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县的出路在哪里

瑶峰镇是夏县境内除县城外最大的集镇,全镇常住人口有四五千人,集镇上的钱庄、饭庄、茶馆、杂货店应有尽有,南来北往的客商多在此落脚。刘晏一行三人来到镇上已是日落西山之时,街上的店铺都已掌灯,小吃店也摆开了桌椅板凳,拉开了夜市的架势。刘晏叫姚缄去找客店,他和刘安沿街漫步而行。忽然,街边茶馆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秦老板,宋老板,好长时间没来瑶峰镇,到哪里发财去了?”

刘晏循声望去,临街茶馆里坐着两个人,左边的一位年约四十,身着一件浅灰色长袍,脚蹬一双千层底的方口布鞋,一顶紫色礼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正伸手从桌子上端起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杯轻轻地吹着,右边的是一位年近五十,身着一袭浅黄色长袍,同样脚蹬一双千层底的方口布鞋,只见他左手将桌上一顶深蓝色的礼帽向旁边挪了挪,右手拿起杯盖在刚沏好茶的茶杯上轻轻地拨动着,一看就知道是奔波在外的行商,茶馆老板给两位客人沏好茶后,正将水壶放回茶炉上。

“发什么财哟!到处都是天灾人祸,哪里的生意都不好做,特别是你们夏县,人祸比天灾更严重,我们不敢来哟!”身着浅灰色长袍的客商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到桌上后回答说。

“我们准备到苏杭去跑一趟,听说你们的剥皮县令调走了,顺路过来瞧瞧,看情况有没有变化。”身着浅黄色长袍的客商接着说。

看到客人不多,茶馆老板顺便拉条凳子坐到客人旁边:“前任县令卸任,搬家的马车就有十多辆,辆辆码得都比山高。”接着放低声音说,“新县令已经来了好些天,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又是哪路神仙,喂饱了一个贪官,又换来一个饿鬼,老百姓的日子真难啊。”

刘晏示意刘安,一同走进这家茶馆,刚落座,伙计就上来说:“先生,喝点什么?”

“来两杯茶吧!”刘晏随口答道,他有意无意地向两位客商扫了一眼,“两位怎么称呼?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我姓宋,”身着浅灰色长袍的客商又指着另一位说,“他姓秦,我们都是太原府的,先生是?”

“我姓刘,路过此地,宋老板、秦老板,两位好像是生意人吧?”

“长年奔波在外,做点小买卖。”秦老板回答说。

“两位做什么生意?”刘晏边说边接过茶房递过来的茶。

宋老板回答说:“走南闯北,贩买贩卖,山货也做,粮食也做。”

“夏县的山货也不少呀,刚才听你说不想来夏县做生意,能说说原因吗?”刘晏借机和两个客商聊了起来。

“我们跑了不少地方,关津之税都是按什一征收,唯独夏县按什三征纳,货还未出境,就已收走了三成,天南海北,没有哪个地方征如此高的关津之税,夏县的生意还能做吗?”秦老板愤愤地说。

“关津之税高,税外之费更让人受不了……”宋老板正说到这里,抬头突然看到姚缄来到茶馆门口,话声戛然而止,转头对茶馆老板说:“老板,结账!”

看到客人的脸色不怎么好,茶馆老板也不好多问,连忙给客人结了账,两位客商结完账,对刘晏歉然一笑便离座而去。刘晏向刘安点头示意,刘安便离座尾随而去。

“客店找好了?”刘晏冲着姚师爷问。

“找好了,高家老店,这是瑶峰镇最好的旅店。”姚师爷答道。

刘晏冲着远去的刘安说:“去高家老店!”

刘晏随着姚师爷来到高家老店,老远就看见刘安站在不远的转角处,刘安见刘晏过来,走到他身边轻声地说:“他们也进了高家老店,住在‘和’字号客房。”

“知道了。”

姚师爷将刘晏带到客店的“地”字号客房住下,刘晏抽空轻声地对姚师爷说:“等会儿我要去会那两位客商。”向刘安处轻轻地一摆头说,“你放机灵点。”刘安会意地点了点头。

吃完晚饭后,刘晏对姚师爷说:“你们在房里待着吧,我出去遛遛!”

刘晏之所以要别开姚师爷,是因为他对下午的事情很纳闷儿,两位客商同他谈得好好的,看见姚师爷来后就什么也不说,毅然起身而去,他们之间似乎存在什么过节,经过几天的了解和巡察,他心里正在孕育着一个恢复夏县经济、帮助灾民度过饥荒的计划。在这个计划中,商贾必不可少,没有商人,计划就难以实现。他要想办法留住这两个商人,若有姚缄在场,一定就没得谈,他决定单独会会这两位客商,了解事情的真相。

刘晏出门不久,姚师爷也跟了出去,临走前他对刘安说,瑶峰镇有一个老朋友,他要借这个机会去拜访一下。

姚师爷前脚刚走,刘安也在后面猫着腰跟了上来。虽然他还不知道刘晏叫他放机灵点的用意是什么,但从刘晏的眼神里至少可以看出,老爷独自出门,一定与师爷有关。故此他悄悄地跟了出来,想看看姚师爷到底是不是真的拜访老熟人,刚跟出门,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姚师爷根本就没有走出客店,而是悄悄地尾随刘晏来到了“和”字号客房,刘晏进了客房后,姚师爷悄悄地来到“和”字号客房窗外蹲了下来,侧着耳朵,一动也不动,不知道要做什么。刘安心里想,这不是刚才那两位客商住的房间吗?他到这里蹲着干什么?一连串的疑问不得其解。刘安在不远处找一个地方蹲下,他还真想看看,这个姚师爷到底要干什么。这真是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

刘晏来到“和”字号客房门前,轻轻地敲敲门:“有人吗?”

宋老板打开客房门,刘晏迈步跨入客房说:“两位朋友,刚才在茶馆里说得好好的,为何突然离座而去?”

两位客商连忙站起来让座,宋老板回答说:“实在对不起,刚才我们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突然就没有了兴趣,刘先生也住在这里?”

“住在本店的‘地’字号客房,刚才谈兴未尽,知道二位也住在这里,特地过来拜访,不会影响二位的休息吧?”刘晏笑着说。

“没关系,客居无聊,还正想有人聊聊呢!”二位客商笑着说。

“二位能说说刚才离去的原因吗?”

“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只是刚才聊天时进茶馆的那位是衙门的人,夏县的钱粮师爷,去年我们到夏县做生意,他从中搞鬼,敲去了我们一大笔钱,害得我们一趟生意赔得血本无归。”秦老板愤愤地说。

宋老板也接着说:“我们走南闯北,各地的关津之税都是什一之税,唯有夏县实行什三之税,比外地高出两成,这我们也认了。估摸着将那批山货贩卖出去,多少还有点赚头。谁知道发货时,就是那位师爷指使人从中插了一杠子,硬要我们交两成的保护费,如果不交,货物就不能出境。你说说看,货还未挪脚,就已经收去了我们五成,这生意还怎么做,谁还敢到夏县来做生意呀?”

姚师爷在窗户外听到这些,吓得是心惊肉跳,心想,完了,他们将自己在前任县太爷手下的劣迹都说了出来,自己这个师爷也就别当了,客房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姚师爷挪近了一些,竖起耳朵去听,还是听不清楚里面说些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山货、特产、粮食、关津之税、保护费之类的话,且还不时地传出阵阵笑声。眼看听不到什么话,姚师爷只好心灰意冷地起身离去,没精打采地返回“地”字号客房。刘安见姚师爷起身,已先他一步回到客房坐在床边,看到姚师爷没精打采地回来,故意问道:“姚师爷,熟人找到了?”

姚师爷随口答道:“找到了,找到了。”

刘安背地里做了个鬼脸,躲在一旁偷着乐。

过了一会儿,刘晏也回来了。三人闲聊了一会儿,便更衣上床休息。刚躺下不久,忽然传来一阵啼哭声,由于哭声伤心欲绝,十分凄惨,吵得人难以入睡。刘安叫道:“店家,哪来的哭声,怎么这样伤心?”

店小二马上过来小心地说:“实在对不起,这是隔壁的高家,只因交不起地租,女儿被东家抢走了,当家的病倒在床奄奄一息,剩下一个老太婆,好惨啊!”

刘晏翻身起来边穿衣服边对姚师爷说:“姚缄,起来,我们看看去。店小二,请带我们过去看看行吗?”

“好,我带二位客官去。”

刘晏和姚师爷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出了客店大门,转了一个弯来到一间低矮的茅屋旁,店小二伸手一指:“就是这里!”

刘晏掀开门上的草帘,一脚跨进门,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只见用砖头架着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位骨瘦如柴、气若游丝的老头,他双眼紧闭,鼻孔里只见出气未见入气,眼看就没命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趴在床边哭得声嘶力竭,不到一丈见方的屋里,家徒四壁,没有看到一件家具,墙边的一口破缸已经底朝天,里面不见一粒米,墙旮旯里堆放着几件缺胳膊少腿的农具,墙边放着一堆稻草,大概就是老太婆晚上的栖身之处,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简直就是一座人间地狱,看到这种凄惨的情景,刘晏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老太婆听到有人进屋,大声哭着说:“来吧,强盗,女儿被你们抢走了,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可抢的了,就只有我们这两条老命,你们都拿去吧!”

刘晏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绝望的号哭声,特别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号哭之声更使人心惊胆战,他轻轻地走到老太婆身边,用颤抖的声音说:“老人家,别怕,我们是隔壁住店的客人,听到哭声过来看看,不会加害于你。”

店小二跟着说:“可怜呀,两位老人就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今年遭灾粮食歉收,无粮交田租,女儿被东家抢走,造孽呀!东家是一个快进棺材的糟老头子,说是要将姑娘抵债,做他的小妾。”听到这些,老人家哭得更厉害了。

“如此无法无天,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刘晏气愤地问。

“东家的儿子是县衙的衙役班头,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李老头狗仗人势,更是为所欲为,谁能奈其何?”店小二无可奈何地回答说。

刘晏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姚师爷说:“真的有这么回事?”

姚师爷胆怯地说:“衙役班头李克龙确实是瑶峰镇的人,其他的事情我就不大清楚了。”

刘晏掏出身上的钱放在床上,转身对店小二说:“小二哥,麻烦你帮帮忙,明天替他们请个郎中看看好吗?”

“明天你就去告诉他们的东家,叫他不要为富不仁,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家老的小的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他们父子加倍偿还。”

店小二恭恭敬敬地说:“天一亮我就去办这件事。”

刘晏默默地退出茅屋,姚师爷和店小二跟在后面,一同返回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