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了,陈方走在前面,拖着傅茗伟的行李,傅茗伟慢慢跟在后面,观察着这家酒店,同时问:“刑术住在哪一楼?”
陈方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间门之后,手指上方:“就在这间房的楼上。”
傅茗伟抬头看着:“陈方,你知道吗?你的这些安排,让我对你以前的履历越来越感兴趣了。”
陈方只是笑笑,引领着傅茗伟进屋:“傅队,因为是临时指挥处,所以这里是标准间,得住咱们两人,委屈您了。”
“说的什么话,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旅游的。”傅茗伟坐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咱们去吃饭吧,都这个点了。走,我请客。”
陈方点头,与傅茗伟转身出门。就在两人穿过走廊、走向电梯的时候,其中一间房门慢慢打开,门缝中露出陈泰东的半张脸。
先前,陈泰东正在检查屋子的时候,就听到了走廊中陈方与傅茗伟的对话。他心头一惊,立即贴着门听,紧接着便判断出,说话的人的确就是傅茗伟,因为陈泰东对傅茗伟的声音太熟悉了。
傅茗伟会住在这里,对他来说是个意外惊喜。当然,最大的惊喜则是刑术也住在这家酒店。
陈泰东靠着门坐着,思考着。他很清楚,不管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这家酒店要不就成为斗兽场,要不就成为一座监狱。
……
隆德宝库,钱修业的卧室中。
刑术靠门站着,在他左侧的椅子上坐着佘采香,正对面坐着一直看着窗外的马菲。
进屋之后,他直言不讳地问了佘采香关于仓房中简易机关的事情,与他所料一样,佘采香当即便承认,那是她做的。
“为什么?”刑术质问道,“你想在钱师伯这里得到什么?绑架的人是你安排的吗?”
佘采香摇头:“刑术,你应该清楚我的行事方法,我不会用这种鲁莽的手段。这么多年,除了自保,我从来没有使用过任何武力。”
说着,佘采香看向马菲,言下之意是说,先前她与马菲之间的打斗,完全是马菲挑起,而自己仅仅为求自保。
刑术看了一眼马菲,又问:“好,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佘采香回答:“受人之托,来取一件东西。”
刑术问:“什么东西?”
佘采香:“《九子图》。”
刑术一愣,马菲也扭头看着佘采香,两人都没有想到佘采香竟然是冲着这个来的,更没有想到佘采香竟然会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佘采香的表现,让马菲明白,刑术所说的当年往事,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而且绝没有加任何夸张的成分在其中,她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以“坦诚”作为武器的可怕女人。
不过,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佘采香的话,让两人更是震惊。
佘采香起身道:“但是,我来隆德宝库不到一个月,师父就发现了我的目的,坦言问我,我也就实话实说。没想到师父没有赶我走,而是收我为徒,还说我是可塑之才。”
说到这儿,佘采香顿了顿,面带笑容问:“刑术,我想请问,依我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你来判断下,在这隆德宝库之中,谁才是真正的豺狼虎豹?是我?还是你的钱师伯?”
佘采香这番话,直接撞开了刑术心中最后一层迟疑。的确,当昨天他看到佘采香站在钱修业身边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钱师伯真的老糊涂了?
幽州王钱修业无论是在资质、资历,还是聪明程度上都远超于其他八子,否则的话,他不可能成为九子之首,但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看不透佘采香?再说,佘采香从前最擅长的招数,在钱修业这个已经快入土的老人身上达不到任何效果。
所以,他为什么要留下明知道是居心叵测的佘采香,难道是想感化她?
马菲开口道:“不要绕弯子了,有话直说吧。”
佘采香看着刑术说:“你知道,我是一个贼,我的目的就是偷东西,但这次我栽了,我拿钱修业没有任何办法。这些年来,他无论去哪里都带着我,我连他家祖坟在哪儿都一清二楚,他什么事都不避讳我。即便是这样,我在他身上也找不到任何关于《九子图》的线索,分毫都没有。”
马菲笑了:“可惜,你现在想走都走不了,对吧?”
佘采香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马菲:“对,这次的雇主给我下达的死命令是,我一天找不到《九子图》,就一天不能离开隆德宝库。”
刑术冷冷道:“这么说,从你进入隆德宝库那一天开始,你就注定要成为一个死当。你的雇主是谁?他手里有你什么把柄?否则,以你的个性,不可能受制于人。”
“所有的。”佘采香低声道,“从我出道那天开始,干过的每一件事,设过的每一个局,他都知道细节,而且都写了出来,形成文字。一旦这些东西被披露出去,不要说以前被我骗过、偷过的人会联合在一起弄死我,警方也不会放过我,我最好的结局就是在监狱里面待一辈子。所以,刑术,这次只能靠你救我了。”
佘采香说着就要往刑术跟前走去。刚迈出去一步,马菲就立即起身,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跟前。
马菲看着与自己不过半尺之隔的佘采香,冷冷道:“又来这一招?”
佘采香淡淡回道:“这次是真的。”
“刑术,别信她。”马菲侧头道,“哪怕你点一下头,都会上她的圈套。”
“马菲,你先让开。”刑术轻声道,马菲迟疑了一下,挪步到了一侧,瞪着佘采香。
刑术看着满脸忧虑的佘采香,问:“你先告诉我,你的雇主是谁?”
佘采香迟疑了一下,回答:“我其实没有见过他本人,但是他却告诉了我他的名字,他说自己叫连九棋。”
刑术和马菲听到这个名字,浑身如过电一般,不由自主对视了一眼。
佘采香注意到了两人的反应,立即问:“你们认识他?”
马菲不语,刑术则问:“细节,我需要细节。”
……
陈泰东从快捷酒店后院停车场走向大堂,他在确认傅茗伟和陈方两人离开酒店之后,立即站在窗口观察了下,看着两人回到车上取了东西,然后没开车便离开了酒店。
紧接着,陈泰东立即前往停车场,近距离观察了下他们所开的是什么型号的车,车牌号码是什么,车内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物件。他需要记住这些,以防不测。
当陈泰东从后门回来,经过前台走到电梯门口,伸手要按上行键的那一瞬间,他突然间听到一个很熟悉、但熟悉程度又很遥远的声音从前方的位置传来:“我要一间这里最大的房间,楼层越高越好,最好在顶楼,我喜欢看风景。”
前台服务员一边登记着那人的身份证,一边问:“先生,您要住几天?”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不知道,先住一个星期吧,这是我的卡。”
站在电梯门口的陈泰东双手微微发抖,随后慢慢侧身看向前台。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男子拖着一个较大的行李箱,除此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也并不显眼。但是陈泰东却因为1979年的那个雪夜的关系,很清楚地记得这独特的带着磁性的嗓音。
所以,陈泰东可以确定,那不是别人,就是连九棋!
就在连九棋办完了手续,拿了房卡,转身走向电梯来的时候,陈泰东已经转身朝着电梯门,并按下了上行键。
两人就这么站在电梯门口,谁也不说话,将对方当作空气一样。
他认识我吗?他记得我吗?陈泰东盯着电梯门左侧液晶屏上变化的数字,而连九棋则站在那儿,低声哼着歌。
终于,门开了,陈泰东迟疑了一下并未上前,连九棋则看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先进。
陈泰东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走进电梯,算准了连九棋进去转身的刹那,自己才转身。
只不过短短的不到十秒的上楼时间,陈泰东却觉得比一百年都要长,在电梯终于停在五楼开门的那一刻,他险些拔腿就逃。他并不是怕,而是因为羞愧,他羞于见到这个早就应该在几十年前死去的弟子。
他无法想象,如果此时此刻与连九棋一同上楼的是郑苍穹,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会逃吗?还是会主动说什么?
陈泰东不知道,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电梯的,等他回过神来,电梯门已经关了。从液晶屏上的显示来看,连九棋住在六楼,也就是说,他与刑术住在同一层。
陈泰东站在电梯门口,看着紧闭的门,不明白连九棋出现在这里用意何在。他住在六楼,是偶然的,还是刻意的?隆德宝库出事是不是与他有关?他又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警方下令对自己围追堵截的?
疑问,全是疑问,其实答案就在自己楼上那一层的某个房间里,可自己却不能去让对方解答。答案是什么,都必须自己亲自动手挖出来。
六楼,关上房门,放下行李的连九棋站在那儿笑了。他抬手看表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问:“情况如何?”
电话那头回答:“就绪。”
连九棋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好”字,然后挂了电话,坐在床边,抬手看表,计算着时间。
与此同时,坐在饭馆等着上菜的傅茗伟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便听到那头的吴志南说:“傅队,出事了,万清泉的尸体在殡仪馆被人淋了汽油焚烧了,人被当场抓住了,是个社会混混。他说有人出了一万块钱让他来做这件事,但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我们正扣着他,按照他的描述做人像速写。”
傅茗伟闭上眼睛,等了几秒才道:“我知道了,按部就班,做你该做的事情。”
吴志南“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电话挂断不到十秒钟,又一个电话打进来了,傅茗伟看着电话上陌生的号码,直觉告诉他,是连九棋打来的。
“傅警官,中午好。”连九棋的声音果然从话筒里传出来,傅茗伟抬手示意,陈方立即递过去自己的电话。傅茗伟将来电显示写在陈方的手机里,陈方拿着手机便奔出了饭店。
傅茗伟没说话,只是听连九棋继续说:“傅警官,在咱们中国的汉民族传统中,特别是像万清泉这一辈的人,他们都崇尚土葬,当然,无论是哪个民族,都很忌讳死无全尸。所以,我很仁慈了,虽然万清泉的尸体现在面目全非,但至少留了全尸,我只是让他提前适应一下地狱的业火,当他走下去看到地狱大门敞开的那一刻,感受到那种因为罪恶导致的炙热时,他会感谢我的。”
傅茗伟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现在主导游戏的是连九棋,而不是他。他不知道连九棋在哪儿,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用的什么身份,所以,他只能任由对方如此戏耍自己,挑战警察。
电话那头的连九棋,已经坐在酒店房间内的马桶上,对傅茗伟继续说:“傅警官,有件事,你可能不相信,但我不得不说,那就是,我实际上正骑在你脑袋顶上拉屎呢。”
傅茗伟冷笑了下,言语中他听出的只是连九棋在侮辱他,但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连九棋就住在他楼上的房间,所谓的“骑在头上拉屎”,根本就不是侮辱,而是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连九棋,你尽管笑,笑得开心点儿,如果你认为你真的可以从我手里面逃掉的话。”傅茗伟捏着电话一字一字道,“我奉劝你最好停手,你还能在监狱里面少住几年,否则的话,你只能把自己埋在监狱里了。”
连九棋笑道:“是吗?但是我真的认为,单凭你们警察是抓不住我的,因为我不是普通的罪犯,我是一个受害者,你们首先要搞清楚几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我。我承诺,郑重承诺,如果你查清楚了当年的事情,并且逮捕了相关人等,我一定高举双手,自动送上门来。否则,还是那句话,我会隔一段时间自行处决一个。我处置万清泉的尸体,只是警告你,我没有开玩笑,我一定说到做到。这次是尸体,下次就是活人。抓紧时间吧,傅警官!”
连九棋挂掉电话,收起笑容,重新拨出一个号码,接通后道:“铁小姐,怎么样?我的线路还算安全吧?”
电话那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远在冰岛的铁粤华,已经被逮捕的前合玉门门主盛丰的私人保镖铁牧风的亲妹妹。
铁粤华的声音冰冷:“放心,你手上拿着的那个是特制手机,里边的GPS模块我重新设置过,无法对你进行精确定位,就算他们用三角定位也找不到,误差会很大。再说,他们也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和身份,你非常安全。”
连九棋抠着耳朵:“是吗?但愿如此吧,今后还需要你多帮忙。”
“我们这是交易。”铁粤华依然那副语气,“我有把柄在你手上,受制于你,我哥已经救不出来了,如果我再被国际刑警逮捕,那我们铁家就没有任何希望了。我至少要好好守着最后的这点儿家业,等我哥出狱安享晚年。”
连九棋道:“只要我没事,你就没事,我出事,你会马上完蛋,就算国际刑警找不到你,库斯科公司的人也会在短时间内找到你,把你变成冰雕。”
说完,连九棋挂了电话,将电话扔在盥洗台上,看着门口发呆。
陈方在傅茗伟电话挂掉之后跑了回来,坐下后,摇头道:“号码是从沈阳某基站中随机提取伪装的,所以追踪不到信号,GPS定位偏差很大,不断在变化,虽然时间超出了正常的追踪线路的追踪时间,但还是没有找到。”
傅茗伟点头:“预料到了,吃饭吧。”
陈方问:“傅队,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傅茗伟道:“回去我会给你看资料,我相信上面派你来辅助我,肯定是有道理的。我相信你,但也得提醒你,无论在什么时候,面对什么情况,你必须保持相对的冷静,我不会要求你绝对做到,因为我自己都做不到绝对。”
陈方提起茶壶,只是笑了笑,然后给傅茗伟的茶杯蓄满水。
……
隆德宝库,钱修业的房间内,刑术显得很不耐烦,打断佘采香的话道:“我要的是细节,但是你说的都是废话!”
马菲坐在一侧,托着下巴就那么看着,她一直仔细地听着,同时观察着佘采香的面部表情,包括肢体的一些小动作,由此来判断她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不得不承认的是,佘采香真的厉害。她不管是平静地叙述,还是激动地表达,表情和肢体的配合都是相当合理的,看不出什么漏洞来。这给马菲一种佘采香在说谎言之前,先骗过了自己的感觉。
面对不耐烦的刑术,佘采香皱眉道:“细节我已经说了,就是我去泰国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自称连九棋,并让我就近拿到了一份他整理出来的资料,里面全都是我多年来设局骗人的细节。他威胁我,如果不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我就完蛋了。”
刑术摇头:“你撒谎!”
佘采香抬眼看着他:“你凭什么说我撒谎?”
刑术平静地说:“凭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在其中掺杂了谎言,就这么简单。”
刑术当然不能直言告诉佘采香和马菲说,真正的《九子图》就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他判断出,要不就是佘采香在欺骗自己,雇主根本就不是连九棋,要不就是佘采香自己添油加醋说了什么,将连九棋的命令,变成了让她去偷《九子图》。
连九棋怎么会让她偷一个根本就不在钱修业处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