

刑术听到这里一愣,一把抓住小黑的手臂,问:“你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

小黑也是一愣,随后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再问:“术哥,我错了,真的错了。”

刑术转身看着屋内的桌子:“你没动过登记簿?也没有动过那副手套?”

小黑显得很诧异:“我没有呀,那五件金器,都是死当,我当时压根儿就没开票,所以登记簿上完全没记录,当时我做了个放进仓房的样子,紧接着又带出来了。”

刑术皱眉:“仓房谁在负责?”

小黑看着钱修业的寝室:“阿香,一直都是她负责的,她是东家的最后一个弟子,东家只信得过她。”

刑术点头:“你去吧,有事我会再找你。”

“哦。”小黑点点头,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后心有余悸地看着走向钱修业寝室的刑术。

已到正午,气温升高了至少两度,又加上吃饭休息的缘故,琉璃厂街上的人流不再有之前那么密集,在周围绕行探查了一圈的陈泰东也回到了正街上。

光天化日,陈泰东要想潜入隆德宝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至少也得等到入夜才行,同时这几个小时内,他也买了报纸,找地方和这里的老头儿闲聊,确定警方没有对他发出通缉令之后,他才放心走出来。

他无处可去,并不是因为他在北京没有熟人,而是因为那些人中有些人他不信任,也担心会将自己信任的人置于险地。

最终,他只得找了家快捷酒店住下,而这家快捷酒店,正是刑术和马菲下榻的那家。

陈泰东入住的同时,已经到达北京的傅茗伟,正坐车朝着上级所指定的临时指挥处赶去,而他都不知道临时指挥处到底在什么地方。对北京完全不熟的他,有一种被人绑着双手双脚去查案的感觉,更何况此时主要负责“钱修业绑架案”的还是被他一脚踢出文物侦缉部的董国衔。

傅茗伟梳理着头绪,还得想着怎么应付与董国衔根本无法化解的矛盾,一时间,觉得自己完全就置身于一口放在文火上的铁锅中,像一只等待被慢慢煮熟的青蛙。

傅茗伟揉着额头,问开车的那名便衣:“哥们儿,临时指挥处到底在什么地方?”

前面开车的便衣从后视镜中看着他,笑道:“傅队,别叫哥们儿,我叫陈方,你叫我小陈也行。”

傅茗伟笑了笑:“好,小陈。”

陈方看着前方道:“傅队,临时指挥处其实只是个名头。因为这次情况很特殊,你也知道,文物侦缉部只是试运行的一个单位,大家的编制都在从前的地方。而且这是北京,劳师动众是不可能的,所以指挥处实际上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指挥处地点在一家快捷酒店,距离钱修业绑架案的案发地点并不远。”

傅茗伟苦笑道:“和我预料的差不多。小陈,你以前在哪个单位?”

“最早在派出所,后来到了区刑警队。”陈方笑着,看了一眼后视镜,“傅队,您可是声名远扬啊,您可是唯一一个顶着三级警监警衔的刑警队长。”

“声名远扬?我看是声名狼藉吧。”傅茗伟看着陈方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右手食指上有很重的茧子。此时车转弯了,陈方转动方向盘的时候,傅茗伟借机观察了下他的右手,发现情况也差不多。

等车转弯过去,开稳了之后,傅茗伟道:“陈方,你是什么时候调到特警队的?”

陈方依然目视前方,面不改色:“傅队,您开什么玩笑,我这样的怎么可能进特警队?”

傅茗伟看着陈方,笑道:“陈方,这个案子不知道多久才会结案,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向我隐瞒,但你应该清楚,既然是同事,咱们就应该坦诚相见,就算不说,我也迟早会知道。你现在隐瞒我,等到从上面拿到你的资料,到时候咱们两人之间就会产生隔阂,会很尴尬的。”

“傅队,您误会了,我有我的难处。”陈方平静地回答,“我的主要职责是做好本职工作,辅助您调查,并为您提供相关的便利。”

傅茗伟看着后视镜中陈方的侧脸,把目光转移到车窗外:“好吧,我理解,毕竟这里是首都嘛。不过有你这番话,我放心了很多,至少知道,有你在,我前面的路会好走许多。”

陈方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再说什么。

十几分钟后,汽车停在那家快捷酒店后方的停车场,两人下车,陈方与傅茗伟一道去前台办理了登记手续。直到进电梯后,陈方才开口道:“傅队,刑术也住在这家酒店。”

傅茗伟一愣:“刑术也住在这里?”

陈方微笑道:“是的。”

傅茗伟笑了:“有意思,这个安排真有意思。”

陈方回答:“这是我擅自做主,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傅茗伟看着陈方,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知道,上级这次是真的开始重视这一系列的古怪案件了,否则的话,不可能派这个叫陈方的人来辅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