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紫树(5)

杨村长却突然缄口不语，他涨红着脸，脸颊上全是汗液，然后沉默不语地拉着树生和村里的赤脚医生走到一边，三人似乎正低声商量着什么。没过一会儿，商量完毕回来后，却不再说话。

气氛顿时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中。

大概这么尴尬下去也不好，所以过了一会儿后，杨村长还是说道：“蓝先生，我可以把‘天火’和‘成神’的秘密告诉你们，但请你不要发到网络上去。枯木村是个偏僻而又宁静的小村庄，我们不想让外人打扰这儿的宁静。”

只要能套出答案，就算现在答应了杨村长的请求也没关系。在网上说一句“村长已经告诉我‘天火’和‘成神’的秘密，但我答应他不能说出来”，绝对可以吊足网友们的胃口。

所以蓝若海立刻答道：“没问题，我答应你！”

所谓“天火”，指的自然是从天而降的火焰。

“不知道你们是否注意到，在村子里的那座枯木庙，枯树的树洞顶端也有这样的焦炭？”杨村长问道。

蓝若海与夏悦妍点了点头，但这件事之前蓝若海没并发到网上去，所以顾德华在一旁摇了摇头。

“那棵巨大的树，是在十年前枯死的。当时，枯木村附近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雷雨。其实雨并不大，但雷电却闪得吓人！那一夜之后，村里村外好几棵巨树都被雷劈死了。这些树虽然死了，但却没倒，渐渐变作了枯树。”

“这和天火有什么关系？难道雷电击燃了巨树？这就是天火？”蓝若海问道。

杨村长摇摇头，道：“这不是‘天火’。两年前，村里的那棵枯树，在枯死八年后，突然无缘无故地燃烧了起来。当时是夜间，突然之间便火光冲天，枯树的树干裂开一条长长的缝隙，露出里面的树洞。而树洞上方则被烧成一块块焦炭。村里人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灭掉了大火。这火来得真是蹊跷，后来村里老人说，枯树之所以会燃烧，是因为在之前的一天，有个叫阿根的村民在枯树前自杀，上天怜悯自杀的可怜人，于是让他成了‘人神’。”

自杀？两年前自杀？人神？

蓝若海记得，曾经听树生说过，两年前有一个与阿天一起出去打工的人，因为顾德华破产的缘故，没拿到工钱，回家后忍受不了家人的埋怨与指责，在枯树前自杀了。原来那个人叫阿根，他是在枯树无缘无故燃烧前一天自杀的。而“人神”这个词，蓝若海也曾经听树生提起过。

“既然阿根兄弟成了‘人神’，我们就出钱把树洞拓宽后，进行一番修整，建成了枯木庙。”杨村长道。

“这么说，枯木庙里供奉的那尊神像，就是阿根的泥塑？”蓝若海问道。

杨村长脸上的肌肉轻微抽搐了一下，然后点头答道：“是的，工匠根据阿根兄弟的相貌，用泥巴塑成了雕像。”

顾德华在一旁幽幽叹了口气，蓝若海闻声转过头来，只见顾德华的脸颊滑下了两行清泪。

“我真是对不起那位阿根兄弟呀，正是因为当年我欠下了他们的工钱，才最终酿成了他的自杀惨剧。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杨村长却拍着顾德华的肩膀说：“顾先生，你不用太过自责了。对于阿根兄弟来说，成了‘人神’，也是上天对他灵魂的拯救。他成了‘人神’，塑成他模样的雕像供奉在枯木庙里，功德箱里收得的钱财，也全都归他的家人所得。算起来，比他在外面打工的收入还要高，他的家人也因此因祸得福了。”

这也叫因祸得福？蓝若海不禁撇了撇嘴。

第七节 抬入空屋的往生者

警察终于来了。

一共来了四位警员。为首的一位五十多岁，眼里透出凌厉的光芒，另三位则较年轻，均是一副生涩模样。

杨村长远远见着，立刻向蓝若海他们介绍：“那位是邻近派出所的所长，周长青。另三位警员是派出所里的民警。”

这么大的一桩凶杀案，来几个派出所小警察就行了？蓝若海不禁咋了咋舌。不过想想也对，从最近的一座小镇赶到枯木村来，也得花三个小时。派出所一定也通知了上级，而真正的刑警，大概得更晚的时候才能赶到这儿来。

这位周所长一来到山头的紫色枯树旁，就不由得大声吼叫了起来：“为什么这么多人待在凶案现场？刚才是谁把尸体的照片拍了下来，还发到了网上去？”

蓝若海吃了一惊，这几位警员在赶来枯木村的路上，也一直在用手机上网查看情况吧。

周所长把所有人都赶到山路的另一侧，然后他又一脸严肃地把枯木村的赤脚医生叫了过来：“吴医生，你做过尸检了？”

那位姓吴的赤脚医生胆怯地答道：“我只是乡村医生呀，哪敢随便做尸检？但据我判断，阿天兄弟应该是在凌晨五点死亡的。”

“哦……”周所长点点头，旋即回过头，指着蓝若海、夏悦妍和顾德华，道，“这么说来，这三个陌生人和凶案无关了。他们五点的时候还在网上发帖子呢！”

敢情周所长的判断，与杨村长完全一致。

蓝若海连声附和：“是啊，是啊，何况我们根本没有杀人动机！”

周所长点点头，挥了挥手，让手下赶紧为凶案现场拍摄照片。他又抬起头望了望头上这棵紫色枯树，不无烦躁地说道：“真是无聊，这疯子干嘛要把枯树涂成紫色呀！真是疯子！”

杨村长战战兢兢地走到周所长面前，问：“接下来，要怎么处理阿天的尸体呀？”

周所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彩，蓝若海也循着他的视线向天上望去，只见天边不知何时卷来了一大片暗色的云朵。不好了，好像又要变天了。

周所长啐了一口唾沫，粗鲁地说道：“真是气人！现场所有痕迹都被破坏了！这让我怎么搜集线索？唉，找两个人把死者的尸体抬到镇上派出所去，刑警会尽快赶过来进行尸检！等做完尸检后，你们再来领走尸体送去火化。”

“呃……”杨村长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周所长问。

杨村长答道：“按照枯木村风俗，尸体必须要在村中枯木庙进行守灵仪式，才能安葬……”

“那等做完尸检后，你们再把尸体领回枯木村去。”周所长答道。说着，他叫来两个民警，从紫色的巨大枯树上砍了几根紫色枝条，裹上布，做成一具担架，然后他们合力把那具后背上还插着匕首的尸体趴着抬到了担架上。

两位民警战战兢兢扛着盖有白布的担架，转头朝镇上的方向走去。

周所长和剩下的一个民警则对杨村长说：“带我们去枯木村吧，我们两个人得暂时在村里待上一段时间，在刑警赶来之前先调查一下案件。”

加上赤脚吴医生，还有两位警员，回村的人，变成了八个人。

走入枯木村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杨村长让村里人准备了一桌乡村宴席，请蓝若海等人与两位警员一起吃个饭。那位吴医生说他还有点事，先自行离去了。剩下的七个人，坐在了一张八仙桌上。

虽然还在办案，但周所长还是开了一瓶白酒——这瓶白酒，正是昨天深夜夏悦妍送给树生的那一瓶。

喝了几口酒后，顾德华小心翼翼地询问：“周所长，这桩案子，有什么侦办的大方向呀？”

周所长仰着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面红耳赤地说道：“既然你们三个陌生人不是凶手，那么我猜，多半是另一个路经此地的陌生人杀了阿天。”

“另一个陌生人？”

周所长点点头，道：“那个陌生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看到拿紫色油漆涂刷树干的疯子，感觉害怕，担心疯子会攻击他，于是先下手为强，杀死了阿天！嗯，一定就是这样！”

呃，这样的推理也可以？

“那个陌生人到哪儿去了呢？”

“杀完人，当然是逃跑了啊！”周所长满不在乎地又倒了一杯酒。

杨村长也在一旁附和：“对，一定是一个陌生人杀了阿天，然后逃跑了！”

周所长得意地说：“我已经吩咐派出所的其他警员，密切注意附近是否有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出现。一旦出现，就立刻控制起来。”

他刚说完，放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摸出手机，接听完毕后，他的脸色突然变了。

“周所长，怎么了？”杨村长问道。

周所长没好气地答道：“真是太巧了，昨天下的那场雨，让通往县城的道路发生了泥石流，县城赶来的刑警无法靠近我们镇子……”

“这么说……刑警一时半会赶不到这儿来？”

周所长挠了挠头，又打了几个电话，似乎在向上级请示。

过了一会儿，他对杨村长说：“这次的泥石流，发生得有点严重，没有一个礼拜根本通不了车。路上都是悬崖峭壁，刑警也没办法绕路赶过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这桩案件就只要靠我周某人独力进行侦破了。哈哈，这可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啊！我周某人以前读过的侦探小说，这次总算能够派上用场了！”

什么，这桩杀人案就只能靠这位爱喝酒的派出所所长侦办了？而且他是靠侦探小说里学来的推理知识来办案？

完蛋了，这桩案子铁定成为悬案。

不过，从网络推广的角度来看，事情变得越复杂越好。泥石流，道路阻断，这岂不变成了侦探小说里的“暴风雪山庄杀人事件”？

蓝若海偷眼望了顾德华一眼，只见顾德华脸上也悄然露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意。

尽管根据枯木村中唯一的赤脚医生老吴的不靠谱证词，蓝若海等人暂时洗清嫌疑，但周所长仍然告诫他们不得离开村子。不过，通往县城的公路因为泥石流而中断，他们想走也走不了，只得回到石墙屋。

蓝若海发的帖子的评论数和转发量又上了一个新台阶，但顾德华不无郁闷地说：“现在谋杀案的插曲似乎有点喧宾夺主了吧？得想办法把网友的关注度转移到我身上来。”

“没问题，我马上就把你即将成立助学基金的事发上去。”蓝若海应了一声。而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吱呀”一声，石墙屋的门被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脸色铁青的男人，是那个爱喝酒的派出所周所长。

周所长眼神锐利地瞄了一眼顾德华和蓝若海，然后冷冷问道：“你们三人以前就认识？”

蓝若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但他还是立刻答道：“周所长，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没听明白？”

周所长盯着蓝若海的眼睛，正色道：“如果你们之前不认识，为什么顾先生会无缘无故说出‘插曲喧宾夺主’之类的话？你们是来替顾先生还钱一事做宣传的网络推手吧？”

蓝若海暗道一声不好，还是夏悦妍机灵，立刻走入厨房，片刻之后，端着几只酒杯走了出来，还拎着一瓶酒。看包装，比昨晚送给树生的那瓶更高级。

周所长看到这瓶酒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夏悦妍倒好酒后，笑语盈盈地说：“周所长，您考虑得太多了。我们昨晚才认识顾先生，但也被他信守承诺的高尚品德所折服，所以主动想替他宣传一下，免费的。”

顾德华也赶紧哭丧着一张脸，说：“是啊，我刚才那句‘插曲喧宾夺主’，只是比喻而已！”

周所长呷了一口好酒，耸耸肩膀，不置可否地说道：“好吧，暂时先相信你们。不过，以后我们会做调查的。如果查出你们确实以前认识，那么凶案事发时你们的不在场证明，可就算不上铜墙铁壁了。”

蓝若海也明白这个道理，假若警方证实他们之前确实认识，那么凌晨五点时因为在网络上的发帖纪录而产生的不在场证明，就得打上一个问号。警方完全可以怀疑在屋里只有一或两人在发帖，而另外的人则偷偷溜出去杀死了阿天。

周所长又喝下一杯酒，眼珠子却一直盯着桌上的那瓶好酒。

蓝若海识时务地把酒瓶塞到周所长的怀里，说道：“这瓶酒，就送给所长您了。”

“这怎么好意思？”周所长一边说，一边把酒瓶塞进自己的裤兜里。

蓝若海又问了一声：“周所长，您这会儿怎么到这幢石墙屋里来了？是想找我们询问线索吗？”

周所长哼了一声，道：“如果你们的不在场证明成立，那你们根本就与案情无关，有什么好询问的？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陌生人，之前又不认识那个刷油漆的疯子。我到这儿来，是为了把行李放到石墙屋里来。”

“行李？”

“是啊，我们要在枯木村里调查案子，必须找个地方住才行。在村子里，就这幢石墙屋一直没人居住，所以杨村长安排我们在这儿住。”

真是麻烦，警察要住进这幢石墙屋里，蓝若海和夏悦妍就必须装作前一夜才认识顾德华的模样。在屋里都得装模作样，压力遽然陡增，随时都得提防露出破绽。若是露出破绽，影响炒作计划事小，要是被警方当做杀人嫌疑人就糟糕了。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石墙屋的大门又被推开了。

这一次，推开大门的是树生和那个赤脚医生老吴。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个穿着警服的人，两位民警脚下，摆着一具蒙着白布的担架。蓝若海吃了一惊，这不是抬着阿天尸体去镇上的那两位民警吗？

周所长点点头，说：“你们辛苦了，快把尸体抬进来吧。”

什么，要把尸体抬进石墙屋里来？

蓝若海急了，拦住担架，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尸体抬进石墙屋里？”

周所长挠了挠头，反问：“蓝先生，我刚才没给你说吗？”

“你说了很多话，但没说要把尸体抬进屋里来。”

“哦，不好意思啊，刚才事太多，我一时忘记了。”周所长又挠了挠头，道，“县城的刑警暂时没法短时间赶到枯木村，阿天的尸体又需要尸检，而且枯木村又有守灵的风俗，所以我在请示了上级之后，不得不做出一些权衡。”

如果把阿天的尸体抬到镇上，即使两位身强力壮的民警，也要花上三个多小时。在镇上，法医来不了，只能请镇医院的外科医生帮忙进行尸检。尸检完毕后，枯木村又要派人来把尸体抬回村里守灵。守完灵，还要把尸体抬到镇上去进行火化。

所谓权衡，便是径直把尸体放在村里，再让镇医院的外科医生赶到枯木村里来进行尸检。

而石墙屋的地下室里，有村里唯一的一具冰棺，所以必须把尸体送到石墙屋里来。

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