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中途改变路线,原因是经过粗略计算后得出,那个被忽视的问题,不久后很可能引发一连串的困境。
程致远的百米跑速约为10m/s,温姝不会舍弃王恬,因此须得跟随王恬跑速,约7m/s。按照轿车时速60km/h计算,换算后得出约16m/s的速度。假设人车全程匀速状态运动,程致远从当前位置跑到沟旁,需要25秒,而温姝和王恬从当前休息的地方跑到沟旁,至少耗时50秒。
25秒,程致远足够调试滑翔索道。
50秒,轿车足可以开出800米远。
程致远与温姝相距250米远,以此作为一个单位,衡量与轿车的距离,差不多是两个半单位,即相距600多米。以系绳索的那棵树作为终点,轿车一定赶在温姝之前抵达终点,也就是说轿车如果直奔温姝而去,中途必定相遇。
当然世事无绝对,轿车可能半路熄火抛锚,或是爆胎翻车,司机可能看不清路,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温姝的方位,大兜圈子,这些状况都有利于温姝逃跑。假设这些状况真的发生了,而温姝和王恬始终体力充沛,一路不摔跤不岔气,顺利跑到沟旁,又毫不耽搁、毫不失误、一次性越过干沟,在最后的千钧一发之际转危为安,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然而程致远的冒险经历告诉他,冒险是科学的,绝非艺术。电影里想什么来什么,现实刚好反过来,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上一步心存侥幸,下一步定然绝境,少有例外发生。因此优秀的冒险家,都是极度悲观的人,永远做最坏的打算,永远设想最糟糕的情况。有些人甚至还没出门,遗书都已经准备好了。
程致远可不想见到温姝被车撞飞,也不想见到王恬慌乱中掉进沟里,他很清楚当务之急,唯有自己挺身而出,引开敌人视线,温姝和王恬才有脱险的可能。
几分钟前,温姝砸窗救出王恬,事后程致远观察现场,认定温姝非常可靠,自己没嘱咐的内容,她全都想到并做到了。于是他相信即便自己不在温姝身边,她依然能够独力带领王恬脱离险地。
素来怜香惜玉的程致远,生平第一次将重任与信任完全交托在一名女性手里。
王恬歇了一会,感觉舒服多了,示意温姝继续。温姝拉她奔跑。王恬没吃晚饭,歇过之后,再跑已觉双脚发软,幸得温姝手臂借力,她才不致失去平衡。
温姝砸窗之前,知道这种事来不得半点马虎,于是精神高度紧张。此后翻越电网,她明显感觉体力充沛,力气大增,甚至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只当自己体验到了冒险独特的魅力,做一切事才会游刃有余。
突然间她瞧见程致远向南跑去,第一反应是他记错了滑翔索道的方位,立时便要叫喊提醒。恰在这时,常哥的轿车从南侧一座低矮的土丘后飞出,落地后颠了几下,远光灯从上到下扫遍温姝全身。温姝刚感到眼前一花,毫不迟疑拉着王恬扑倒在地,跟着就见那轿车转个急弯,向西驶去。
温姝正纳闷自己还没想清楚,怎么身体已经匍匐在地。就见轿车调转方向,不再向自己这边驶来,瞬间理解了程致远的用心。眼看程致远迈开大步,飞速向南奔驰,正在引开敌人,心中悲凉的同时,热血渐渐上涌。她抬头见月亮笼罩在薄雾中,心念一动:“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决不能辜负他对我的信任。”瞬间热血沸腾,拉起王恬道:“快跑。”
王恬看不清远处,但能感觉到那辆轿车是追程致远去了,起身后她身前衣服黑了一片,脸色却是惨白,被温姝拉着跑出几步,越想越是恐怖,哑着嗓子道:“大哥哥他……他要完了,是我害了他。”鼻中一酸,当场哭了出来。
温姝正柔肠百结,差点被王恬的哭声带哭,强行镇住情绪,道:“不要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王恬妹妹,大哥哥将你交给我,我决不能辜负大哥哥的信任,决不辜负这份信任,你明白吗?”顿了一下,道:“只有逃出这里,他的心血才不会白费。”
王恬听到温姝决绝的语气,只感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赶忙擦掉眼泪,坚强起来,道:“是,我不哭,不能哭。”含着眼泪,拼尽全力向前跑去。
温姝拉着王恬奔跑,心想:“他不是乱逞英雄的人,既然敢去引开敌人,必定胸有成竹。他信任我,我也得信任他,他一定能化险为夷……,一定……”
很快想法开始动摇:“或许他只是临时决定,根本没做万全准备,为了保护我们,他才迫不得已这样做。他会不会被车撞死?会不会被那伙人打死?如果他真的遭遇不幸,我该怎么办?”脑中浮现出画面:阳光洒满的房间里,一位老人躺在床上,缓缓闭起眼睛。
她想到这幅情景,不由得心里一突,拼命摇头,心道:“不,我不要孤孤单单死在温暖的床上,我不要一生一世被痛苦折磨,如果他死了,我绝不独活。”突然间体内又迸发出一股力量,左手向地上一抄,一把将皮头抱在怀里。
她一手抱着皮头,一手拉着王恬,脚步反而更加快了。一面跑,一面在心中祷告:“仁慈的女神,请将自然力量赋予程致远,让他越过高山,化险为夷……”
王恬见温姝抱着皮头奔跑,怕她累着,对皮头道:“乖皮头,你不要叫,下来自己跑吧。”皮头闻言,在温姝臂弯里拧动几下。温姝感觉它想下来,垂下手臂。皮头一跃到地,闻着来时的气味,将二人引到系绳索的那棵树下。
温姝目送车子开远,过程中没有听到刹车声,知道程致远暂且无恙。来到树下,她先捡起铁管交给王恬,为她背上背包,将皮头放入包中,拉上拉链,只留一条缝隙用来呼吸。然后松开绳索,将位置上调,重新系紧。
王恬遵照她的指示,摆好姿势,温姝在她背后说道:“王恬妹妹,那位大哥哥名叫程致远,希望你能记住他的名字。望你今后做事小心谨慎,别再误入圈套,遭歹人算计。过了这条沟,一直向前走,遇到道路向右拐,那里有一块牌子,再向前走,没多远就是月楼了……”
王恬感觉温姝语气不对,转过头问道:“姐姐,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
温姝眼圈一红,喉咙哽咽一下,续道:“到了月楼,不要过马路,主干道南面有一家便利店,就在路口右手边,我们就在便利店见到皮头的,皮头能带你过去。你到了便利店,马上打电话报警,让警察保护你,对了,告诉警察今晚的事,求他们保护你姥姥。”
王恬看到温姝凄然的神色,已然明了她的心意,听她句句都在关怀自己,竟全不顾及自身安危,想到因为自己贪财,竟要搭上两条人命,还是这样好的一对璧人,心中愧疚无以复加,咬紧嘴唇,转过脸去,瞬间泪如泉涌。
温姝见她肩膀微微颤抖,知道她哭了,劝道:“别难过,双手把住,千万不要松手,我会在后面推你一把的,别害怕,一定能够过去。”
王恬见温姝面对绝境如此勇敢,更加舍不得她死,劝道:“温姐姐,你陪我过去好不好?咱们一起去报警,应该……应该还来得及。”
温姝心意已决,微笑道:“你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
王恬才不相信,鼓起勇气道:“要不我也不走了,我……我或许能有点用。”
温姝道:“连我都未必有用,只是……”不愿公开心事,改口道:“迟则生变,王恬妹妹,你握紧把手,千万不要松开,我这就推你过去。”说着一只手已按在王恬背后。
王恬心知留下也是累赘,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颤抖着嘴唇道:“温姝姐姐,谢谢……谢谢你们,你推吧。”
温姝弓步站定,两手按在王恬背后,想到程致远心愿达成,自己也发挥一点绵薄之力,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手臂缓缓向前推动,王恬照着她之前所说,提起膝盖,一下滑到对面。
王恬把着绳索站稳,将书包放在树下,向对岸看去,神情甚是不舍。
温姝道:“我会平安无事的。”不由自主眼神黯淡下来。
王恬放出皮头,用力将铁管甩向对岸,向东南方向看去,微微看到车灯亮光,不知程致远是否安好,一颗心终究放不下。铁管掉在温姝脚边,弹了几下定住,温姝看也没看,对王恬道:“妹子,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王恬尝试劝她:“姐姐,要不你先过来吧,我们在这边等大哥哥,好吗?”
温姝道:“不了,我要去找你大哥哥了,祝你一路平安。”
王恬沉吟良久,嘴唇都咬破了,终于扭头向西狂奔,再也不回头看。
温姝见王恬跑远,心中滋味复杂,转身快步向东南方向走去。
她只走出几步,就听背后有人从树上跃下,顿时心中一寒,一个想法电光火石般从脑中闪过:“果然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们终究缘分不够……”想到那伙人绑架王恬的目的,自己稍后极大可能有受辱之险,霎时全身如坠冰窖,牙关也打颤了。
她心中失望已极,遥望轿车已经停在远处,那辆商务车也已开到轿车近旁停下,心想:“他们轻贱人命,没理由不开车撞致远,既然停下来,可见致远已经受伤了。致远为了掩护我们,自愿被对方包围,如果他知道我故意不逃走,陪着他一起死,他会骂我蠢么,还是……”她推王恬去对岸时,隐隐感觉到附近有人埋伏,其时死志已生,也就没有过多理会,只希望王恬平安到达对岸。
那人跃下树后,见温姝始终背对自己,一动不动站着,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话,语气中充满责备,随后走上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