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飘香楼的西南方向便是唐王府,距离还不到一箭之地。然而不同于那边的喧嚣热闹,王府里面却是一片井然,没有任何吵闹之声。

王府东边的角楼里,一位女子凭栏而立,手里不停拨弄着自己的秀发,若有所思,远处那些下注呟喝的声音全然到不了她的心头。

楼外寒风呼啸而过,女子墨一样的秀发随风飞扬,轻抚过她的脸颊。

“起风了,小姐还是回房里去吧。”一旁打着灯笼的翠儿上前低声提醒。“若是让王爷知道了,又要说我没看好小姐了。”

年轻的小姐被打断了沉思,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秀发,转过头来:“你去把筱姐姐的药煎好了送去,我还想在这里待会。”

丫头领命走后,一身素衣的女子转身倚在樟木制的栏杆上,眼神呆呆地望着南边的方向,继续陷入了沉思。

已经两年了吧?两年来自己每晚都会在这里驻足等待,然而她要等的那个男子依然没有回来……

年轻的小姐凭栏而立,眼神中有些许失落。她愿意等,但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等多久,自己家族和太师府一直都视对方为各自死敌,朝堂内外互相明争暗斗。而近年来赵铁鹤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对他们府上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们还手的余地。

唐小芸微叹了口气,本来她对这些权利纷争丝毫没有兴趣,但事关家族存亡,作为唐家的一员她不可能对这些全然不知。

她有预感:家族的变故很快就要来了……

那么,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她是否还能等到他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飞鹞扑扇扇几下翅膀,落在女子身边的栏杆上。

唐小芸解下飞鹞腿上的信笺,拆开了信。

“啊!原来是穆兰哥哥要回来了么?”唐小芸喜极惊呼,看向信纸的眼里闪过狂喜的光。

两年前,那个叫穆兰枭的男子从唐王府出发,受命前往湘西神秘的念奴山寨去完成一项秘密任务,为期三个月。但如今看来,已远远超过了当初约定的期限了。

而此时素衣女子口中的那位“穆兰哥哥”也就是她这位唐家二小姐的未婚夫!

——如今她的未婚夫终于完成了这项任务,那么,按照约定,父亲就会为他们俩个完婚了吧?

满头珠花的女子脸上浮出一抺羞涩的笑意,记起了当日父亲为了考验他的未来女婿而许下的诺言。如今看来,这一天就快要到了。

“对了!”唐小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跳了起来。“得赶快去通知筱姐姐,她一定比我更想知道这个消息。”

………………

夜已深至,唐王府的某个房屋内却灯火明亮,纸糊的窗户上清晰地映出两个人影。

一身习武装扮的男子正在伏案写文,然而写了不到一行却又停下笔来,剑眉深锁,似乎有什么事情很难做决定。他身旁站着的女子年轻绝美,满头的珠花暗示着她在王府的地位应该不低,此刻正站在一旁正在为她的丈夫掌灯研墨。

一身华服的女子见自己的丈夫突然停下笔来,不禁低声询问:“近日又有什么难办的案子么?”

“早日福建知府陈琳的二公子看上了赵家的女儿,便想纳她为妾。谁知赵家不肯,那知府的二公子便派人上门去抢,赵家哥哥拼死阻拦,一翻打斗之间,哪知那知府家的仆人没有轻重,竟然把赵家哥哥打死了!那赵家当然不依,如今竟告到京师来了。”伏案的男子说完不禁微微摇头,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笔来。“今日王爷收到福建知府六百里加急的书信。务必请王爷将这件事给圆妥了。”

“此事倒也不难,只管叫尚书大人将奏章拦下来即可。”绝美的女子放下石墨,谈吐说话间竟是如此干练老成。似乎全然不知这个案子上还系着一条人命!“得人钱财,与人消灾。那福建知府平日里也没少给府上进奉,如今帮上这点小忙也是应该。”

听得妻子如此淡然地说着一切,柳千叶微微抬头,看向妻子的眼里不知是震惊还是无奈……

窗子外月华如水,木兰和芍药种满了屋外庭院的四个角落,而庭院的中间则是一座石彻的凉亭。

一身红衣的女子静坐在轮椅上,面容恬静而安详,前方窗纸上映出的两个人影,若隐若现,是一位女子正在为她的丈夫轻轻披上上衣。

轮椅上的女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看屋内的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奈何花落凭谁意?可怜身是局外人。

女子轻叹一声,闭目仰头,感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不愿去想身外的一切。

然而终究还是忍不住,有温热的泪珠从女子如霜的脸上滑落。

“原来筱姐姐在这里么?我正到处找你呢。”身后传来少女轻快的声音。还未等她回头看时,那人早已走到了她的面前。

“二小姐?”红衣女郞认出了来人,随口应了一声。“小姐找我有什么事么?”

“穆兰哥哥刚刚用飞鹞传书回来,我特地拿过来给姐姐看。”少女拿出了信,递给轮椅上的女子。“喏!在这里。”

“咳咳……是,是弟弟来信了么,他怎么样了?是……是不是枭儿出什么事了?”轮椅上的女子惊喜交加,从对方手里夺过信来打开。然而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女子刚一开口,夜风中的寒气侵入肺腑,让红衣女子的话语里伴随着阵阵的咳嗽声,身体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哎呀,筱姐姐你还是少开口吧。不然又要引发体内的肺毒发作了。”唐小芸见对方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因气急而变得更加苍白如纸,自己也慌了阵脚,忙上前扶住轮椅上的女子,解释道:“他没事呢。说是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再过几日便要回来了。”他说着脸上不知怎的突然就泛起了嫣红。

穆兰筱听得对方这样说便放了心,脸上渐渐地恢复了些许神色,身体也不再如之前那样抖得厉害了。

她看着手里的信笺,淡淡应道:“哦。是这样……”

“姐姐还是先回房去吧,如果寒气侵入就真的麻烦了。”唐小芸知道对方多年的肺毒极易发作,平时需要悉心静养方能勉强稳住病情。

只是深谙药理的她又何尝不知道,对方现在这个样子即使静养也不过是苟延几日寿命而已吧?

——这种病只有在刚发病时用能与之相匹敌的邀月草之毒攻其肺腑,然后用莲心之水引之方能将肺毒拔出。

然而面前的这位红衣女郞的毒显然在她二十之前就已发作过,距离现在至少已有七八年,肺毒早已进入血脉。这大概也是自己费尽心思为她疗养也不见起效的原因。

只是虽不说有什么起效,如今情况竟越来越糟了,自从去年冬天开始,对方就慢慢地感到腿脚麻木不听使唤了,还没挨到今年春天便完全失去了知觉,最后不得不为她准备了一张轮椅。

唐小芸望着对方苍白如纸的脸,始终弄不清是什么缘故,心下微微叹息:难道是自己配的方子出了什么差错?毕竟对方这样的病并不多见,又错过了医治时间,所以她对对方的病情实在没底的很。

只是若真是自己用错了药的话,等穆兰哥哥回来时自己又要怎样向他交待才好?

年轻的小姐看到对方的情形,越想越担忧,脸上微露烦意。然而她的担忧又不好向对方说起,只得独自苦闷。

她叹息一声,终究无言,扶着对方的轮椅下了石阶,向对方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