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昔日神童当了夏县父母官

山西夏县,古称安邑,因夏朝在此建都而得名。夏县虽历史悠久,却是个穷乡僻壤之地。

大唐天宝六年(747年),夏县百姓遭到一场灭顶之灾,蝗虫铺天盖地蜂拥而来,丰收在望的庄稼,一夜之间被蝗虫吞食得一干二净,田里的稻谷没了穗,剩下稻草一片,高粱没了头,叶子也未存一片,光秃秃的高粱秆犹如一把把利剑竖在地里,剑尖直指蓝天……庄稼人痛心疾首,欲哭无泪,不知今年这个冬天该怎么过,明年的春荒又如何度。

大地灰蒙蒙一片,田野了无生机,蝗虫将庄稼毁于一旦,将百姓一年的希望化为乌有,所有这一切,仿佛预示着大唐帝国兴盛的时代一去不返,贞观之治、开元之治已是明日黄花。

晚年时期的李隆基,已经失去了早年的锐气,整日沉溺于声色之中不思进取,先后任用李林甫、杨国忠为相,宦官高力士得宠擅权,朝政混乱,吏治腐败,郡县之官吏,或经商,或放高利贷盘剥于人,天下百姓日益陷入贫困之中。

从夏县的城门里,走出一老两少三个人,走在前头的中年人三十开外,四十不到,头戴黑色幞头,身着一袭浅色长衫,外套一件深色马褂儿,一副商人的打扮,显得格外的精神;紧跟其后的老者五十开外,着一袭浅灰色长袍,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账房先生;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小青年,上身穿一件深短褂,下着浅色长裤,肩上背着一个搭袋,一看就知道是个随从。三个人出了城门,似乎并不急于赶路,时而在大道上缓步而走,时而登高向四周张望,缓缓向东而行。

三人中的中年人可不是等闲之辈,他就是开元十三年唐玄宗泰山封禅、行在进敬《东封书》而名噪一时的神童刘晏,幼时入仕的刘晏,在京官的位置上平安地度过了青少年时代。天宝六年十月,刘晏外放到夏县任县令。风华正茂的刘晏,立志要当一个好官,刚到任,也不忙于处理政务,稍作安顿,便乔装成商人下乡巡察民情,随行的老者是前任留下的钱粮师爷姚缄,背搭袋的青年则是家人刘安。临行之前,他只对师爷说到乡下看看,其他的什么也没讲。

师爷姚缄对这位新县令充满了好奇,早年的神童之名如雷贯耳,如今,昔日的神童成了本县的县太爷。由于时间太短,他还摸不透刘晏的秉性,上宪叫他随同巡察乡里,他也不敢多问。前任县令在夏县刮得个钵满盆满,他这个师爷好处也没少得,换了县令,师爷的位子坐不坐得稳,他也没底,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刻也不能安定。新县令到任后,似乎不急于处理政务,除了了解县衙一些钱粮之数外,什么意见也不发表,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摸不透他的脉络,姚缄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暗暗地祈祷,但愿自己的预感是错的。正在这时,一阵歌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胥吏催赋呼声疾,农家粮缸已见底。

谁怜我等庄稼汉,何时才能不寒饥。

三人循声望去,不远处的山坡上,一头老黄牛正在山坡上啃草皮,一个牧童站在山坡上放声高唱,牧童的歌声刚停,旁边山林里又传来了一阵歌声:

樵夫砍柴已不烧,送到长街与人交。

换来升米半尺帛,一家老小难温饱。

歌声过后,林内便传来“咚!咚!”的砍柴声。

刘晏一行来到小孩的身边,他温和地对小孩说:“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唱的歌是谁教给你的?”

“我叫小狗子,刚才唱的歌是我们村的祁林大叔教的。”小孩随口回答。

“你家住在哪里?”刘晏继续问道。

小孩随手一指说:“就在那里,瑶台山脚下的瑶峰岭。”顺着小孩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山脚下,散落着二三十户庄户人家,庄户人家的房子绝大部分是茅屋,也有少量的土砖瓦屋。阵阵炊烟正从村落中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冉冉升起。

“能带我们到祁先生家去看看吗?”刘晏继续说。

小孩机警地问:“你们是做什么的?”

刘晏回答说:“我们是过路的,只是听到你的歌唱得好,有些好奇。”

“村穷得很,没有什么好看的。”牧童边说边到山坡牵回牛,带着刘晏一行三人向村子里走去。

刚到村口,小孩就冲着一幢低矮的土坯屋喊道:“大婶,有客人来了。”

“谁来了?”随着话音,从屋里走出一位年约四十的村妇。

“大嫂,我们是过路的,刚才听小狗子说,他唱的歌是你家祁林先生创作的,我们挺好奇的,过来看看。”刘晏边走边对村妇讲。

农妇犹豫了一下说:“是吗?进屋里坐吧!”

这是一栋明三暗六的农舍,堂屋里摆着一张饭桌和几条木板凳,墙旮旯里靠着几样农具,除此之外,可谓是家徒四壁了。

“祁先生在家吗?”刘晏问道。

“什么先生呀,不就是一个种庄稼的吗,仗着他小时候读了几天书,就喜欢充当假斯文,上山砍柴还没回来,还先生呢。”农妇边说边给刘晏三人倒水。

站在门口的小狗子说:“我去叫。”话刚出口,人已去远了。

“出门喜鹊叫,就知有客到,是哪位贵客呀?”话音刚落,随着“啪”的一声响后,一个四十出头、五十不到的汉子已经走进屋里。他看到客人都不认识,只稍一愣神便说:“各位贵客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接着对妇人道:“烧火,做饭,留客人在家吃个便饭。”

师爷姚缄说:“不用了,我们带有干粮。”

大概是家里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祁林也不继续坚持,略有歉意地对妇人讲:“那就将蒸山药、咸菜端出来,同客人一块吃,咱们边吃边聊。”

刘安从搭袋里取出干粮,主客互相推让一番,便边吃边聊起来。

“你就是祁林先生吧?刚才路过此地,听小狗子唱的歌蛮好听的,在山上砍柴唱歌的也是你吧?都是你创作的?”刘晏边吃边说。

祁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就是一时兴起,随便凑了几句而已,不想惊动了各位贵客。”

“祁先生读了不少书吧?”刘晏继续问。

“俺祖上有几亩薄田,祖父在的时候,坚持要供俺读书,指望考个功名能光宗耀祖,后来家道中落,仅仅参加了个乡试就中途辍学了。”说到这里,祁林眼里透出无限的失落,接着又说,“还没有请教各位呢!”

“我们是做生意的,”姚师爷用手指指刘晏说,“这是刘掌柜。”

刘晏接着说:“能说说你为什么要创作这样的歌吗?”

“不瞒客官,夏县今年遭了蝗灾,庄稼颗粒无收,官府的赋税还是照收不误,庄户人家已没法活了,作几句顺口溜,聊解胸中之郁闷罢了,各位可别当真。”

“农业虽然遭了蝗灾歉收,我看瑶台山里的土特产十分丰富,大家上山去将山里的土特产收起来,再卖到外地去,应该能变出钱,这不是一个很难的事情吧?为什么不这样做?”刘晏询问。

“先生真是生意人,想得也周到。可是,官府可不这样想,你看,瑶台山满山都是宝,可是,只要我们一举斧子,一扬锄头,衙役们便闻风而至,说是要收山泽之税,你说说看,东西还没有收回来,更没有卖出去,哪来的钱交税呀?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像我们夏县得了瘟疫似的,外地的商人也不到这里来,我们即使将山货收回来,加工好放在家里又有什么用?无人问津,卖不出去呀!”祁林无可奈何地说。

刘晏望着姚师爷说:“真的吗?”

“是有这么回事,这是前任县令定下的规矩。”师爷不知刘晏的真实意图,也就只好如实地回答。

“假如将山泽之税放在山货卖出之后征收,且减免一部分税额,能不能将乡亲们动员起来,采掘、加工山货,并想办法将外地商贾吸引过来,将夏县的山货贩运到外地去,你说这饥荒能度过去吗?”刘晏殷切地望着祁林说。

“如果能这样,肯定不至于饿死人吧。”祁林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随后又叹了口气说:“这怎么可能呢?县太爷只知道坐在县衙里发号施令搜刮民财,哪管咱老百姓的死活啊!该死的昏官。”

刘安听了祁林的骂声,正想说点什么,被刘晏用眼神制止了。

祁林近乎哀求地说:“刘掌柜,你是做生意的,我们这里的山货土特产很多,有祁家河的柿饼,中条山的蜂蜜,瑶台山的木耳、香菇、中药材,你能要吗?如果你能从外地运来粮食,换我们的山货,那可就救了夏县老百姓的命,成了这一方的活菩萨了。”

“好,真有你的,祁先生,你这可真是个金点子啊。”刘晏忘情地一拍祁林的肩膀,高兴地笑了起来。几天来,沉积于胸的郁闷之气,仿佛就在这“好”字声中全吐了出来,他笑得像个小孩一样。祁林也被刘晏这忘情之举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老板,你的意思是?”姚缄试探地问。

“这还用问,将山货收起来,卖出去,这个生意一定得做。”

祁林惊喜地问:“刘老板愿意做这个生意?”

“怎么不愿意,这个生意做定了。”刘晏斩钉截铁地说。

“唉!县太爷要像你这样说就好了。”祁林轻轻地叹了一声。

“这个不是问题,我自有办法,你马上动员乡亲们上山收山货,过几天到县城去看看,一定会有好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