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崎岖的山路蜿蜒向上,一边是嶙峋陡峭的石壁,另一边是只要踏错就会坠落的万丈深渊。山里的黑夜比任何地方的都要静谧恐怖,瓢泼的大雨一点间断的意思都没有。大巴车行驶在山路中,只能靠着微弱的车灯照着继续前行的路。

时值午夜,车上大部分乘客已经睡着,发出深浅不一的鼾声。

司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给自己点上一根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精神了些。腾出左手拉开小窗户,他将香烟伸出窗外,轻轻地抖掉烟灰。狂风卷着雨丝,很快从窗户敞开的缝隙中钻了进来,雨水猝不及防地打湿了司机的脸,连指间夹着的烟也跟着熄灭了。

“该死的鬼天……”司机低咒一声,下意识地赶紧闭上了嘴,毕竟正在走夜路,有些话总是忌讳。

他只好又去找烟,风一吹,将原本放在窗边的烟盒吹到地上。司机骂了一句,一手抓着方向盘,一边弯腰将跌落的烟盒捡了回来。

幽深的山道上,车灯的能照见度非常的低,尽管如此,他还是看见一个黑影在雨中一闪而过,像猎豹一样矫捷迅猛。黑影佝偻着身子,远看像只动物,手脚并用地在山林岩石间穿梭,几个闪回之间,从山崖之下一跃而上,跪趴在了道路的中央。

司机吓得一个激灵,以为是哪里来的山猫,却又不敢贸然踩刹车,只能拼命地按着喇叭,想让对方离开。

车上的人都被这刺耳的喇叭声吵醒了,车厢内骚动起来,七嘴八舌地质问发生了什么事。

黑影对喇叭声置若罔闻,蜷缩的四肢慢慢伸展开,站直了竟是个少年的身形。他慢慢地抬起头来,雨幕之下,面色惨白的少年有一双狠毒的眼睛,他望着渐近的大巴车,残酷的笑容下藏着一颗尖利的虎牙。

“啊!”眼见着车头即将撞上那个少年,司机猛地一打方向盘,车轮因湿滑的地面而脱离了控制,保持着高速朝坚硬的山体上直直冲了过去。

砰!短短三秒之间,车头撞上了岩石。惨烈的撞击声之后,惨叫声、哀嚎声响彻在空旷的山谷里。

雨,下得更大了。那泛着腥臭味的血水顺着支离破碎的车身汩汩流淌,在雨水的浇灌下,变成了一片血海汪洋。

司机的身体因强烈的撞击而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路,哪里还有刚才那个少年的身影。下巴因为撞击脱臼再也合不上嘴巴,任由腥甜的血水像失禁那样从喉间不断涌出。

忽然,他听见了脚步声。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地狱的业火之上,由远至近朝他逼来。

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少年垂着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眼神宛若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

司机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扯了扯少年的裤脚,微弱地呻吟道:“救救我……救救我……”

少年眨了眨眼睛,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布料潮湿而黏稠,贴在身上非常的不舒服。他机械而僵硬地偏了偏头,拽着他裤脚的这个男人约莫只有四十来岁,手腕也不知是被什么削断了,只剩少得可怜的皮肉摇摇欲坠地连接着森森白骨。

“求求你……救救我……”

少年嫌弃地撇了撇嘴,飞起一脚,将司机将断未断的手掌踢飞。

“啊!”奄奄一息的司机惨叫一声,彻底没了气息。

少年并未理会这个小小的插曲,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几个匍匐在地、奄奄一息的身影上面。残破的躯体七零八落地交叠在一起,乍一看上去像座小小的尸山。

忽然,其中一个男人动了动,保持着诡异的姿势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胳膊应该是断了,像条破布一样悬挂在肩膀上,随着风的鼓吹而一下一下地晃荡着。在他之后的其他人,也像是受了感召似的站了起来。他们列成一排,像被线提着的木偶,惨白的脸上满是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漠然。

雷电交加,风雨之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像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

“嗬——”男人的喉间发出低哑的嘶吼,警惕而防备地死死盯着少年。他凶狠地呲了呲牙,试图逼退动也不动的少年。

“好歹你现在还披着人皮,说人话吧。”少年略带不屑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一般低哑。

“滚……开!”

“让你说就说,还挺听话的。”少年开心地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道,“可惜啊,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男人的脸色一变,显然是因为被羞辱而有了怒意。他低吼一声,操纵着残破的身子,带领着其他人像猛兽一般朝少年飞扑过来!

这些明明刚刚经历了车祸,半条腿已经迈进鬼门关的人们,却在此刻有着强大的爆发力!血污和伤口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即将屠城的丧尸,他们张开嘴巴和手掌,随时都能将少年撕碎。

少年冷冷地盯着他们的动作,稍稍后退一步,没有丝毫的慌张。他瞅准其中一个一瘸一拐却凶狠不减的男人,料他受伤动作不如自己敏捷,少年欺到他的身边,森然一笑。

趁男人微怔的间隙,少年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大腿,生生将那条瘸了的腿撕扯了下来!那些飞溅出来的血溅了少年一脸,他一双泛着红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男人的一举一动。

男人木然地看着他,竟连痛也不喊,好像刚刚被卸下一条腿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他用单腿在原地跳了几步,过多的失血量让他苟延残喘的躯体堪堪倒下,这才像死了一般彻底不动了。

少年抬起眼睛,冷笑着扫视了一圈,那些人被他方才的狠辣手段给震慑住了,如柳絮一样破败的身体在风雨中更加飘摇。他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四脚着地,如猎豹一般一跃而出,掌刀狠狠地袭向他们的脖子。他们的脖颈似乎十分脆弱,受他这样一击,竟发出咔咔的断裂声。

不过是短短几秒之间,那些原本还勉强站着的人像丢了魂一样,一个接一个栽葱似的瘫在地上,瞬间没了呼吸。

少年轻笑一声,如今只剩下他和为首的那个男人无声对峙着。那男人的脸上早就因为车祸而血肉模糊,唯有一双空洞的眼睛,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来。

“你……是……谁……”

“陈舍。”陈舍歪着脑袋,竟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来,他问道,“听说过吗?”

男人自然不可能听说过。

陈舍慢慢朝他走近,他比男人矮了将近一个头,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男人的头。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脑袋,动作老气横秋,和少年的形象相去甚远。

“礼尚往来,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

陈舍说到这里,凶狠的神情取代了嬉皮笑脸,他的五指曲成爪,用力地抠住了男人的脑袋,低声逼问道:“人呢?”

男人的瞳孔骤然放大,似是没有想到陈舍会知道他们来这里的意图。可身体失血过多,再也负荷不了他的行动。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更加无法再回答陈舍的问题。

男人的头部渐渐腾起了红色的雾气,和来自其他尸体头上的雾气一起交织成一个人形。人形越来越大,在黑幕之中犹如巨人一般,将人压迫得无法呼吸。它们朝陈舍愤怒地嘶吼,要将陈舍撕成碎片。

然而,陈舍的一双眸子依旧是波澜不惊,好像它们于他而言,不过只是脚边的蝼蚁。他慢慢地抬起右臂,张开手掌,虚虚地指向半空中。

“杀。”他低吟,手掌骤然收紧,紧紧地捏成拳头。

狂风大作,竟形成一个巨大的龙卷风,狂风狰狞呼啸,朝那红雾吞噬而去。

巨人感受到这强烈的杀气,哪里还敢成形,又化成数团红雾,朝不同的方向四散而去,仓皇逃命。

待那红雾散去,雨点这才渐小,最后淅淅沥沥地停了。月亮挣脱乌云的束缚,终于让山间稍稍明亮了起来。地上依旧横陈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然而此刻只剩躯干,再找不到头颅。

对此习以为常的陈舍收回视线,因为并没有一次性解决这些麻烦而微微懊恼起来。他只好踢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无头尸体,艰难地寻找着他想要寻找的人。

他是在一堆尸体之中看见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的。

少年还有一口气。

陈舍蹲下身子,忽然抬起手贴上少年纤细的脖颈,如黑曜石一般沉静的眸子里闪现过短暂的恻隐之情,然而只是片刻而已。他冷哼了一声,将少年往肩上一扛,这才扬长而去。

山间的清晨仍被阴霾笼罩,空气刺鼻的血腥味仍未散去,这使得晨雾被红光所笼罩。山谷空旷潮湿,说不出的骇人。

饶是匡海山是个职业生涯有二十余年的资深刑警,也自认并没有见过眼下这种可怖的场面。

放眼望去,柏油马路上满是连雨水都冲刷不去的血迹,三三两两的尸体散落在地上,早已面目全非。像这样严重的车祸,匡海山以前并不是没有处理过,只是这次的车祸处处透露着诡异和不寻常的气息。

据资料显示,这辆大巴车加上司机在内总共乘坐了39个人,可在现场只找到了38具尸体,其中有一大部分还是无头尸。这些无头尸大多是正值壮年的青年男女,匡海山检查过他们颈上的伤口,那些伤口上有着层次不齐的牙印,像是被人生生咬下来的似的。还有他们生前似乎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打斗,不仅手脚多处骨折,还有人的大腿都和身体分了家。

有些经验浅的小警察实在是受不了,早就找个角落抠喉咙干呕去了。匡海山还撑着勘察现场,忽然听见一个妇人尖利的哭声。妇人在警察的阻拦下并不能靠近现场,可她的情绪濒临崩溃,正在疯狂的哭喊。

“怎么回事?”

警队小刘答道:“她说她的儿子江赢也在这辆车上。可是匡队,您看眼下这情况,她儿子恐怕凶多吉少。”

“安抚家属情绪,尽快将死者身份都核实好。”匡海山低声吩咐道。

“是!”

“失踪的那个乘客找到了吗?”

“山下搜寻过了,并没有被甩出去的尸体。”

“车载行车记录仪有吗?”

小刘为难地摇摇头,“被毁坏了,只能让技术部门尝试做画面修复。”

“尽快。”匡海山说,“我们不能放过任何的线索,也不能放过任何的希望。”

不轻不重的话回荡在山间,这位办案多年的中年警官眼底,已然是沉重肃穆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