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紫树(4)

“唉——”树生叹了口气道，“两年前，阿天到城里去打工，可辛辛苦苦在建筑工地里忙碌了几个月，却被老板坑了，一分钱都没拿到，最后只带了几十桶油漆回来。回来后，他就变得不正常了，整天都咒骂那个欠钱不给的老板。再后来，他就开始折腾带回来的油漆，想把油漆全用掉。我们不准他在村里用油漆，他就把油漆带到村外用。我们说油漆涂在树干上，会让正在生长的树木死亡，他就找枯死的树木来涂刷……”

蓝若海听明白了，树生口中的无良商人指的正是顾德华。他心里不免打起了小鼓，若天明后人们发现了阿天的尸体，又知道顾德华的身份，会不会迁怒于顾德华？如果这样，那岂不是炒作不成，反折一把米？

当然，这时候他得跟着骂一句：“哼，那个欠钱不还的老板真是可恶！”

“可不是！”树生应道，“当时还有一个和阿天一起出去打工的村民，回来后忍受不了家人的责骂和埋怨，在村里的那棵巨大枯树下自杀了……”

居然还有人自杀，那可是一条人命啊！蓝若海寻思，现在得想办法让树生马上离开，然后打电话通知顾德华，让他不要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

夏悦妍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故作关心地问：“现在全村人都在找阿天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把酒瓶包好，递给树生，道：“那你在我们这儿喝酒，岂不耽误了寻找阿天？树生兄弟，你把这瓶酒带走吧，我们不能再耽误你的时间了。”

树生一边说：“这怎么好意思啊？”一边接过酒瓶，插在裤兜里，起身出了门。

树生一出门，蓝若海便拨通了顾德华的电话，这一次，顾德华很久才接听电话，而且声音压得很低：“怎么了？我不是让你们待在屋里吗？”

“顾老板，情况出现了一点变化……”

蓝若海以极快的速度说完了阿天发疯的原因，提醒顾德华不要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顾德华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说：“唉，可惜你现在提醒我，已经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

“我已经进了村，进村后就遇到了正在寻找疯子的村民……村民把我带到了村长那儿，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与枯木村的杨村长相谈甚欢！我已经把自己的来意清楚地告知他了，现在我是避开他来接听这个电话的。”

“完蛋了！”蓝若海颓然无力地挂断了电话。

大概半小时后，顾德华也被杨村长安排到了这幢石墙屋里来休息，而且还是杨村长亲自送过来的。在杨村长心目中，顾德华成了一位虽然做过错事，但却信守诺言的正人君子。

不过，要是天亮后村民们得知阿天已经死了，事态会如何变化，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德华依旧穿着那件皱皱巴巴的旧西装，看上去土里土气的。他进了石墙屋后，一点儿也不惊慌，满不在乎地说：“发现尸体后，村民们肯定会报警，我见到尸体的时候，尸体都已经硬了，死亡时间起码已经过了一两个小时。而当时我正在路上，就算飞也飞不到凶案发生的地点。只要法医一鉴定死亡时间，我就没事了。”

他坐在电脑前，乐滋滋地看着网络上的反应，并且做出指示，天亮后只要一发现阿天的尸体，就在网络上公布昨晚枯木村里空无一人的原因。

蓝若海问道：“顾老板，你和杨村长交谈的时候，问过何天锐在哪儿了吗？”

顾德华答道：“村长说，何天锐暂时不在村子里，但会尽快通知他赶回来。”

顾德华又让夏悦妍给他拍照，然后发到网络上去，说枯木村里又来了一个陌生人，还要巧妙地把陌生人的来意透露出来。

当然，在发布顾德华的消息前，蓝若海必须先在帖子里发布阿天失踪的消息。阿天的照片之前在帖子里出现过，他拎着油漆桶给枯树涂刷紫色油漆的举动，也在网络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有人猜测，那是疯子的无意识行为；也有人猜测，紫色代表恐惧，还从佛洛依德学说进行分析，疯子把树干涂成紫色，暗示着全村人的失踪有着极恐怖的原因。

当然，以上分析，是在蓝若海尚未公布荒村真相的前提下作出的。

如果作出分析的网友得知村子里空无一人的原因，竟是全村人集体外出野餐，绝对会大声咒骂。

蓝若海坐在电脑前继续发布微博与论坛帖子。

首先，他提到阿天失踪的事儿，接着，又提到山村里来了一位叫顾德华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似乎是为了偿还一笔两年前的债务，才来到了这儿。

尽管已是深夜，但网络上的夜猫子还是不少，立刻就有网友开始进行推理。

有人对顾德华的名字进行人肉搜索，查出他曾是一位身价千万的富豪，但却因为投资失误而破产，欠下大笔债务后人间蒸发，没想到现在却出现在了一座小山村里。

还有人做出推理，大概阿天已经被杀了。理由很简单，半夜出现的真实经历帖里，要是不死人，怎么对得起熬夜追贴的网友？蓝若海不由哑然失笑，心想要是追贴的人更多点儿，枯木村里岂不是得发生一桩大屠杀，才对得起他们？

三个人在网络上轮流欣赏了一番后，窗外的雨也停了，天边露出鱼肚白，顾德华才提议大家先休息一会儿。过不了多久，村里人就会发现趴在紫色枯树旁的尸体。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来敲响石墙屋的大门。

但是村里人的到来，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友善。

或许枯木村里以前从没发生过凶案，村民认为凶手肯定是外来人。天亮后，几乎全村的人都站在石墙屋外，每个人手里都拎着锄头或钉耙，大声呐喊着，要把这三个陌生人送到枯木庙外，为死去的阿天偿命。还有人使劲砸着门，要把里面的三个人抓出来。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报仇！报仇！”声浪此起彼伏。

蓝若海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夏悦妍更是吓坏了。还是顾德华沉得住气，他指挥蓝若海，一起把衣柜立在了门内堵死，然后打电话报了警。警方至少要花三个小时才能抵达枯木村，他们三人在石墙屋里躲这么久应该是没问题的。

解决完报警问题后，顾德华又让表妹赶紧透过窗户朝外拍照，自己再表演一段声泪俱下的还款受困戏码传到网上。

可当他刚酝酿好情绪，夏悦妍准备开机的时候，屋外的怒吼声突然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

发生什么了？顾德华和蓝若海一起走到窗边，朝外望去。

屋外的庭院内，村民们全都静悄悄地肃立着，手里的锄头、钉耙也放在了脚边。人群分开一条小道，从里面走出一位老者，正是枯木村的村长，杨端。

杨端走到石墙屋的窗户外，朗声说道：“顾先生、蓝先生、夏小姐，你们不用紧张。我知道你们报警了，还在网络上寻求援助。你们现在可以放心地出来，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顾德华长出一口气，但他还是对外面说：“你稍等片刻。”然后他转过身对蓝若海说：“你马上把现在的事态发到微博和论坛上去。出去后你向杨村长提出要去看阿天遇害的现场！”

“为什么要去看啊？”

“现在网络上的‘事件’变得越来越离奇，肯定会有网友怀疑‘事件’是设计好的炒作。如果放上现场照片，就能证明这一切是真实事件。”

别说，顾德华说得非常有道理。

第六节 “天火”与“成神”

出了石墙屋，夏悦妍拿出了摄影师应有的素养，端着相机不停拍着照片。

顾德华则故作可怜地走到杨村长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杨村长啊，我真是无辜的呀！那个叫阿天的人死了，真和我没关系呀！”

杨端点了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不仅阿天的死，和你无关，和那对情侣也无关。刚才村里的赤脚医生去现场看了，他说阿天是在凌晨三点左右遇害的……而那时你们已经来到了村里……”

凌晨三点？

蓝若海与顾德华顿时变了脸色。

顾德华打来电话时才刚过午夜，为什么却说阿天是凌晨三点左右遇害的？是赤脚医生学艺不精？这样也好，起码证明了这件事与他们三人无关。

蓝若海上前一步，对杨村长说：“我们能去阿天遇害的现场看看吗？我在网络上发布的微博引起许多网友的关注。网友们委托我一定要去现场调查一番……”

这个理由很勉强，蓝若海原以为杨村长会拒绝，没想到杨村长却说：“好，我带你们去。”

去小山头的，只有五个人，除了三个陌生人，便是杨村长与壮汉树生。而村里那位赤脚医生，此刻还守在紫色枯树下的尸体旁，等待着警方的到来。

在路上，杨村长也诚恳地说：“其实，我也知道你们三位不应该是凶手。先不提阿天是在凌晨三点遇害的，最起码，你们没有杀人动机呀！”

“嗯，就是，我们初来乍到，根本不认识阿天，哪会有杀人动机？”蓝若海赶紧附和道。

村长顿了顿，又道：“说起顾先生，其实生搬硬套的话，也能找到一点儿杀人动机……”

“啊？！我有杀人动机……我有什么杀人动机？”顾德华急了。

村长道：“顾先生，你不是准备还钱给阿天吗？阿天死了，你就不用还钱了！”

“呃……”顾德华愣了愣，“你是说，阿天就是何天锐？”

“当然，我们也做了一番调查，直到凌晨五点，蓝先生和夏小姐都还在网络上发布微博和论坛帖子。他们在石墙屋客厅里使用电脑，如果顾先生偷偷溜出来杀人，就必须经过客厅。据我们所知，他们两位与顾先生素昧平生，绝对不会帮你隐瞒事实。所以，你们三个人都应该是无辜的。”

蓝若海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杨村长之所以认为顾德华是无辜的，是因为认定了顾德华与另外两位陌生人素昧平生。假若他知道三人其实早就认识，岂不马上就会认定三人都有杀死阿天的嫌疑？

杨村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啰，顾先生根本不知道阿天就是你要寻找的债主何天锐。虽说阿天变成疯子与你两年前欠债不还有关，但既然你来到这儿，就说明你是个有担当的人，根本没必要杀人。”

顾德华使劲点了点头，然后从皮包里摸出了两叠百元大钞，说道：“是的，我早就准备好了还给何天锐的钱！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赖掉这笔钱！杨村长，阿天还有直系亲属吗？”

杨村长摇了摇头，道：“阿天是孤儿，什么亲戚都没有……”

这么说，这两万块钱还真不用再偿还了？

不过，顾德华还是毅然说道：“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再带着这笔钱离开。何天锐死了，我就把这笔钱捐给你们村子！要不，干脆设立一个基金，谁家小孩考上大学了，就从这笔钱里拨款当做助学金！”

“啊，真是太感谢你了！”杨村长眼里泛着泪花，紧紧握住了顾德华的手，“说起来，枯木村里还真有几户人正为小孩读大学的学费犯愁呢！顾先生，您的捐款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杨村长又回过头，对蓝若海说：“蓝先生，你能不能在你的微博和论坛直播里，以小插曲的形式介绍一下顾先生的善举，再顺便表达一下枯木村人对顾先生的感谢。”

有杆子可以顺着滑，难道还不滑吗？

“这怎么好意思……”顾德华故作推辞，但心里肯定是美滋滋的。

说话之间，杨村长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说道：“我们已经到了。”

不知不觉，五人已经翻过了两座小山头，来到了那棵巨大的紫色枯树旁。

那棵枯树，居然是从树干最底部到大部分的树枝，都被涂刷成了紫色。

蓝若海记得看到阿天在路边涂刷油漆时，是从树干底部开始涂刷的。也就是说，要涂刷树枝，就必须从已经涂成紫色的树干攀爬上去。再看看地上的那具尸体，虽然是趴在地上的，但依然可以看出胸前贴着地面的卡其色工装上满是紫色油漆。

果然是疯子啊，如果神经稍稍正常一点，要想保持工装的清洁，应该从树枝由上至下开始涂刷才对呀。

五十多岁的秃头赤脚医生一直都守在阿天的尸体旁，这位赤脚医生还真只穿了一双露出脚丫的拖鞋，身上是一件脏兮兮的白衬衫，看上去很是猥琐。

他看到村长来了，连忙躲到一边。

阿天的背上，插着一柄匕首，匕首的握柄上有正反之分，也就是设计成手指轮廓的模样，手握着，可以握得非常紧，不易滑落。

露出后背的握柄上，此刻全是鲜血。

蓝若海拿着手机蹲下身体，拍摄阿天的侧脸时，发现脸上全是紫色的油漆。大概是阿天爬树涂漆的时候，油漆也沾染到了脸上吧。

夏悦妍也用相机拍摄着趴在地上的尸体，她好几次想把站在尸体旁的赤脚医生也拍入画面中，赤脚医生却胆怯地躲开了。乡下人，大概还不习惯出现在镜头中吧。

而顾德华则装作胆小的模样，躲在杨村长和树生身后，不敢望向尸体。

拍完地上的尸体后，蓝若海深吸一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尸体，现在已经感觉有点受不了啦。他抬起头，又握着手机，想再以低角度仰拍一张紫色枯树的照片。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忽然愣住了：“咦，那是什么？”

夏悦妍也走了过来，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脚下的尸体。循着蓝若海的视线抬头望去，她见到在这棵枯树树干顶端分叉的地方，出现一块块黑色的瘢痕，就像焦炭一般。

“在村里的枯木庙，树洞顶端也有这样的焦炭状瘢痕……”蓝若海轻声说道。

见两人抬头仰望，杨村长和树生都感觉到了好奇。他们走过来，一起朝头顶上张望，当他们看到焦炭状的瘢痕时，顿时大惊失色，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都差点从眼眶里滚出来了。而在杨村长的眼眶里，忽然滑落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那是什么？”蓝若海诧异地问道。

杨村长还沉浸在激动之中，他握着拳头，高声叫道：“是天火！天火！阿天成神了！他成神了！”

“杨村长，你在说什么？什么天火？什么成神？”蓝若海更加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