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忧郁的周未

托管中心的孩子们最盼望的是周未了,说实话,哪个孩子又不喜欢周未呢?周未可以不用上学,可以让爸爸妈妈陪着去游乐园玩,去超市买好多好吃的东西,可以偎在爸爸妈妈身边撒娇……当然这是有爸爸妈妈陪伴的孩子。托管中心的孩子们也是盼望周未的,盼望周未父母或者爷爷奶奶或者哪个亲戚接出去逛一圈,买些好吃的,看场电影,或者接回家过一个快乐的周未,然后在礼拜天的时候,带着一大袋零食和一两箱牛奶来托管中心……

我是没有什么盼望的,周未从来没有谁来看过我,打我从三年级在这里托管起,我记得只有一次,我妈妈的一个朋友来看过,再也没有谁来看过我。记得那天,吃过晚饭,我们在教室里做家庭作业,突然,教室里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年轻时髦的女子隔着窗户玻璃看教室里。谢老师出去跟那女子说了些什么,然后,谢老师进教室,说:“吴玥,出来一下。”我放下手中的笔,走出去,我能感受到同学们投在我身上羡慕和探询的目光。可是我并不认识这位漂亮时髦的女子,我看着那位女子,高挑的身材,

长长的微卷的头发披着,穿着一件米色长大衣,看起来知性(我也不知怎么想到知性这个词的,只是觉得她看起来与我身边的人不一样,站在那儿的那气质把我最崇拜的谢老师都比下去了,而知性是我那天在课外书上刚刚看到的一个新词)而美丽。那女子亲切地看着我,道:“你就是吴玥吧?”语气里还有一些惊喜。我点点头。那女子说:“我姓郭,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和你妈妈在一个公司上班,因为回老家办点事,她让我来看看你。”我说:“郭阿姨,你好!我妈妈还好吗?”郭阿姨道:“你妈妈很好,就是很想你。”我说:“那她为什么从不来看我?”郭阿姨说:“妈妈工作太忙了。这不,我这次回来,她不就托我来看你了吗?”我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了。郭阿姨又说:“吃晚饭了吗?我们一起去外面吃个饭?”我说:“我吃过晚饭了,但我确实想去外面走走,可是我作业还没做完。”“真是个乖巧的孩子,陪阿姨吃个饭花不了多少时间。”

谢老师虽然在教室里巡逻,但教室门开着,她一直留意着外面。我在这里不得不介绍介绍谢老师,她是我遇到的老师中最好的一位老师,谢老师大概三十岁左右--她看起来是很年轻的,但我听说过她有一个五六岁的儿子,所以猜想她有三十岁左右吧,她有一头短发,简单而朴素,说话轻轻柔柔的,有种妈妈的味道。她给我们讲题也是头头是道,不管我们问多么复杂的问题,她都能告诉我们。

郭阿姨对谢老师说,想带我出去吃个饭,买点东西。谢老师看了看我,对郭阿姨说:“您看时间也不早了,孩子作业也没做完,还是算了。要是孩子缺什么,我们也会帮着买的。”郭阿姨说:“就一会儿,很快的,要不,我给她妈妈打个电话。”郭阿姨真的掏出手机来,拔通了我妈妈的电话。郭阿姨说:“吴玥,来跟妈妈说两句。”我接过电话,喊:“妈妈。”妈妈在那头说:“玥玥,是玥玥吗?”我说:“我是玥玥。妈妈,你好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妈妈说:“妈妈工作忙,过春节的时候妈妈就回去了。我让郭阿姨去看你,你需要什么就跟郭阿姨说。”我只得含着眼泪点头,说“好”。我把手机还给郭阿姨,郭阿姨跟妈妈说了两句,挂了电话,郭阿姨对谢老师说:“这下您该放心了吧?”谢老师说:“那行,您带孩子出去,早点回来。”

郭阿姨带着我去了肯德基,虽然我吃过晚饭了,但我还是点了一个鸡腿汉堡,每次有同学的爸爸妈妈带着他们出去吃了麦当劳或是肯德基,回来讲给我们听,我都羡慕得什么似的。郭阿姨坐在那,歪着头,问我:“托管中心的老师对你好吗?”我说:“谢老师挺好的,她经常从家里带零食给我吃。”郭阿姨歪着头,像在思考什么,那样子很美,我在心里暗暗想,我长大了也要成为郭阿姨这样的人,沉静,美丽,知性。过了一会,郭阿姨问我:“如果你妈妈给你找一个很疼爱你的爸爸,

你愿不愿意?”我低下头去,细细地啃汉堡,我说:“我不知道。”我从出生就没有爸爸,我是跟着姥姥长大的,妈妈一年一年的在外面打工,每年春节才回来一次。从大人们叽叽咕咕的话语里,我知道我是一个私生子,我的妈妈年纪很轻的时候,和一个男人谈恋爱,有了我,又被那个男人给甩了。因此,我对爸爸这个词没什么好感。妈妈一年一年的在外打工挣钱养活我和姥姥。两年前,姥姥脑溢血去世,我便被送到了托管中心来。郭阿姨说:“阿姨带你去逛逛超市吧。”我说:“好。”超市就在肯德基旁边。超市里的东西琳琅满目,郭阿姨拿了一个篮子,说:“玥玥,你想要什么,就往那篮子里装什么。”郭阿姨虽然这样说,我却还是不敢,我知道这肯定要花不少钱。就像每次我们上学前找谢老师要零花钱,谢老师告诫大家不要瞎花钱时说的:“你们不要以为这是花的老师的钱,这都是你们父母的血汗钱,老师都给你们记着帐呢。”我知道妈妈赚钱很不容易。我说:“阿姨,我什么都不要,我们回去吧。”郭阿姨惊奇地看着我,说:“哪有小孩子不喜欢零食的呢?没事,阿姨买给你。来,拿两盒薯片,黄瓜味的,喜不喜欢?这大白兔奶糖也不错,拿两包,不过,你正在换牙期,每天少吃几颗糖。再来包话梅。”郭阿姨自作主张地为我拿着零食,一些东西都是我没吃过而看过别人吃过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呢?我们从超市出来,手里就多了两大塑料袋零食。这两袋零食我细细地吃,让同学们羡慕了我好久,我不时拿几颗糖分给宿舍同学,同学也不时给些她们的好东西我吃。我回到托管中心时,同学们都睡下了。郭阿姨要走了,我竟有点恋恋不舍,几个小时的相处,我完全被郭阿姨的风度和气质所折服,我希望我长大后,成为她那样的人。

周未的托管中心可说是混乱的,有家长来接孩子回家过周未的,家长拉着老师问长问短的,孩子们在走廊上跑来跑去,有那没家长来接的孩子哭着嚎着缠着老师要回家的,更有甚者,没达到要求在地上打滚的……周未的学习任务不重,老师也不会在周未组织大家学习,电视播放室里挤满了人,活动室的两个乒乓球台边也是围满了人。大厅里也是有好几组同学在跳皮筋,我看到同宿舍的谭梦丽,刘小婧,孟姣钰就在大厅里跳皮筋,孟姣钰跳起皮筋来,那一头漂亮的秀发跟着一甩一甩的,很俏皮,怪不得她不愿剪掉那头长发呢。有经过大厅的家长和老师,都绕开这些跳皮筋的同学。谭梦丽喊我:“吴玥,一起来跳皮筋。”我摇摇头,我拿了一本书上楼去。我听到身后,她们又在喊:“郑妍,吴玥不来,你来。”

四年级的教室,宿舍都在四楼。宿舍里没有人,正是我期望的样子,我爬上汪佳慧的床,汪佳慧睡在我的上铺,我们的床在窗边,我坐在她的床头,脚踏在床梯上,再拉上窗帘盖住我,来人不仔细寻找还真不知道这里面有一个人。我用窗帘遮住身体,另一面是玻璃和防护栏,我把书摊开在膝盖上,这是我在楼下图书室借的一本书——《绿野仙踪》,我在学校的同桌告诉我这本书很有趣,她看了好多遍了。而我又不可能去买这本书,好在托管中心有个小图书室,我问过管图书室的刘老师有没有《绿野仙踪》这本书,刘老师说有,而好几次刘老师都说是被借走了,这次终于借到了。我翻开书:“多萝茜和亨利叔叔,爱姆婶婶住在堪萨斯州大草原的中部……”我很快被书里的故事情节吸引:多萝茜被一阵旋风送到芒奇金人的地方后,那些精彩的奇遇完全吸引了我。窗外的光线渐渐变暗,直到我完全看不见书上的字,我看着玻璃窗外那一角深蓝的天空,想像着如果我是多萝茜,经过这样一场旅行该多有趣呀,果然就有一个声音在朝我喊:“多萝茜,多萝茜。”我朝我周围看,却并没看到那个叫多萝茜的女孩,我朝那个声音看去,可不是那个戴着奇怪有趣的尖顶帽子的稻草人么?稻草人歪歪倒倒地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快点走吧,快点到翡翠城去。”多萝茜?我怎么会变成多萝茜了呢?我看看我的穿着,又看看我脚上的鞋子,我真的变成了多萝茜了呢,可不,我穿着那双银鞋子呢!我高兴极了,拉着稻草人的手,说:“我是多萝茜啊?”稻草人说:“可不是。”我又朝我周围看,我的周围是一片绿色的原野,四周的景色美丽极了。稻草人说:“我们快点赶路吧,我还渴望得到一个脑子呢。”我说:“怎么没看到铁皮人和狮子?还有托托呢?”稻草人一边赶路一边说:“他们在前面等我们呢。”于是我和稻草人朝前走去,突然,一座大峡谷横在了我们面前,峡谷很深,下面一阵云雾升腾上来,我对稻草人说:“这可怎么办?我们怎么过去呢?”稻草人说:“没事,我们可以骑着竹杆飞过去。”稻草人果然在路边捡起一根竹杆,骑在两腿间,转瞬就飞过子峡谷。我看到稻草人在峡谷那边朝我招手,我便也学着稻草人的样子,捡了一根竹杆,骑上竹杆,我真的飞起来了,飞过峡谷上空,我朝下看,峡谷下面有潺潺的涧水流着,峡谷下面还有好多花儿……突然,我感到我的身子直往峡谷里掉下去,我吓得闭上眼睛大叫起来:“啊——”

“吴玥,吴玥”是谢老师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猛地坐起来,惊恐地看着谢老师。谢老师脚踩在高低床的下层,看着我,说:“吴玥,怎么在这睡着了呢?小心着凉了。”我看看四周,没有稻草人,没有多萝茜,也没有大峡谷,原来我倒在汪佳慧的床上睡着了。谢老师说:“到处都没找到你的人,梁勤勤说看到你进宿舍了,我到宿舍也没看到你的人,我进宿舍找了几次,没想到你藏在这里。快下来吧,你还没吃晚饭。”梁勤勤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一支鸡腿在啃,说:“吴玥,今晚有鸡腿吃,快去吃。”谢老师说:“快去吃饭,再晚就没鸡腿了。”我却没有一点想吃鸡腿的欲望,我说:“谢老师,我不想吃,我的那份鸡腿就给梁勤勤吃吧。”谢老师说:“你下午吃过什么零食没有?”我说:“没有。”谢老师说:“你肚子不饿么?”我说:“我不想吃。”谢老师看着我,用手摸我的额头,又用手摸自己的额头,看我是否发烧。她又吩咐梁勤勤说:“梁勤勤,去教室里老师的桌子下面把温度计给老师拿来一下。”梁勤勤跑出去,一会儿,就用她那油津津的手拿着温度计来了。谢老师让我把温度计挟在腋窝里,我照做了。过了大概四五分钟,谢老师让我拿出温度计,她迎着灯光看了看,说:“不发烧呀。但是不吃饭不行呀。吴玥,跟着老师去餐厅吃几口饭,随便你吃几口都行。”我说:“谢老师,我真的不想吃。”谢老师说:“那行,那你躺会吧,到你自己床上去睡。”我便爬到下铺,到我自己的床上,谢老师让我把外面的厚衣服脱了,盖了被子睡。她为我掖好被子,说:“吴玥,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跟老师讲,你先睡一觉吧,老师还要去管其它的同学。”

谢老师出去了,梁勤勤也出去了,不知道梁勤勤有没有把我那份鸡腿吃掉。谢老师出去的时候,把灯关掉了,寝室里除了我一个人,再没有别人,很安静。我知道现在大家应该是吃过晚饭,都在活动室里看电视,或者找些自己喜欢的项目,跳皮筋或是打乒乓球,而没有谁傻傻地这么早上床睡觉的。我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我回想着我刚刚做过的那个梦,把自己想像成故事中的主角,也是挺有意思的。如果我是多萝茜,我会有她那样快活吗?我感到我一点也不快活,那本书就在我的枕头旁边,可是我现在不想看它了,我觉得心里有点淡淡的忧伤,我一点也不快乐。

宿舍里的灯一下子亮了,是梁勤勤,梁勤勤走到我的床边,说:“吴玥,你好些了么?”我说:“我又没有生病,我只是不想吃饭而矣。”“诺,这个给你。”梁勤勤伸出手来,把一个桔子递到我面前。我说:“你是哪来的桔子?”梁勤勤说:“汪子聪的爷爷来看他,给他买的桔子,他给了我一个,”我说:“还是你吃吧。”梁勤勤说:“不如我俩分着吃吧。”梁勤勤脱下鞋子,爬到我床上来,我往里面挪了挪,我们并头躺在一起,梁勤勤剥了桔子,放一辫桔子在我嘴里,又放一辫在自己的嘴里。桔子甜甜的,有一点点儿酸,但是好吃极了。我俩很快就把一个桔子吃完了。我问楼下都放什么电视,梁勤勤说:“放《神雕侠侣》呢。”我说:“梁勤勤,你还是下去看电视吧,你不是很喜欢看电视么?”梁勤勤说:“我不喜欢那个小龙女,我还是陪你说说话吧。”我说:“那好吧。”我问:“梁勤勤,也没看到你爸爸妈妈经常来看你,他们也在很远的地方吗?”梁勤勤说:“我说不上来,我只知道他们在什么什么地方做生意,那个地名很难记,我给忘了。”我说:“他们做生意嫌很多钱吗?”梁勤勤说:“可能吧。他们做馒头包子卖。我妈妈每次给我打电话就说让我好好读书,每次都这样说。吴玥,也没见你爸妈来看过你呢。他们也在很远的地方吗?”我说:“我妈妈在广州。”梁勤勤说:“啊,我听说过广州。你妈妈也赚好多钱吧?那你爸爸呢?”我说:“我没有爸爸。”梁勤勤立即说:“你爸爸和你妈妈离婚了吧?”我不说话。梁勤勤说:“吴玥,你别难过,我们班好多同学都是爸爸妈妈离婚了呢。”梁勤勤以为我不吭声是心里难过,其实我并不因为没有爸爸而难过,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梁勤勤说我的身世,我虽然只有十岁,但我知道私生子是个很不好听的词,我不想让同学知道我是私生子。梁勤勤很关切地抱着我,我也抱着她,就这样我们睡着了。

我是被张老师的声音吵醒的,梁勤勤也是被张老师叫醒的。张老师推着梁勤勤说:“梁勤勤,到自己床上去睡。”梁勤勤揉着惺忪的睡眼,张老师又道:“梁勤勤,回自己床上去睡。”梁勤勤说:“我就和吴玥睡一张床。”张老师说:“那你先去上厕所了,把衣服脱了再睡。”张老师是不放心梁勤勤,怕她又尿床。梁勤勤汲了鞋子去上厕所,很快就跑来了,她爬到我的床上,脱了衣服和我一床睡,一会儿,宿舍里其它同学都回宿舍了,到了就寝时间。这会儿,我却睡不着了,我感觉到肚子饿了,我问张老师:“张老师,谢老师呢?”张老师说:“谢老师下班了,有啥事?”我说:“张老师,我肚子饿了。”张老师说:“吃饭时间,你们不去吃饭,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吃的?肚子饿了,那就快点睡吧,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可是我再睡不着了,越想着肚子饿就越是觉着饿。大伙还在谈论着刚才看过的电视内容,还在回味无穷,张老师大声催促:“还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快点睡觉。”张老师“啪”一声关了寝室里的灯。大家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张老师走开了,又开始小声议论电视节目。汪佳慧头伸出来,叫我:“吴玥,我有饼干,你吃不吃?”我吞了吞唾沫,就看见暗影里汪佳慧从上铺递了两块饼干给我,我忙起来接了,说:“谢谢。”其它同学也说:“给我一块,给我一块。”寝室里便弥漫着一阵饼干的香味。大家聊着天,吃着饼干,冷不丁,寝室门开了,只听张老师骂道:“你们还睡不睡了?还在床上吃起东西来了?床上是狗窝吗?晚上逗来老鼠把你们一个个都叨去,还不赶紧睡觉!”张老师这回守在寝室里,大家迸住呼吸,谁也不敢吃东西,谁也不敢聊天。我只得把饼干放进嘴巴里,让唾液把它濡湿,再偷偷地吞下去。张老师守了好一会,听寝室里大伙儿呼吸平稳了,才出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