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少年韩辰
【你脚下的泥泞,是英雄沉睡的地方】
韩辰是被自己的喷嚏惊醒的。
闹钟上显示的时间是7:20,距离被他亲手按掉闹铃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分钟。一缕凉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用力地擤了个鼻涕,懊恼昨晚睡觉之前又忘了关窗。
又赶不上早自习了。韩辰啧了一声,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边打哈欠边拉开房门。
空气中弥漫着小米粥的清香,还有电视里一板一眼的新闻播报声。他的爷爷韩贪墨正坐在饭厅的桌前喝粥,见他出来了,自然地吩咐道:
“洗漱好了过来吃早饭。”
韩辰假装没听见,闪身走进洗手间。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精神,即使昨夜睡的很早,也难掩堪比熊猫的黑眼圈。他揉了揉眼睛,拨了拨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捧起凉水泼在自己的脸上,这才跟着清醒了些。
视线恢复清明,韩辰才发现自己的裤脚不知昨天蹭到了哪里,居然脏了一块。他赶紧把裤子换了,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以免被爷爷发现以后又挨一通数落。把时间磨蹭到差不多的时候韩辰才从洗手间走出来,背起书包火烧火燎地向外跑去。
“哎呀不吃了,都迟到了。”
韩贪墨大手一挥,“反正都迟到了,吃完再去。”
韩辰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郁闷且无奈地回到餐桌前,对着那碗黄橙橙的小米粥实在是没有胃口。他倒不是故意找借口,只是他爷爷做饭的手艺和他的脾气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顽固,煮出来的饭菜口味不佳就算了,还自带一股药味。如若不然,韩辰也不至于每天把逃避早饭当成一件任务在做。
正在播放的电视上忽然插播起了一条新闻:
“2016年4月1日凌晨,临近雾山区关口处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旅游大巴车在行驶过程中撞上山体,造成38人死亡,1人失踪。救援人员已经到达现场,本台将继续关注本次事故……”
屏幕上闪过现场的画面,混乱的人群、残破的车身还有藏在马赛克后面的大片腥红,因这特殊的人性化处理,而更加的血肉模糊。逝者的家属被围堵在警戒线之外,反倒是媒体和记者,对着横陈在地上的尸首大拍特拍,像打了鸡血似的对着镜头渲染这次事故。
韩辰面无表情地看着,真是奇怪,他想,明明是惨烈的交通事故却被制造成了新闻,死亡反倒成了活着的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
韩贪墨推推他,“看个电视还看傻了?”
韩辰放下碗干呕。
韩贪墨瞪着他,“你干嘛?”
韩辰趴在臂弯里,指着电视机惨叫道:“太恶心了,我喝不下了。”
下一秒脑袋上就被韩贪墨重重拍了一巴掌,“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喝不下也得给我喝!”
韩辰只好收起狼尾巴,再不敢造次。
“多少年都没发生这么严重的车祸了,真是造孽。”韩贪墨摇摇头,叹了一声。他看着韩辰,又忍不住啰嗦起来,“所以平时你上学放学要多看路知道吗?不要总是闷着头,会被车撞的。”
这关心听起来实在是更像诅咒,韩辰无奈,“怎么可能那么倒霉?”
韩贪墨不满,“你还真别嫌你爷爷我啰嗦,你要不是我孙子,我能这么唠叨你吗?赶紧喝粥!”
韩辰再不敢随意开口,免得再次刺激到他爷爷,延长自己被唠叨的时间。直到他把那碗怪味粥乖乖喝完,他才得以出门。
韩辰刚走出家门口,看见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正拿着一张照片拉住路人盘问。韩辰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更何况他已经要迟到了。
刚想从角落溜走,没想到还是被警察发现并叫住了。
“那位同学,哎就是你,等一下!”
韩辰心中哀叹一声。
警察走了过来,先是做了自我介绍,“同学你好,我是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匡海山。你是这里的住户吧?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一张彩色照片推到韩辰面前,那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眉宇之间满是英气。
“这两天,有没有见过这个男孩?”
韩辰认真地辨认着那少年的模样,想了想答道:“没有。”
匡海山的表情说不上失望,同样的答案他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已经听到无数次。鉴证科的同事很快落实了遇难者们的身份,确定了唯一一名失踪人正是那妇人的儿子江赢。这个消息让整个警队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毕竟在那样惨烈的车祸下,失踪意味着还有生还的可能。他当即和小刘出来寻访,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韩辰本应目送他们离开,可是心中的疑问渐渐放大,让他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道:“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匡海山叹了口气说道:“发生在关口附近的车祸,整车人都死了,这个男孩也许是唯一的幸存者,可是他失踪了。”
韩辰张了张嘴,在这样悲痛的事实前面,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匡海山忍不住叮嘱了一声,“这段时间多注意一点,晚上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晃。”
韩辰点点头。
他闷着头一路狂奔,好不容易赶在校门合上的前一秒上垒成功,将值日生“你是哪个班的”的高声质问抛之脑后。
他们的教室在一出楼梯的第一间,面向走廊的窗户大开着,教室里面乱糟糟的,显然老师还没来。韩辰松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这才松懈下来,随意将手揣进口袋里。
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模样,微微下垂的眼角,弓起的背,散漫无章的气质,阴阴沉沉的,任谁看了都不想接近。
然而才刚走到门口,门就被人挡住了。
班长宋鸣捏着考勤本,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脸上满是厌烦,“你怎么天天迟到!”
韩辰不是特别喜欢宋鸣,究其原因是宋鸣这个人比较事儿,什么都要管一管,有点烦人。
他干脆摸了摸鼻子,用力地打了个喷嚏。
果然,宋鸣连忙后退一步,一脸警惕地用力挥散面前的空气。
韩辰无辜地耸了耸肩,“感冒。”
其实他说的也是实话,可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听在宋鸣的耳里,就成了对他班长威严的赤裸挑衅。他早就看韩辰不爽了,韩辰整天一副面无表情寡言少语的模样,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又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
宋鸣恼怒地瞪了韩辰一眼,抖了抖手中的考勤本,当着韩辰的面在考勤本上他的名字后面重重地画了个圈,说道:“开学才多久啊?你看看你自己迟到的次数。我可告诉你,你这学期考勤再记一次迟到就满了,到时候张老师一定会请家长的。”
“哦。”韩辰揉了揉鼻子,显然并没当回事,“好啊。”
宋鸣被对他视若无睹的韩辰气得咬牙切齿,扭曲的模样惹来了一片哄笑。
“谁不知道韩辰没爹没妈,天天跟着一个老头过活,哪来的家长啊。”李野的声音从教室最后一排传来。
韩辰的耳朵被刺了一下,他抬眼,正对上李野肆无忌惮的揶揄目光。
如果每个班都有学霸、学渣和混混,那李野从头到脚无疑都写着“我是混混”这四个字。他生的人高马大,又有点社会上的关系,经常在校园里拉帮结派,横行霸道。老实的学生们多半不敢得罪这样的人,所以一直避让着他,这反而让李野更加猖狂。
察觉到了韩辰的视线,李野不怀好意地朝他咧嘴一笑,痞样十足地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口水,继续说道:“韩辰,不如你和大家伙说说你爹妈为什么不要你啊?我怎么听说,是因为你脑子有病呢!”
李野的话引来哄堂大笑,韩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平静地收回了视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倒是被晾在原地的宋鸣尴尬起来,一方面他是真忘了韩辰家庭环境特殊,一直以来跟着爷爷长大;另一方面,他同时被韩辰和李野抹了面子,众目睽睽之下架子多少有些放不下。
宋鸣只好狠狠地瞪了韩辰一眼,“韩辰,你自己看着办!”然后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李野切了一声,“两个怂包。”
韩辰颇觉心累,随意抽了几本书摆在桌上装装样子,曲起胳膊打算趁老师没来补会儿眠。偏偏他的同桌白原一点眼力见也没有,凑到他旁边义愤填膺地说道:“李野那张臭嘴从来说不出什么好话,辰哥你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韩辰把头枕在手臂里,哦了一声。
白原还在喋喋不休,“哎,你看宋鸣,平常打小报告的时候跩得和什么似的,在李野面前就秒怂,真是欺软怕硬!”
“我不软!”韩辰忍无可忍地反驳道。
白原的家世很好,钱多到下下下辈子都花不完的那种,父亲白一程还是校董会成员之一。不过还好白原不算骄纵跋扈,顶多只是个话唠。偏偏韩辰话少,白原便觉得韩辰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聆听者,自此单方面宣布与他建立革命情谊。
当然,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韩辰并不想和话唠做朋友。
早自习快要结束的时候班主任张金悦才来,眉头紧锁,显然十分心烦。
古文物巡回展即将来到本市举办,校长在白家的帮助下争取到将本校作为展出场所的机会,为的就是给籍籍无名的雾山区第一中学扩充一下知名度。可谁成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发生了这么大车祸,关口的路被封了,也不知道会封到几时,又会不会对迫在眉睫的文物展造成什么影响。
校长急得拍桌子,一是强调不能松懈文物展的准备工作,二是让他们这些老师多注意好学生的情绪。张金悦倒是想注意,可是注意得过来吗?这种事情谁遇上谁倒霉,可谁让她没有资历背景,当年毕业分配工作的时候,只能老老实实被调来龟不拉屎鸟不生蛋的雾山区呢?
祁山市共有两个市区,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山上的叫雾山区,山下的叫襄海区,两个区靠一个关口相连。因为雾山区在山上,交通不如山下方便,经济发展自然也不如山下。山上的孩子下山上学总归是不方便,许多年前白家便出资在雾山区便建立了一所学校,可条件和师资力量还是没法跟山下的比。
连日来张金悦手头的工作堆积如山,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都加夜班了。黯沉的皮肤和鼻尖上的痘痘让她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连叮嘱的口气都变得强硬起来,“这段时间你们都注意安全,放了学就赶紧回家,没事别乱跑,知道了吗?”
学生们应答的声音大多漫不经心,张金悦也没有那个心思一一重复。更何况她今天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介绍新来的转学生。
她觉得这个转学生来得很不是时候。可还是耐着脾气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新同学易泊颜,刚刚从别市转学过来的,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白原猛地抬起头来,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站在讲台的人,“易泊颜?”
一直假装睡着了的韩辰微微地抬起了头,看向站在张金悦身后的那个女孩子。和现在大多女孩不同的是,她并不白,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乌黑的发扎成一个丸子,静静地盘在头顶上,让她的五官轮廓显得更加清晰立体。她的颈上带着一个项圈,上面挂着一颗小小的铃铛,这让她看起来像只可爱优雅的猫。
她很漂亮。韩辰想,可她的漂亮和其他女孩不同,她看起来十分阳光,尽管那阳光饱经风霜。
易泊颜静静地环视了在场一圈,忽然绽放出一抹笑容,两个浅浅的梨涡酿在她的嘴边,让她一下子明艳活泼起来。她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大家好啊,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帮忙。”
教室里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一下子被她甜美的笑容驱散了,坐在下面的李野甚至带头吹起了口哨。
白原哼了一声。
韩辰扭头问道:“你认识?”
白原的脸上露出刻骨的嫌恶来,“不认识。”
“可你的脸不是这么说的。”
白原终于不再掩饰,没好气道:“她这人心理变态,你最好别和她多说话。”
闻言,韩辰好奇地打量了易泊颜两眼,妙龄少女甜美可人,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至于引起白原这么深刻的反感。
张金悦安排易泊颜坐在了宋鸣的旁边,向来故作老成的宋鸣脸都红了,可还是不想表现的太过轻浮以免有损一贯的形象。他纡尊降贵地向易泊颜点了点头,谁知道易泊颜根本不理他。
易泊颜甩了甩头发,竟朝韩辰的方向看了过来。韩辰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紧张。就在他想自己出于礼貌是不是该和眼前的同学打个招呼的时候,易泊颜的目光轻巧地越过了他,停在了白原的身上。她毫不顾虑地展露出一个比刚才还要真诚甜美的笑容,还冲白原挥了挥手。
“好久不见啊,白原,有没有想我?”
白原两耳不闻,连个眼神都吝于多给。
……这气氛就很微妙了。韩辰想。
新来的美女同学只对富二代学生青睐有加,可似乎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白原毫不怜香惜玉的举动无疑为自己拉了不少来自男同学间的仇恨值,可被冷落的易泊颜却仿佛全然不在乎,见他不打算理自己也没说什么,神色自若地转回了身子。
直到放学白原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奇怪的是今天的校门口却没有停着那辆接白原回家的专车。白原家住襄海区,每天都有专车接送上下山,以白家佣人的勤励程度,不可能会忘了小少爷的放学时间。
白原解释道:“关口封了,短期内不能通行。”
韩辰自然知道封关的原因是那场车祸,他皱皱眉,担心白原今晚无处可去。谁知白原哈哈一笑,跟着答道:“不过没事!我们家在雾山区还有一套别墅,我今晚去那里住。”
“……”
韩辰想起一句话,叫咸吃萝卜淡操心。
对面街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新来的转学生易泊颜。她沿着大路,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韩辰一愣,再往下走就是被封住的关口,她去那里干吗?
白原顺着他的视线很快也发现了易泊颜,顿时脸黑得像被揍了几拳似的。他掰回韩辰的头,嚷道:“别看别看,她那种人你多看一眼都要得病。”
“什么病?”韩辰认真地问道。
“脑残病。”白原忿忿地说道。
韩辰点点头,“那你应该看了她挺多眼。”
说话间,易泊颜已经走远了。
“白原,原来你在这啊。”
这不怀好意的声音耳熟得很,韩辰回过头,李野正领着几个打扮的流里流气的人面色不善地朝他步步逼近。
白原正准备说话,却被韩辰拽到身后。他有点惊讶地看向总是嫌他麻烦又不怎么爱搭理他的韩辰,可此刻的韩辰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好像挡在他身前的动作只下意识所为。
“哟,韩辰也在啊。”虽说是打招呼,可话从李野的嘴巴里说出来,总觉得味道怪怪的。
白原觉得自己应该小心一点,于是小声问道:“找我有事啊?”
李野舔了舔嘴,露出个贪婪的笑容来,“看见了没,这些都是我哥们。”
“哦。”白原朝他们挥了挥手,乖巧地打了个招呼,“哥们好。”
这不咸不淡的反应让李野莫名恼怒,他粗暴地打断了白原的问好,“得了,身上多少钱?借哥几个用用。”
“我没钱。”白原嘟囔道。
“骗鬼呢!谁不知道你爸有钱啊!”
“我出门都刷卡记账的,现金我用不上。”白原诚恳地说道。
李野被生生噎了一口,连身后的混混都忍不住嘲笑起他来。他简直恼羞成怒,“你敢耍我?信不信我弄死你!”
韩辰忽然抬起手,“你们是找白原吧?”
“废话!”李野瞪了他一眼,“难道找你?你有钱吗?”
“既然不是找我,我可以先走吧?”
此话一出,不仅白原,连李野都愣住了。
“怎么了?我哪里说的不对?”韩辰一脸莫名。
“对,太对了!”李野拍着手大声笑了起来,他指着韩辰,却冲白原嘲笑道,“是我看走眼了,你这朋友脑子不但没病,还聪明得很呐。”
白原动了动唇,没说话。
韩辰追问:“我能走了吗?”
李野啧了一声,眼底满是对韩辰的鄙视,“滚。”
韩辰也不动怒,在众人鄙夷的视线中,神色如常地离开,全然将白原抛在脑后。白原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被抛弃的沮丧感将他牢牢包围,看来还是他想多了,韩辰并没有任何要和他一起面对危险的意思。他悄悄退了几步,将手背到身后。
李野带着混混们朝他围了起来。
“呸!你以为我真不懂吗?把卡和密码告诉我,不然……”
李野的话还没说完,后背忽然挨了一脚,他往前一扑,当街摔了个狗吃屎。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混混们忘了将路封死,竟给白原留出一个足以逃跑的缝隙来。
原来,韩辰并没有离去,他走出人群后又退到李野身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了他一脚。
他冲白原吼道:“跑!”
白原这才如大梦初醒,感动地抱头逃窜。
韩辰在心中叹了口气,暗忖自己刚才真的走了多好。可那样的念头不过是一纵即逝的事,他虽然怕麻烦,但白原好歹喊他一声辰哥,他不能真的放任他不管。在李野面前提出要先走,也是为了让李野放松对他的警惕,好想办法为白原解围。
然而,韩辰的余光瞥见一脸凶狠地从地上爬起来,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的李野,懊恼地想这次的麻烦可来大发了。
第二节 有苦难言
【沉溺于过去的人,容易迷失方向】
易泊颜轻盈而悠闲的沿着山路往山下的方向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关口。
关口的路已经被封了,几个警察守在那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样子是正在值班,顺便防止山上的居民下山。
果然,易泊颜才刚走近,为首的警察朝她比了个制止的手势,说道:“这里封路了,不能通行。”
易泊颜缩了缩脖子,这让她看起来胆怯又惹人怜爱,她小声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警察并不怎么警惕眼前这个看起来单纯无害的女孩,他摆了摆手说道:“不要瞎打听,总之这里现在不能过,没事快回家吧。”
“哦。”易泊颜轻轻应了一声,又歪着脑袋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下山啊?”
“这不好说。”警察有点为难,“估计要到明天吧。”
易泊颜朝警察笑了笑,“谢谢您。”
易泊颜扯了扯书包的肩带,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差不多身边没什么人了,她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
手机是非常古旧的款式,只有简单的电话和短信功能,和易泊颜一身青春活泼的学生装扮非常不搭调。她长按手机上的快捷键,将电话拨出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早已被不同于方才的成熟冷静所取代。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丝不苟,淡漠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傲慢。趁对方开口之前,易泊颜赶紧甜甜地叫了一声,“张教授。”
对方显然并不为她的乖巧所动,“车祸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还没有。”
张教授又问道:“有‘钥匙’的消息了吗?”
易泊颜脚步一顿,轻声道:“也没有。”
张教授冷哼一声,动了怒,“易泊颜,不要仗着有白先生给你撑腰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事和白先生没关系。”易泊颜不满地说道,“我会完成任务的。”
“一把钥匙丢了,一定会再送来第二把。记住你自己的任务,随时接应。”
易泊颜还没回答,电话被无情地挂断了。
她切了一声,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不再掩饰的厌烦的情绪来。
身后忽然传来的凌乱脚步声,她站定回过头,就看见白原和另外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一阵风似的从自己的身边飞驰而过。那男孩身子往右边一拐就没了踪影,易泊颜记得他似乎是白原的同桌。跟在后面的白原跑得慢些,被易泊颜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
“你又闯什么祸了?”
白原的脸上气血充足,带着狂奔后的兴奋与贲张。他一见是易泊颜登时丧了气,用力把她的手甩开,“关你什么事?让开!”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迫在眉睫,易泊颜皱了皱眉,拉着白原躲进墙角。
“让你松手听见了吗!”
易泊颜根本不为所动,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手环在白原面前晃了晃,不知是按了哪个按钮,环间发出蓝色的电光来。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白原立刻偃旗息鼓,恨恨地瞪着她。
易泊颜这才得意一笑,警告道:“不许出来!”
把白原藏好以后,易泊颜才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几乎是就在她站定的瞬间,身后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
“喂,看见韩辰和白原没?”
易泊颜猝不及防地后退两步,差点摔倒。她抬起脸,适当做出一个委屈娇嗔的表情。易泊颜本就生得漂亮,如今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饶是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个词何解的李野看得也是一愣。
“你弄痛我了。”
李野没想到无辜被自己推了一把的人居然是易泊颜。他挠了挠头,想继续维持凶神恶煞的态度,可话出口时早就没了底气,“你……你有没有看见韩辰?”
易泊颜指向右边,“往那个方向跑走了。”
李野立刻率领着混混们追了上去。
直到确认他们跑远,易泊颜堆积在脸上的伪装才彻底松懈了下来。她眯了眯眼睛,看向墙角哼道:“现在可以出来了。”
白原几乎是冲出来的,“你有病啊,干吗告诉他们韩辰往哪跑了?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他的!”
“我只负责你的安全,其他人与我无关。”
“我呸,谁要你管啊你这个变态!”
易泊颜眯了眯眼睛,薄如蝉翼的嘴角隐约带上几分怒气,“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晃了晃电击手环,笑容恶劣起来,“你说是吗,白少爷?”
白原在看到电击手环时微微瑟缩了一下,他咬牙切齿地按下满腹的不服气,到底没再继续叫骂下去。
他无比怅然地望着李野等人绝尘而去的方向,只能在此时祈祷韩辰千万别因为易泊颜的通风报信而被他们抓到。
韩辰悄无声息地推开家门,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了两眼,蹑手蹑脚往自己房间里走。
“小辰!”韩贪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
韩辰浑身一僵,心想糟了。
果然,韩贪墨几步走到他的面前,看见他被撕扯得一团乱的衣服和明显带了伤的脸庞时,扯着嗓子吼了起来,“你和人打架?你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时间倒退到一个小时以前。他和白原狂奔逃命,跑着跑着白原就不见了。他跑进了死路里,没多久李野他们就追上来了。
韩辰答应过韩贪墨不和人动手打架,所以当李野扶着腰示意混混们狠狠教训他的时候,韩辰并没有还手。他只是捏着拳头,尽可能地护住自己的头和肚子。李野他们教训够了才肯走,韩辰本来想趁着爷爷没发现赶紧回家偷偷处理一下伤口,没想到还是被抓了个现行。
只能忍气吞声挨揍的屈辱感让他心中憋屈,语气不善地哼道:“没打架。”
“没打架脸肿成这样?你当我三岁小孩啊?!”韩贪墨气得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去沙发上坐着!”
韩贪墨虎着一张脸,从医药箱里翻出消毒水,用医用棉签沾湿了,用力地按在韩辰的脸上。韩辰疼得直抽气,韩贪墨这才有些心疼,手劲松了些,嘴上却忍不住唠叨起来。
“这傻大个子白长了?被人打成这样丢不丢人?”
“对方人太多。”韩辰撇撇嘴,受了伤的脸又被韩贪墨那双布满粗糙老茧的手毫不怜惜地蹭了蹭,疼得他打了个哆嗦,这才流露出些少年气来。
“以多欺少?”韩贪墨面容严峻起来,“现在年轻人真是没有规矩。”
韩辰别开头,接过棉签,自己摸索着上起药来。
韩贪墨看他一眼,“干嘛?揍你的人又不是我,你跟我置哪门子气?”
韩辰忍了忍,可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要不是您不让我和人动手,我能站着挨揍吗?”
韩贪墨一时语塞,反应过来以后才摸摸鼻子道:“我是不让你打架,但没让你挨了揍也不还手啊。”
他看着韩辰,表情凝重,“我看新闻上都说什么校园暴力,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严格来说,韩辰并不认为那些冷嘲热讽能算得上是什么欺负,今天会飞来横祸也完全是因为他管了管闲事罢了。可挨揍不代表他怕李野,他只是单纯不希望爷爷因这些小事为他担心。更何况,他也不想韩贪墨知道班上同学对他的态度。
至少,不能让韩贪墨听到别人说他没爹没妈吧。
“那揍你的是谁?你告诉我,我找他们去。”
韩辰觉得好笑,“怎么,您是打算以大欺小啊?”
韩贪墨冷冷一笑,“他们揍了我的孙子,我去揍他们爷爷。”
韩辰哭笑不得。
“得了吧,一把年纪还学人打架斗狠。”韩辰嘟囔道,“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喊打喊杀可以,却要求我做怂包。”
“怎么说话呢?我送你去学校是让你静下心来好好读书,不然我干吗不送你去少林寺。”
“那我小时候您还天天带我扎马步练功?”韩辰声势不减,咄咄逼人。
“我……我……”韩贪墨梗着脖子喊道,“那会你小啊,强身健体。”
“对,您说过,习武可以强身健体,随时帮助有需要的人。”韩辰直直地盯着韩贪墨,“那您为什么不让我继续练武?”
韩贪墨脸色一变,立刻明白韩辰这是在套他的话。他觉得自己傻了吧唧地掉进韩辰给挖好的陷阱中,不免有些恼怒,“什么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韩贪墨怕再对峙下去自己迟早要被这臭小子逼得说漏了嘴,连忙把韩辰从沙发上拽了起来,强行往厕所方向推,“去洗澡,注意伤口别碰到水。”
他这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避态度让韩辰也犯了脾气,他一把推开韩贪墨,“我已经16岁了,您能不能别像哄孩子似的哄着我?!”
“16岁了不起?16岁你就一定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万一你出个什么事,你爸你妈回来的时候我到哪找个这么大儿子还给他们?”
心脏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戳了一下,韩辰脸上的表情迅速地冷却下来,“他们不会回来的。”他冷笑一声,凉凉地说道,“从他们把我当成垃圾丢给你的那天开始,他们就没打算要回来了。”
“胡说八道!”
许是韩贪墨无言以对的模样更加刺激了韩辰,这些年来的冷嘲热讽在他耳边不断回响,让他恍若看见那个在与父母毫无无关的环境下长大的自己,韩辰心中一阵酸涩,想也不想地说出憋在心中很久的话,“事到如今,我连他们为什么不要我都不知道,我做了16年的人形垃圾,而您,做了16年的人形垃圾桶。”
被气着了的韩贪墨瞪着韩辰倔强的脸,高高扬起了手。
韩辰瞪着他,仰着头倔强地等他打下来。
“砰!”
遭殃的是韩辰身边的药水瓶。玻璃瓶在脚边炸成粉碎,消毒药水的味道瞬间充斥在鼻息之间。韩辰心中一颤,刚刚摔了药瓶的韩贪墨双手颤抖,双眼通红。
他的爷爷从来都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苍老的脸上闪现过悲伤的神色,原本就佝偻着的背颤了颤,好像随时都会摔倒。
爷孙俩像两头倔牛,谁也不肯先示弱,在原地无声对峙了许久,韩贪墨吼道:“滚回房里去!”
韩辰像头小野牛似的,哼哧哼哧地回了房。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心情依旧不是太好。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的是韩汐。韩辰心头笼罩着的阴霾这才驱散了些,他赶紧将电话接起,韩汐甜甜糯糯的声音即刻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韩……小……辰……”
韩汐是韩辰唯一的妹妹,很小的时候就被韩辰的父母带出国了。他们兄妹二人虽然自小分离两地,韩汐却很黏他,三不五时便会给他打电话;韩辰虽然对他的父母颇有微词,但对妹妹却是十年如一日的纵容。
“叫哥哥。”
韩汐轻轻哼了一声,似乎一点也不想如韩辰所愿,“你的声音为什么这么无精打采?”
“惹爷爷生气了。”韩辰闷闷地答道。
“惹爷爷生气了?为什么?”韩汐坚持不懈地追问道。
韩辰不想提到父母,胡乱答道:“大概是不爽我被人打了吧。”
“谁打你了?”电话那头韩汐的声音沉了下来,温度一下子降了好几度,这让韩辰竟也跟着莫名紧张了起来。
“不过是学校里的一些小混混罢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别问那么多。”
韩汐那边传来了长久的沉默,韩辰以为她不在听,又喊了两声,问道:“今天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韩汐的声音这才复又响起,“我看新闻,关口是不是发生了车祸?你没事吧?”
韩辰讶异如今的信息传播速度,不过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居然已经传到大洋彼岸去了。
“我没事。”韩辰有些不忍,“就是……的确有点惨。一车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唯一的一个幸存者好像还下落不明。”
韩辰不由得想起那个警官给他看的照片,那个年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看起来既阳光又开朗,可是却遭逢了这种横祸。他现在在哪里呢?是已经被救起还是绝望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为什么惨?”
为什么惨?韩辰被问住了。死亡本身难道不就是一件很惨的事吗?
韩汐轻笑了起来,“生老病死不过是弹指一念的事,飞来横祸也是命数到头,一报还一报罢了。”
“韩汐!”韩辰皱起眉头,韩汐这漠不关心的语气让他非常地不舒服,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妹妹是个对于旁人灾难落井下石的人。
韩汐立刻就察觉到韩辰的不满,“你不开心?好吧,我收回上面那句话。”
韩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韩辰才挂了电话。临睡前他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他和韩贪墨的合照,好不容易轻松些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翌日清晨,一夜未睡的韩辰早早地打开房门,韩贪墨并不像往常一样吆喝他按时吃早饭,小米粥却妥帖地放在桌上,上面还盖了个盘子防止凉了。韩辰心里虽然别扭,可还是老老实实喝完了粥。临出门前他特意轻手轻脚地走到韩贪墨的房门前,侧身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一片死寂。
这导致韩辰回到学校时依旧心事重重,没有及时推开一脸歉疚的白原,任他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辰哥!你是我亲哥!”
韩辰一脸嫌恶地将白原推开,谁知白原看见他脸上的伤,表情更加悲痛欲绝。
“你为了我受伤了!可是我昨天居然还怀疑了你一秒钟,我真该死。”
“不是为了你!”眼见周围的同学朝他们投来暧昧的目光,韩辰连忙划清界限,“是我比较倒霉被他们追上了。”
微妙的尴尬自白原脸上稍纵即逝,他清了清嗓子,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告诉韩辰他会被李野他们追上完全是事出有因。
好在韩辰没有纠结,只是问道:“李野今天没找你麻烦吧?”
“他不敢在学校动手。”白原补充道,“我已经和我爸说了,以后每天放学都会有人来接我。”
他们说话的时候,班上的学生陆陆续续回来上课了。令韩辰惊讶的是,昨天刚把他揍了的李野脸上竟然挂了彩。不但如此,他对上自己的视线时居然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韩辰看得有些发愣,摸了摸自己的脸问白原,“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白原认真看了两眼,“不啊,你不一直挺慈眉善目的吗?”
“……”韩辰指着李野,“那他怎么见了我一副见鬼的样子?”
“不知道啊。”话是这么说,可白原的脑子还是飞速地转了起来,他怀疑地朝正开开心心和班上女生聊天的易泊颜,难道是她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不该出卖韩辰才事后去帮忙出头了?不不,他才不会相信她有那个闲情逸致。
浑浑噩噩地熬完了下午的几节课,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时间,韩辰怅望着渐落的夕阳,昏黄的余晖将街道的影子拉得比以往都还要长,回忆汹涌而来。
小时候都是爷爷接送他上下幼儿园,韩辰还清晰的记得爷爷手掌的触感,那是一双布满粗糙老茧的掌心,很厚实,也很坚硬。那只手掌会将他小小的手完完整整地包裹在其中,冬暖夏凉,让他不会害怕,更加不会丢失方向。
偶尔碰见熟人,爷爷都会扯着嗓子向他们吆喝介绍,“瞧瞧,这是我孙子,长得像我吧?”
韩辰仰起头来,看见韩贪墨快要咧到耳朵后面去的嘴巴。他跟着他爷爷咯咯笑,也凑出个脑袋,学舌道:“瞧瞧,这是我爷爷,长得像我吧?”
熟人多半对他们一老一小没个正形的瞎闹报以无奈一笑,韩贪墨却笑得更加开怀,抓住韩辰强行举高高。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韩贪墨已经举不动他了。时光在悄无声息之间侵蚀着他的爷爷,让银丝取代了原本的黑发,压弯了他一直耿直的腰杆。他的爷爷,除了手掌还是一如既往的硬实以外,再也没有什么是和原本一样了。
他长大了,他的爷爷老了。
韩辰的心里一阵难过,爷爷是什么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是嘴硬心软又吃软不吃硬。他身体早不如当年,自己干吗非得惹他生气呢?
韩辰叹了口气,加紧回家的脚步,想着等会和韩贪墨好好陪个不是。然而,让韩辰惊讶的是,家里冷冰冰的,一点生气也没有。他找遍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看到他爷爷的影子。房间里,爷爷惯常坐的那把太师椅静静地摆放在窗边,披上一层静谧的月华。
韩贪墨不在家。
小小的家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得大,像一个恐怖的黑洞,随时都要把他吞噬掉一样。韩辰猛然想起警察叮嘱自己的话。
车祸、失踪的孩子、并不安全的环境……这些零散而又危险的信息像一支无形的手,狠狠地掐住了韩辰的脖子,让他几乎喘不上来气。爷爷不会是出事了吧?这个念头一在他脑海中升起,就被韩辰狠狠地按死。
不会的,不会的……爷爷说不定只是出去买东西了,他出门去找一找,一定就能找到他。韩辰这么给自己打着气,再次冲出了家门,闯进深沉的夜色中。
第三节 风波之始
【他唤醒的刀,刺穿他的胸膛】
陈舍双手插在裤袋里,慢吞吞地走在大街上。
这时已是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温暖的灯,饭菜的香味从窗缝里钻了出来,被他嗅着了,让原本就没有进食的肚子更加的饥饿起来。
他走到公交车站前,车站的灯牌里正张贴着文物巡回展的广告。他对古董向来没什么兴趣,只是广告上的那把秦刀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刀如弯月,两边有刃,形同灵蛇。也不知是画师的画技栩栩如生,还是那把秦刀中藏着刀魂,明明只是副画,却透着逼人的寒意。
身边是三三两两等车的路人,都被这文物展的广告吸引去了视线,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本次的文物展,话语之间不外乎是因一票难求而产生的惋惜。
陈舍定定地看着画中的刀,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大腿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陈舍低下头,原来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大约还不太会走路,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小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小姑娘的母亲闻声跑来,妇人拽了小女孩一把,说道:“倩倩,是不是又跑步不看路了?快和哥哥说对不起。”
“哥哥,对不起。”
陈舍没有说话,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女孩。他慢慢朝小女孩抬起手,修长而冰凉的手指贴到小女孩的脖子上。那是极为纤细稚嫩的脖子,仿佛只要轻轻一捏,就能应声而断。小女孩清澈天真的眼睛里渐渐充满了恐惧,不由自主地哆嗦颤抖了起来。
忽然,陈舍朝小女孩扯出一个巨大的笑容。
“没关系。”
在脖颈间抚过的手改为捏住小女孩的下巴,轻轻地晃了晃。
小女孩还沉浸在惊慌中没有回过神来,妇人倒是松了口气,教导道:“倩倩,妈妈怎么教你的?哥哥原谅你了,你要怎么做?”
小女孩不敢看陈舍的眼睛,虽然他脸上的笑容让她轻松了不少。她懵懵懂懂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柠檬糖来,战战兢兢地递到陈舍的面前。
“吃糖。哥哥,不生气。”
陈舍的笑容顿了顿,伸出手将糖接了过来。
恰好公车到了,妇人拉着小女孩向他挥手道别。
“哥哥再见!”
手指摸着冰冰凉凉的塑料纸,陈舍嗤笑一声。他正准备将这种甜倒牙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可指尖摩挲过光滑的糖纸时,动作却停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巴里。
柠檬糖是咸的。清冽的味道中和了甜意,让这颗糖吃起来并不怎么腻人。陈舍懒得咬,任由那颗糖在他的口中完全化开。
糖的心子里像包了酒,让陈舍沉醉其中。他的视野一片模糊,依稀有个穿着短衫长裙的白衣少女朝他款款走来。
那少女杏眼桃腮,眼里闪烁着对世间万物都充满好奇的光芒。她擎着狡黠的笑意仰脖看他,慢慢摊开手掌。
白皙的掌心中藏着一颗梅子糖。
街上一片安静祥和,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马路中间的陈舍,表情是那么的孤独和悲伤。
“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凄厉的痛哭声拉回了陈舍的思绪,他抬起头,原来是广场上的巨幕正在播放着一则新闻。镜头对准一个痛苦而狰狞的中年女人的脸,她被几个人拉着,却拼了命地朝前方的尸体袋爬去。
女主持人用一副痛惜的口吻说:“截止2016年4月2日下午13:00,警方已经找到了不幸遇难的失踪少年。本台将继续为您关注本起交通事故……”
“真惨。”站在陈舍前方的路人感叹道。
“听说这次的车祸邪乎得很呢!”那人的友人附和道,“车祸现场有好几具无头尸啊,吓死人了!你说什么样的车祸能把人的头给整个撞没啊?我看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陈舍冷笑一声,心里的伤怀烟消云散。人类就是这样,从不肯花时间去了解事情的真相,却致力于以讹传讹,将传言不断放大。遇到事情他们不过是装模作样地唏嘘几声,却从不会动些真正的恻隐之心。
他想起那个少年的模样。他带他走时,他还是有气的。陈舍将他带到人迹罕至的野外,那里有一间废弃多时的石屋。期间少年似有转醒,嘴唇轻颤,像在用最后一丝力气求救。
陈舍抬起手捂住了少年的眼睛,手掌下移,捂住了他的口鼻。身下的少年挣扎了起来,他扣住陈舍的手,指甲嵌进了他的肉里。
少年惊恐地看着他,用尽全身的感官和气力祈求他的饶恕。
“不要这么看着我。”陈舍无奈地说道。
少年颤抖起来,恐惧的眼泪滑出眼眶,汇聚在陈舍的掌心中央。
“你必须得死。”陈舍干脆地掐断了他的脖子。
后来他背着断了气的少年爬上了半山腰,放眼望去隐约可以见到蜿蜒盘旋的公路和不久前刚刚发生事故的地方。他双手一抛,亲手将那少年扔了下去。
少年就像个被丢弃的石头,向下滚落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方才还聚在一起讨论这起事故的两个男人彼此告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忽然,一团红雾一闪而过,朝其中一个男人离开的方向追逐而去。那红雾追的紧迫,就好像有生命似的紧紧贴着男人,可那戴上耳机专心听歌的男人对此却浑然不觉,为抄近道拐进了偏僻的巷子里。
陈舍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轻盈的步点中还夹杂着清脆的铃铛声。陈舍回过头,他的视线很好,这让他看见几米开外,那个叫易泊颜的女孩正一脸焦急紧张地朝这个方向走来。颈间项圈上的铃铛正随着她的动作摇曳晃动,一下一下,声音像极了催命符。
陈舍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被易泊颜发现自己,他快步向前走了两步,不料和一个穿着校服又行色匆匆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诚恳而仓促地向他道歉,“我在找人。”
陈舍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少年看起来真的很着急,在原地张望了两圈,又没头没脑地朝另个方向跑去。
他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忽然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来。
“接下来看你的了,韩辰。”
韩辰差不多把雾山区大大小小的街都跑遍了,终于在时代广场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疑似他爷爷的人。他记得那人和他爷爷一般高,强硬地挺着脊梁骨,在人群中健步如飞。韩辰一路追着,竟拐到了巷子里。
巷道逼仄而潮湿,攀爬在灰败墙壁上的水管因为年久失修,管口破了个洞,管道里的污水就这样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在阴暗的墙角灌溉出成片的青苔。
昏暗的路灯并不能给此刻的黑暗带来多少光明,僻静而人迹罕至的小巷在此刻透着一阵诡异的气息。唯有伫立在街边的监控摄像头在漆黑的夜里一闪一闪发出幽蓝色的光,可巷子实在是深而偏僻,再往里面走,连监控灯上的光都无法照耀普及到。
僻静幽暗的巷尾忽然传来了男人惊恐的惨叫声。这叫声在静谧得连呼吸都能看见的环境下显得阴森可怖,韩辰被吓了一大跳,接着,他听见生物蚕食肉体的声音。
撕咬声像是布料被撕碎,尖利的獠牙摩擦上了稚嫩而脆弱的血管,挣扎、哭救……到最后,统统变成了狰狞的笑。空气中,飘来了若有若无的鲜血的味道。那个方才尖叫的男人,再也没有了声响。
韩辰的第一个反应是跑,可他还没迈出步子却生生地强迫自己站住。他咽了咽口水,抬起正微微打颤的腿,迎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毕竟,他是跟着一个疑似是他爷爷的人进来的。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的爷爷,那很可能意味着他爷爷身陷险境。
韩辰在巷口的拐角停下脚步,听见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了咀嚼的声音。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呛得他赶紧捂住口鼻,才没有咳出声来。
韩辰小心地探出半个身子,黑暗笼罩之中,一个男人弓着背低着头坐在那里,似乎正在进食。月色之下,大量红褐色的液体随着路面蜿蜒而下,一路流到了韩辰的脚边。韩辰弯下腰用手摸了一下,粘稠刺鼻,是血。
他倒吸一口冷气,这动静在四下无人的寂静巷道里显得分外刺耳。果然,那个正在吃东西的人听见了,缓缓地转过身来。月色之下,只有一个佝偻着的躯干立在那里,脖子以上的部位是个黑洞一般的缺口。
他不是低着头,那个人,是根本没有头。
一根红色的细线从他的脖子处伸了出来,在风中来回摇晃,线的那头竟是只耳机。而那将整支耳机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还是血。
韩辰的瞳孔放大,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恐惧。无头怪按了按空荡荡的脖子,那里飞快地又长出一颗头来。眼睛、鼻子、嘴巴……所有人类该有的器官那颗头上一个也不少。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这个无头怪,韩辰真的以为眼前就是一个普通人!
那是个精壮男子的相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韩辰压根不会相信如今架在男人脖子上的脑袋是后面长出来的。
刺鼻的血腥味变成一只灵活的小虫子,钻进韩辰的鼻子里。似是被这气味深深刺激到了,韩辰觉得自己的胸口愈发滚烫起来,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血液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叫嚣,挣扎着要穿透他的皮肤。
痛。无法言喻的痛。比那痛更磨人的是来自皮肤的压抑感。韩辰惊恐地按住自己的胸口,用指甲狠狠地抠着自己的皮肉,直到真的将那里的皮肉抠破了,任由滚烫的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那压抑感才消散了些。
汩汩流淌着的热血,顺着胳膊蜿蜒而下,几乎快要将他灼伤。韩辰觉得,自己的右臂应该是真的烧了起来,不然为什么狂躁的杀意油然而生,要吞噬他所有的理智。
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体内蠢蠢欲动,想要破肉而出!
“嗬嗬——”无头怪发出了森冷的嘶吼,显然是发现了韩辰。它动作僵硬地扭了扭脖子,一步一步朝韩辰逼近,喉间发出了阴森的笑声,似将韩辰当成了它下一个目标。
说时迟那时快,怪物已经朝韩辰扑杀过来。韩辰下意识甩起右臂用格斗技巧向前挥去,那怪物就好像被他的拳头烫到了一样,被弹到几米开外的地方。这让它恼羞成怒,嘶吼声愈烈。
韩辰知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事实上就算他现在开始逃跑能不能顺利脱离魔爪也是个有待商榷的问题。恐惧感驱使着韩辰迈开步伐奔跑,可胸前憋着的热血却让他压抑而难受。那令他气闷的力量却在他的四肢百骸内流淌,终于,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他的脑袋里。
韩辰双腿一软,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力量的交锋。他眼前一黑,所有的喧嚣、光亮、纷争在这一刻都化作虚无。
他像一条被置于炉火之上的鱼,腹背遭受着大火的煎熬。他艰难地汲取着呼吸,眼皮却愈发沉重起来。他听见怪物的吼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韩辰用最后的力气撑起眼皮,发现那怪物已经近在咫尺,只要一秒,它就会把他的脖子咬断。
忽然,他看见半空中杀出一个少年,先是不屑地斜睨他一眼,接着朝那怪物扑去。
少年行动迅猛,手曲成尖利的爪子,准确无误地捏住了怪物的脖子。怪物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被比他矮两个头的少年逼到墙角。怪物的背靠在墙壁上,剧烈地挣扎着,却始终逃不开少年的桎梏。
少年哼了一声,竟生生捏断了怪物的脖颈。而后,怪物的脑袋砰得一声炸开,一团红雾张牙舞爪地从它身上腾起,向天边逃窜而去。无头怪的身体这才像脱离了控制,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少年拍了拍手,又回过头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底满是轻蔑。
“你真是让我失望呀,韩辰。”
被人用这样鄙夷的语气指摘,韩辰的心里并不好受。他想反驳我又不认识你,可他刚张了张嘴就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四周一片万籁俱静,如死水一般黑暗。韩辰却觉得,自己的意识仍旧苏醒着。
黑暗逼仄的小巷,专吃人头的怪物,还有那颗被少年捏爆的头……
脑袋涨疼得厉害,韩辰猛地抱住头,试图控制住那些急速奔走的画面。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弄清楚这一点以后,周围的黑暗很快驱散了。韩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干涸已久的湖边。及人高的芦苇因为失去了肥沃的土壤,全部都枯萎了,套拉着脑袋垂在岸边,亲吻着龟裂的土地。
他站在糙砺的岩石上,有两个小孩在打架,结果因为湖边的泥巴太过湿滑,两个人居然齐齐掉进了水里。
“不……”韩辰的喉咙发痒,他想上去救人。可是那深不见底的湖水却让他恐惧了起来。
其中一个小孩停下挣扎扑腾的动作,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竟是一张和韩辰如出一辙的脸。
韩辰吓得倒退几步,手臂忽然一疼,原来是不知何时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从他的右臂汩汩流出,争先恐后地汇入湖里。他的血好像不会停歇似的,原本只剩下黑土的巨大凹坑中,渐渐被他的血水填满。
不行!再这样下去的话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韩辰手忙脚乱地想要堵住那些丝毫不留恋他身体的血液,可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原本干涸的湖,因为有了血液的流动,而鲜活奔腾了起来。可湖水变成了血,随风荡漾的湖面就像是修罗界的阿鼻地狱,别提有多恐怖。
湖心渐渐酿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急速而湍急的水流中,一把刀缓缓升起,像烈火一样,灼热了天边的霞。
那把锋利的刀,好像被他唤醒了似的,朝着他的胸膛直直地飞了过来!
第四节 白原送礼
【天将破晓,死去的人像往常一样醒来】
“啊!”韩辰大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
“小辰!你醒了?”
韩辰喘着粗气,熟悉的声音让他悬着的心慢慢落回肚里,直到看见韩贪墨那张夹杂着担忧的脸,他才彻底回过神来。
“爷爷?”
韩贪墨老泪纵横,想给这臭小子一巴掌,可顾念着他刚醒,巴掌到底没舍得落下去,转而停在韩辰的肩头。可他还是觉得不解气,重重地捏了两下。
“臭小子,你吓死我了。”
韩辰闭了闭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确认自己的四肢并没有什么异状。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徐徐吹入,带动起消毒水的气味,提醒着他应该是在医院。
韩辰摇了摇头,“我怎么会在这里?”
韩贪墨气不打一处来,“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说你没事跑到小巷子里面去干吗,要不是警察及时发现,你……”
警察?韩辰的思绪混乱,那条巷子很深,他进去是因为要找爷爷,警察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跑进那里?
有关那天晚上的记忆,好像瞬间复苏了似的,鲜血、头颅、残忍神秘的少年……不论是气味还是触感都是那样的真实,让那匪夷所思的事情变得愈发鲜活起来。韩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这只手曾经真切的血脉贲张过。
韩贪墨的责备贴在耳边,让韩辰想起自己遇上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所有的委屈、着急、害怕在这一刻通通爆发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去哪儿了?!”
韩贪墨被他喊的有点儿懵,“我……我去看人跳广场舞了。”
“骗谁呢你!”韩辰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他的谎言,“你上次还嫌小区里跳广场舞大妈太吵偷偷拔了她们音箱的线!”
韩贪墨面露尴尬,他总不能告诉韩辰,是他心情不好出去和人下棋结果忘了时间吧。他怎么知道不过只是片刻的工夫,他竟然接到警方的电话,说韩辰在小巷子里昏倒被送进医院了!他马不停蹄地赶来,守了一夜韩辰才醒过来。
韩贪墨守了韩辰一夜,才发现自己竟有些不太认识少年这张愈发成熟的英俊脸庞了。这是他手把手教育出来的孙子,他从小就告诫他男人就得有担当,哪怕再伤再痛都得把牙齿咬碎了往肚子里咽。这些规矩韩辰的确都遵守得很好。可正是这样,韩贪墨才会偶尔忘记他的孙子不过也只是个16岁的少年罢了,父母的抛弃于他而言始终是心底的一根刺,虽然他不说,可他害怕被再次抛弃。
他一阵心酸,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韩辰的头发,低声道:“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没有下次了。”
韩辰很难看到他爷爷示弱的样子,第一反应是拿个相机拍下来,可眼眶却发起热来。爷爷两鬓的发好像一夜之间苍白了不少,那布满沟壑的脸也分外的苍老和憔悴。韩辰没法再和他爷爷抗争下去,只好用手背抹了抹脸,闷闷地说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你也得接受我的道歉。”
韩贪墨失笑,敲了敲韩辰的头,“臭小子。”
敲门声打断了爷孙俩之间终于平息下来的气氛,两个警察站在门口。韩辰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他听着特别熟悉。
“韩老先生,韩辰醒了吗?”
“醒了醒了,匡队长,请进。”
待韩辰看清来人,不免有些惊讶,“是你!”
匡海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你还记得我?”
韩辰当然记得,毕竟眼前人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说过话的警察。
匡海山四十来岁,眉毛粗浓,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居然有两个酒窝。他的样子正直憨厚,举手投足之间透着稳重的气质,天生带着让人信赖的感觉。
韩辰对自己父亲的印象非常的淡薄,他不是没幻想过自己父亲的形象,在他的想象中,父亲就应该是匡海山这个样子,沉着、温和、有着宽厚的肩膀。
“韩辰,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吗?”
匡海山的关心让韩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因为这样陌生的关怀而局促起来。
“你怎么会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呢?”匡海山叹了口气,当时他和小刘正在挨家挨户走访排查,接到局里转派的出勤任务,说是接到报警说有学生在巷子里遭遇了袭击。起初他以为是一般的斗殴,可赶到现场时他才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样的惨烈画面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少年毫无声息地倒在血泊之中,他的身边是一具无头尸体。
匡海山当即立断将韩辰送来了医院,还好经检查确认这孩子并没有什么大碍。
担忧过去,疑虑涌上了匡海山的心头。多年来的刑警生涯造就了他敏锐的直觉,现场的环境和种种线索告诉他,这次的无头尸体很有可能和车祸中的那些无头尸体有关。
而眼下的这个少年,竟成为了唯一的线索。
可匡海山到底有些不落忍,无论这个少年经历过什么,那天晚上的一切于他而言显然一定不是很好的回忆。
他短暂的沉默引来了韩辰的注意。
韩辰问道:“您有话想问我?”
匡海山讶然于韩辰的聪明和敏感,沉吟一会,压低了嗓子郑重地问道:“韩辰,接下来我和你说的事,可能会让你觉得有些不适和害怕。但是,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我们需要你的口供,为我们提供帮助。你愿意吗?”
韩辰想了想,点了点头。
匡海山笑了笑,宽慰地拍了拍韩辰的肩膀,让小林将门关好。他深吸一口气,一脸凝重地拿出一沓照片来。
韩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接了过去。照片不出他所料的,是些事发现场的照片。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那些直观血腥的图片和那一具横陈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刺激得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2016年4月2日晚21时,你在哪里?”
“我……在大街上。”
“在大街上做什么?”
“找我爷爷。”
“说说你的路线。”
“从明雅小区,到梧桐路,再到雾山一路。”
“为什么到了雾山一路就不走了?”
“因为……因为我走到一条巷子前面,我听到里面传来了奇怪的声音。我担心那和我爷爷有关,我就走了进去。”
匡海山沉吟了一会儿,“奇怪的声音?什么奇怪的声音?”
“吃东西的声音。”韩辰说的有点混乱。
匡海山皱了皱眉,继续问道:“你走进去以后,看到了什么?”
韩辰张了张嘴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一个无头的怪物长出了一颗头来,还想连他也一起杀了!最后一个少年出现,捏爆了那个怪物的头。可是,他能这么这么说吗?会有人相信他的话吗?如果他按照这样的见闻告诉了警方,他会不会被当成科学怪物抓起来?
有着多年刑侦经验的匡海山自然没有放过韩辰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只是他尚不敢随便判定什么,只是将语气放缓,安慰道:“韩辰,不要怕,慢慢说。”
韩辰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一直在旁边紧张地观察着韩辰情绪的韩贪墨赶紧将他护在身后,面露难色地朝匡海山说道:“匡队长,你救了我的孙子我非常感激。可是我孙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稳定……”
“很抱歉,韩老先生,但请您理解,这很有可能关系着40条人命!”
韩辰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匡海山。
匡海山长叹一口气,“韩辰,你所见到的这具无头尸体,并不是近日来出现的唯一一具无头尸体。4月1日的那起车祸,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好几具和这个死状一模一样的尸体。他们全部都没有头,可是经过法医的鉴定,他们的头并不是因为受到车祸的创伤才被利器削掉的。他们脖子附近的组织和血管早就坏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们的头早就应该没有了,可是他们却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地生活着。直到他们的躯干死亡,他们的头才消失掉了。我们将案发现场方圆几百里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他们的头颅。韩辰,不瞒你说,我们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这次发生的事件对于我们来说也许是个突破口,而你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帮助破案的关键线索。”
会是那个少年吗?韩辰想,那个仅用一只手就把怪物捏爆的少年?
匡海山观察着韩辰的表情,继续说道:“对了,你还记得我给你看的那张照片吗?那个失踪的少年。”
韩辰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他叫江赢,和你一样,今年16岁。我们找到他了,可是,他死了。本来这些是不能说给你知道的,但是……韩辰,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生生掐断了脖子,才断气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这场车祸内有隐情,并十分可能是人为的。我们修复了行车记录仪,很可惜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画面,只是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可是根本没法辨认。”
匡海山握住韩辰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你真的不打算帮他吗?”
韩贪墨毕竟活了几十年,过的桥比小辈们走的路都多,他有些不满匡海山现在的做法,韩辰听不出来,可不代表他看不出来。这个警官久经沙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暗示性十足,并企图用道德和同情将韩辰绑架。
“我……”韩辰咬着牙,下定决心说道,“我现在脑子很乱,很多事情想不起来。等我清醒一些,再和您谈,可以吗?”
他的诚恳让匡海山无法拒绝,他收起心中的失望,笑着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好些了,我们再聊。”
匡海山站起身来,重新将警帽戴好,看着一直微微垂着头若有所思的韩辰忽然有点心疼。他也有孩子,他的孩子和韩辰差不多年纪,可是一直被保护得很好。而韩辰……从他将他送来医院并通知了他的家人,前前后后快12个小时过去了,来照顾他的只有他年迈的爷爷。
他不否认自己在对韩辰说话时使用了审讯犯人时的一些技巧,可韩辰表现出来的冷静让他刮目相看。这是个十分懂得保护自己的男孩,匡海山想,继而又觉得感慨,明明只是个孩子,可是却缺失了天真。
“那么,我们先走了。”匡海山道,“韩辰,好好休息,我等你和我联系。”
韩辰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谢。
韩贪墨好不容易把恼人的警察送走,看见情绪低沉的韩辰,一时间更加担忧。他将粗糙而布满老茧的手贴上了韩辰的脖子,试图在此刻为他传递一些温暖。
韩辰却置若罔闻,他慢慢地抚上了自己的右臂,却再也摸不到那快要将他整个臂膀都燃烧殆尽的灼热感。
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韩辰又在医院住了三天,确认身体没有问题了才出院。
关口的封禁解除了,山上山下终于可以自由往来。幸运的是,学校的文物展并没有受到车祸和小巷案件的影响。与松了口气的校长老师形成对比的是怀揣着巨大好奇心的学生们。他们对死亡倒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而是对这样的无头公案津津乐道,趁课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揣测着一切的可能。
韩辰重回学校时遇上的就是这样诡异的气氛,尤其是当他听见自诩有内幕消息的宋鸣煞有其事地分析案情的时候,他更是觉得,有点可笑。
宋鸣说家中有叔叔在刑警大队任职,偷偷拍了现场照片给他看过,他将那血腥的画面描述得绘声绘色,不出意外地吓坏了好几个胆小的女生。宋鸣有些得意,余光却朝易泊颜的方向别去,见她还是戴着耳机趴在桌上,似乎对他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由有些失望。他更加大声,希望引起易泊颜的注意,“我和你们说,那个失踪的少年的死状我也看过,脖子都歪到一边去了,可惨了。”
韩辰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他伸出脚踢了踢宋鸣的桌子,低声道:“让让。”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众人吓了一跳,宋鸣正讲在兴头上,没想到被韩辰触了霉头,也窝起了火:“你干吗?”
韩辰环视了周围一圈,那些平日里文弱的同学们正齐齐扭头看着他,目光里有鄙夷有惊讶。连假寐的易泊颜也被惊动了,摘下耳机打量着韩辰,好奇地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让让。”韩辰重复道,“挡着路了。”
“你不会从其他地方绕过去吗?”
“为什么要绕?”韩辰故作惊讶,“我看其他同学都在学习,好像只有你这一块没在干正事。怎么,你们聊个天还不许旁人走路了?”
宋鸣恼羞成怒,“韩辰,你是故意的吧?”
韩辰耸耸肩,“是啊。”
宋鸣没想到韩辰能这么不要脸,气得红了脸。学生们一看这阵势,连忙散开了。
“噗嗤。”坐在宋鸣旁边的易泊颜忽然轻笑出声,她朝韩辰招招手,“来,你从我这儿过。”
韩辰奇怪地看了易泊颜一眼,这人明明前两天还对他视若无睹,怎么今天主动帮他解起围了?不过韩辰并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宋鸣身上,他朝易泊颜点点头,真从她后面走过去了。
宋鸣这才敢指着韩辰的背影叫嚣,“韩辰,有本事你别走!”
易泊颜啧了一声,用胳膊撑着脑袋,面向宋鸣娇嗔道:“我说班长大人,你刚才说了那么久不累吗?先坐下喝口水吧,不然等会老师来了你连起立都喊不出来可就糟糕了。”
宋鸣张了张嘴巴,这才忿忿不平地坐下。
韩辰并不是有意和宋鸣过不去,只是名叫江赢的少年的死一直和匡海山的话一起横亘在他的心间,这让他无法接受宋鸣在面对沉重的死亡时轻佻和炫耀的态度。
白原笑嘻嘻地从怀里拿出两张邀请函,一脸得意地塞进韩辰怀里。
韩辰低头一看,惊讶不已,“你怎么有这个?”
白原给他的竟是古文物展的邀请函。
作为祁山市用来拉招商投资的一个噱头,展览首日只邀请社会各界的名流精英来参加。虽然本次文物巡回展在他们学校举行,可老师和学生并没有免费参观的特权。考虑到现场设施条件情况,所有的珍贵文物只在第一天展览且不对所有人开放,第二天就将运走大部分的重要文物,只剩下一些乏善可陈的古玩供给大众展览。
“因为白家是主办方啊。”白原骄傲地说道,“门票算什么,回头文物展上你要是看上了什么和我说声,我送给你。”
韩辰挑了挑眉,他爷爷向来是古玩爱好者,早就嚷嚷着想要看这次的古文物展,可惜一票难求。这会儿他应该高兴了。
“谢了。”韩辰扬扬手中的票。
“和我还客气什么啊。”白原说罢,笑眯眯地望着韩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前两天你生病了我都没去看你,你别怪我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
白原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还住院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韩辰奇怪。
“张老师说的啊。”白原飞快地答道。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韩辰并不想多说。
好在白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上课铃打响,张金悦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为了更好地筹备即将举办的古文物展览会,学校从明天起停课一周。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张金悦皱着眉头,用力地敲了敲桌子,“这个礼拜落下的课程,以后会用你们周六的时间补回来。”
教室里的欢腾气氛登时烟消云散,哀鸿遍野。
跟着,张金悦说还差几个礼宾接待的学生的名额,问谁愿意义务来帮帮忙。宋鸣很快举起了手,只是让韩辰意外的是,易泊颜居然也把手举了起来。
“韩辰。”
韩辰听见张金悦喊他名字,猛地收回思绪。难道他也要去接待?
张金悦又点了几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学生名字,道:“后天展览会就开始了,人手不太够,明天你们回来帮着打扫一下。”
这不容抗拒的口吻,一听就是早已定下不过只是知会他们一声的决定。韩辰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倒是对门面接待这种活儿没有强烈的执念,但是在这种时候败下阵来好像显得他长得有多丑似的。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原来是韩汐的短信。
“韩小辰,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我的短信?”
韩辰有苦难言,这两天他都在医院,韩贪墨根本不给他手机。可是他并不打算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韩汐免得她担心,便骗她说因为学校即将准备文物展,他每天放学都要帮忙布置。
韩汐的短信很快又发了过来,这次还附了一张从网上下载下来的图片。图片中是一把两头有刃,形同弯月的秦刀。她说她们学校最近正好要交一份与传统文化有关的presentation,让韩辰去展会上帮她找找类似的,帮她拍点照片回来。
“报酬呢?”韩辰决定逗逗韩汐。
“请你吃糖啊。”
韩辰哭笑不得。倒是白原观察着他的脸色好奇地凑了上来,“又和你妹聊天啊?”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还有谁会能让你露出这么肉麻的表情啊!”
韩辰心虚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白原啧了两声,“你妹妹一定长得特别可爱,不然你怎么会沦落成一介妹控?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呗!”
“没有照片。”韩辰摇头,“她很小就跟我爸妈出国了,我没有她的照片。”
“你逗谁呢!怎么可能一张照片都没有!”白原怀疑地看了韩辰一眼,了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吧?别这么小气嘛,万一我和她看对了眼……”
“我就揍得你下不了床。”韩辰冷冷地接话。
“靠!”白原低骂,“你和易泊颜一样,都是臭流氓!”
这让韩辰在意起来,他实在是想不出易泊颜到底是哪里惹得白原不顺眼,易泊颜像是听见似的朝他们的方向回过头来。只是这一次,她看的是韩辰。
易泊颜的眼神带着点说不出意味的探究。韩辰还没被哪个女孩子用这样直白赤裸的目光注视过,这让他如芒刺在背。谁知易泊颜居然提起手朝他挥了挥,韩辰不好假装看不见,只好回给对方一个僵硬的笑脸。
第五节 先探古刀
【地狱里伸出一只援手,带来黑暗的曙光】
好在这一个月来在校长每日保持整洁的要求下,学校并不太脏。第二天韩辰回到学校的时候,一些比较好清扫的片区早就被其他学生抢走了,留给韩辰的只有极难清理的教学楼墙角。
墙角前都铺着地沟,韩辰闷着头清理着地沟里的淤泥和腐烂的垃圾。忽然,他看见正装打扮的校长带着副校长和年级主任匆匆忙忙跑到学校大门口,包括宋鸣易泊颜在内的几个衣着整齐的学生也鱼贯而出,分成两列,一个个挺直了腰杆站在大门两边,一脸严肃地手捧鲜花,翘首以待。
韩辰看了看还被扑了粉打了腮红的宋鸣,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的扫把,忽然觉得扫地也挺好的,至少没有那么羞耻。
他们大概等了二十来分钟,直到韩辰把地沟都扫干净了,两辆警车才不疾不徐地朝学校缓缓驶来,警车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卡宴,卡宴后面是三辆大卡车。
对了,后天是展览日,那些文物今天就会抵达。难怪校长这么紧张,看起来是来接文物的。
果然,重装以待的警卫率先下了车,井然肃穆地守在卡车四周。卡宴上下来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头发用发胶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这让他看起来清俊又优雅。他的嘴角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让人望而生亲。
韩辰认得,那个人是白原的父亲白一程。只是他没想到白一程看起来居然会这么年轻!他清秀白皙,斯文儒雅,说他是二十岁出头恐怕都有人信。
校长赶紧吆喝学生鼓掌,其中以易泊颜鼓得最响。白一程寻到她的方向,优雅有礼地朝她点点头,易泊颜莞尔一笑,几分俏皮,几分得意。
他们两个看起来好像认识了很久,韩辰想。至少他觉得如果是自己站在白一程的位置上,肯定没法仅凭鼓掌的方位一眼便认出易泊颜还朝她笑得那么……默契。
白一程和校长寒暄了一番,朝后面挥挥手,卡车上这才下来了许多人,小心翼翼地从卡车上搬下一个又一个的木箱。
校长赶忙指路,文物搬运工在警察的护送下朝教室走去。
韩辰望着那些封存着文物的木箱,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全身的血好像被什么召唤着一样,在体内奔腾了起来。
韩辰慌忙捂住自己的胳膊,那里的血又开始沸腾,像要将他的身体都燃烧起来一样。他赶紧丢掉了扫把,朝厕所跑去。血液在体内沸腾燃烧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急需大量的凉水,浇熄体内难以抑制的躁动。
幸运的是,厕所里并没有人。韩辰将水龙头拧到最大,将胳膊放置于水下,任奔流的冷水冲刷着他灼热的皮肤。然而,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韩辰的瞳孔放大,无助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难道,他也是怪物吗?
身体仿佛在此刻受到了冥冥中的感召,让他下意识地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韩辰十分慌张,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也根本无法抗拒弥漫在空气中的让他十分有共鸣的吸引力。
从二楼到三楼的教室早就布置好了,提前清空了所有桌椅,并用礼宾绳将教室隔成展览区与观赏区两块。贵重的文物被安排在三楼,一是安全,二是方便结束第一天的展览后直接撤走。韩辰来到教学楼下的时候,三楼的文物刚被摆放妥当,校长领着一群人往二楼走。
韩辰仰着头看着三楼西边的一个教室,胸中的躁郁感更盛,好像有个声音正在窗边说话,一声一声地唤他过去。
那间教室里的东西,会是让他变得奇怪的原因吗?韩辰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那间教室走去。可是,教学楼的门口、走廊都安排了警卫值守,根本没有办法随便出入。
从窗户爬上去。韩辰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个大胆的念头,着实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可从眼下的状况看来,只有爬窗户这一条路了。三楼的高度不算太高,更何况有窗台作为支点,要爬上去,似乎也并不太难。
校园里寂静不已,所有人都跟着校长走向二楼的东边,韩辰四下望了望,咬咬牙,纵身一跃,踩上了一楼的窗台。
出乎韩辰意料的是,攀爬远比他想象中要轻松很多,他的手臂非常有力气,连动作都比以前要敏捷了。韩辰一路向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攀在了三楼的窗沿上。
来不及惊讶自己身体的变化,韩辰发现有一个更加难缠的局面摆在了他的眼前。这间教室里还有两个正在看守的警察,他们站在门口,背对着窗户。而右手边的陈列台上,正放着一把古刀。
韩辰的心跳又加快了。他急于想去看看那把古刀,探究其中的奥秘。然而,他没有办法在不惊动警察的前提下,进到窗户紧闭的教室里。
忽然,门口的两个警察齐齐朝一个方向看了过去,好像是有什么人正在走廊上叫他们。警察们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决定过去看看,临走之前他们不忘回身将教室门锁好。
韩辰赶紧将身子藏在墙后,此刻他全身的重力只靠一双手支撑着,脚虚虚地踩在半空中,艰难地抵着墙砖上的缝隙。上锁的声音在此刻分外的清晰,韩辰不敢再耽搁,连忙将窗户推开,翻了进去。
韩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那半人高的展架。
一把秦刀静静地架在上面。
古刀在前,原本徘徊在耳边的呼唤声更盛,远古的刀刃上好像伸出了一只手,正指引着韩辰过去。
韩辰像被蛊惑了一般,竟抬起腿跨过隔离带,朝那把刀一步一步地走去。
古刀形如弯月,青铜所制,两面有刃,齐头无锋。哪怕经过岁月长河的洗礼与渲浸,依旧无法遮掩弯刀上森然的杀气。这把弯刀,不知曾经喝过多少人的血,又要了多少人的命。
这和韩汐发给他的照片看起来一模一样。韩辰屏住呼吸,伸出的手在空中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点渴望、一点恐惧探向了那把刀。指尖触摸到刀刃上的时候,一种奇妙的感觉席卷了韩辰全身。
温暖,充实,以及源源不断的力量。
韩辰指尖一颤,原本沉钝不已的刀刃竟然将他的手指割开一道伤口,鲜血像开闸后的洪一样涌了出来,争先恐后地爬上刀背。弯刀如月,竟在此刻发出荧荧微光来。
忽然,窗外风声鹤唳,犹如鬼哭狼嚎。好像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挣脱了束缚和桎梏,窗户在狂虐的风中剧烈地颤抖战栗了起来,玻璃好像随时都会被震碎一样。
韩辰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只怕自己的冒失引来更大的麻烦,连忙用衣袖将刀上的血迹拭去。窗外的风声这才渐渐地停了下来。
他锁好窗户,凑近门边,仔细听了一会儿门外的动静,确认没听到什么声音才将门悄悄拉开一条缝。
果然,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韩辰快速锁好了门,闪身退了出来。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韩辰一惊,走廊一眼就能望到头,根本无处可躲。他咬紧牙关,用双手一撑护栏,从三楼的阳台上一跃而下。
完了。韩辰想,这会儿要连腿都摔断了。
然而,身体的敏捷程度却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在落地之前向前翻滚了一圈,减缓冲击力。韩辰轻盈地落在了一楼的地砖上,竟然毫发无伤。
韩辰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他的双手。伤痕犹在,可在皮肤下流淌着的血液里,好像多了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让他的身体愈发的矫健、灵活。
赶在被发现之前,韩辰闪身闯进一楼角落的一间教室里,从窗户外面跳了出去。
韩辰双脚刚落地,确认没引来警察才松了口气。可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忽然多出个人影,韩辰吓了一跳,只见易泊颜背着手,从阴暗处中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韩辰,你干吗呢?”易泊颜的语气更像是明知故问。
韩辰后背一僵,定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动作她看去了多少。
易泊颜朝他走了过来,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定格在他的受了伤的手指上,“受伤了呀?”
“打扫的时候不小心。”
“我看怎么像是被刀伤呢?”易泊颜歪了歪脑袋,眸子中竟流露出几分明知故问的狡黠来,“今天学校放假,应该没有校医值班。一直流血可不行,我先帮你包扎一下吧。”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韩辰的手就被易泊颜扯了过去。易泊颜从怀中扯出一块印着皮卡丘的手帕,垂下头时头顶用发盘成的丸子只差一点就能撞到他的脸上。她长而卷曲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轻颤着,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
嗯?药香?谁家的洗衣液会是药味?韩辰怔怔地看着易泊颜,对方为自己止血包扎的动作非常娴熟,一寸手帕都没有浪费。
“好了。”易泊颜抬起头来,竟冲他笑了笑。
韩辰的手指被手帕包成了一个萝卜,上面还扎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谢谢。”韩辰干笑道,摇了摇手指,“手艺不错。”
易泊颜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将手背在身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韩辰,韩辰被她看得有些发慌,摸了摸鼻子,问道:“还有事儿吗?”
“之前听白原说你住院了,生病了?”
韩辰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白原不是和她不对付吗?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他摇了摇头,道:“已经好了。”
“是吗?”易泊颜歪了歪脑袋,“可是那天晚上,你看起来像要死了一样。”
韩辰猛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那天晚上的事?”
那天晚上的事易泊颜也看到了吗?那么,她是不是也看见了能吃掉人头的怪物?是不是也看见了那个行踪可疑的少年?
“我报的警呀。”易泊颜一脸理所当然,“不然的话警察怎么会跑到那么深的巷子里去。”
“你怎么会去?”韩辰敏锐地捕捉到易泊颜话中奇怪的地方。
“我说我路过,你相信吗?”易泊颜问道。
韩辰呵呵两声。
易泊颜笑了,“你看,你又不相信,还问我干吗?”
此刻的易泊颜却是唯一能与他分享秘密的人,韩辰急需求证那晚的事并不是他臆想出来的梦,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易泊颜遗憾地叹道,“真可惜,我去的太晚了。”
韩辰意识到论胡搅蛮缠他也许并不是易泊颜的对手。果然,易泊颜说:“你问了我一个问题,现在换我问你了。你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来?”
韩辰语塞,他该怎么解释?说那把刀让他觉得奇怪,他才一口气爬上三楼去一探究竟呢?
易泊颜看着韩辰,笑得像只得意的小狐狸,“你以为刚才那些警察为什么突然离开值守岗位?”
韩辰脑中灵光一现,“是你支走他们的?”
“是不是帮了你的大忙呀?“
“为什么……”韩辰顿了顿,“要帮我?”
易泊颜想了想,说:“大概我也想知道,你想知道的那些事吧。”
易泊颜站在马路中央,阳光恰如其分地倾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的脸上渐渐流露出明艳的光泽来。她认真地看着韩辰,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来。
“至少现在,我和你是一边的。”
第六节 秦初里
【她在北极舞蹈,她在赤道饮冰】
至少现在,我和你是一边的。
易泊颜的这句话在韩辰耳边回荡起的时候,其中还藏着许多真假难辨的细枝末节。
韩辰并不明白她口中的“边”的界限在哪里,如果他们是“一边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其他什么与他们不是一边的呢?
韩辰根本来不及细想,事实上就算他绞尽脑汁也依旧是一筹莫展。迄今为止他所接触到的不过只是一起发生在巷道的袭击事件而已。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些匪夷所思的事为什么会和他挂上钩。
时间没有再给韩辰犹豫的机会,古文物展在各方目光的翘首以待中,终于迎来了首日展览。
与兴趣缺缺的韩辰不同的是,韩贪墨的兴致非常高昂,为了表示对这次参观的重视,他特意找出一件平日里舍不得穿的夹克,对着镜子认真整理仪容的模样看得韩辰哭笑不得。
“您不热吗?”韩辰无奈地问道,那夹克厚的放在冬天防风都没问题。
“天天穿那么少,容易把骨头冻坏知道吗?”韩贪墨嫌弃地看了韩辰一眼,“天天不好好喝粥,当心肾亏。”
韩辰嗤之以鼻,“说的那小米粥和仙丹似的。”
“本来就是!”韩贪墨无情地踹了他一脚,“我说你好了没有?赶紧的,不然迟到了!”
韩辰无比怀念那个在自己住院期间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一句重话都不会对他说的韩贪墨。
严格说来,他家离学校并不算太远,只是韩贪墨怕迟到,破天荒地奢侈了一回,打了辆出租车。本来不过只是个起步价的距离,却因为交通封路,司机不得不带着他们从关口前绕路走。
韩辰坐在窗边,敞着窗户,忽然从空气中闻到了物体焚烧的味道。风吹来一些黑色的碎屑,他用手接住,轻轻地搓了搓,灰烬立刻成了灰。
韩贪墨一把将他的手打掉。
“别碰,晦气。”
那灰烬飘飘摇摇地又飘出窗外去了。
韩辰的指尖隐约还有点灼烫的感觉,他问韩贪墨,“这是什么?”
车子恰好驶过关口,警察正驱散一些啼哭吵闹的发丧人群,地上有几簇正在焚烧的火堆,里面是些还没烧完的纸钱。警察们正在奋力将那些火堆扑灭,连同灰尘一起被扬起的,还有那些烧到一半的纸钱,正在半空中浮浮沉沉。
韩辰几乎立刻明白自己刚才碰到的是什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出租车司机叹了一声,“作孽哦,那么大的交通事故,死了那么多人,到现在都没个调查结果出来。可怜这些孤儿寡母哦,赶着头七祭拜一下都不行。”
巨大的内疚感使韩辰内心倍感煎熬,他想起匡海山告诉他的那些内情,这场车祸真的会是人为的吗?
司机还在念叨,“死了这么多人也没人管,倒是还有空搞什么展览会。唉,那句话怎么说的?商女不知亡国恨哟。”
车子很快停在走进学校的小路路口,司机说再往里面封路,除了挂了通行牌的,其他车子无论如何也开不进去了。
校门口的校工正指引着一辆辆被准许特别通行的豪车驶进学校临时划分出的停车场。那些车子一看就价格不菲,有些韩辰甚至连名字也叫不上来。与那扑面而来的土豪气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个个都被抹了夸张的腮红唇膏,站在校门口迎宾的学生们。
其中,以宋鸣挥舞鲜花的动作最为认真带劲。
饶是韩辰再怎么心事重重,此刻所有的情绪也被羞耻所取代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韩贪墨注意到他的面部变化,嫌弃地问道,“你是在笑吗?怎么笑得这么扭曲。”
校长和教导主任在门口帮忙指引来宾,韩辰把邀请函拿出来的时候,一个劲儿往他这边瞄的宋鸣脸都绿了,大概是对他能参加首日展览感到惊讶和不满。
“辰哥!你来了啊!”
穿着白色的小西装的白原做了个不同以往的造型,平日里流露着几分傻气的西瓜头被发胶悉数抓了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更凸显出他脸部的轮廓和愈发精致的眉眼。这么看起来,他长得的确和白一程很像,估计不久之后,他也会像他父亲那样,分分钟吸引走所有萝莉的目光。
和他的正装相比,只是穿着卫衣和牛仔裤的韩辰实在是和眼下的场合格格不入。
不过至少不像抹着两团高原红的宋鸣。韩辰安慰自己道。
“你就是韩辰?很高兴认识你。”
面前忽然横出一只手,那是属于成熟男人的骨节分明的手掌,胖瘦适中,五指修长。手腕上戴着一块价格不菲的名表,银灰色的西服线条流畅,袖口平整,一丝褶皱也没有。韩辰顺着抬起头,戴着眼镜的白一程从容淡定地站在他面前,明明只是维持着等他握手的姿势,气度与笑容却和那身周正的西装一样无懈可击。
韩辰迟疑着握上了白一程的手,白一程的掌心宽厚而温暖,这和他给韩辰的感觉差不多,柔和、舒服,好像他们是平辈的朋友。
白一程和韩辰握完了手,又微微朝韩贪墨鞠了个躬,笑容真诚得体,“想必您就是韩老先生,孙子能这么优秀,您功不可没。”
饶是向来不怎么喜欢听奉承话的韩贪墨也对白一程的礼节和态度无可挑剔,他微微眯起眼睛,韩辰知道这是他爷爷暗爽的时候惯有的表情。
“我听小原说,韩辰经常会帮助他。这么热心的小伙子,现在可是不多了。”白一程笑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等会我陪您一起参观,可以吗?”
韩贪墨到底是老江湖,余光里瞥见四周不少朝白一程的方向张望的人,其中不乏有头有脸的政客富商。而白一程抛下他们,主动对他们爷孙俩抛出橄榄枝,他虽然觉得奇怪,却又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我听说韩老先生写得一手好字?正巧我最近对书法很感兴趣,正好趁这个机会向您讨教讨教。”白一程笑眯眯地说道。
他们刚刚步入校门,就听见易泊颜清脆的喊声。
“白先生。”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到白一程面前,含笑递给他一本小册子,“您忘记拿这次展会的宣传册啦。”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白一程懊恼地拍拍脑袋,在易泊颜面前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笑道,“谢谢你啊,小同学。”
“不客气,能为白先生服务是我的荣幸。”易泊颜脆生生地答道,好像这台词曾经背了无数遍,神采飞扬的眼睛里却流转着光芒。
韩辰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闪了一下,这让他下意识向白原求助,想看看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产生了自己是多余的的感觉。谁知白原的眼睛差不多能喷火,恨不得把喜笑颜开的易泊颜轰到几米开外的地方。
韩辰隐约捕捉到了一点白原讨厌易泊颜的原因。
不会吧?韩辰看看白一程,又看看易泊颜,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睛是被什么闪瞎了。
韩贪墨浑然不觉,朝易泊颜招了招手,“哎哎,小同学,我们也没有宣传册啊,你也帮我拿一份。”
易泊颜的眼睛乌溜溜地转了转,“这位老爷爷,我现在有点忙,等会您去找其他人拿吧!我先走了,拜拜!”
当然,这最后的拜拜也是冲着白一程的方向。
韩贪墨挠了挠头,“什么情况?”
韩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爷爷果然已经老了,看不出年轻人之间懵懂流淌的小暧昧。
白一程脸上的笑意仍未散去,拍拍白原的肩膀,道:“你和韩辰自己去转转吧,跟在我们身边,恐怕你们也觉得不自在。”
白原哼了一声,拉起韩辰的手就走。
这时,门外传来了低沉呼啸的引擎声。
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高调张扬地驶了进来,那车子好像根本不在意前面有多少人,速度不减,亏得人们匆匆避开才没酿成祸事。今天来参观的不乏都是祁山市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被这样一辆不知来头的车子冲撞了,面子上自然觉得过不去。
那辆车身线条极为流畅且外观霸气的跑车堂而皇之地停在道路中央,丝毫不顾这样的停车差不多将门口的路都堵上了。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穿着一板一眼的燕尾服,可脸却像一尊雕塑。他绕到后座旁,拉开车门,声音冷淡而恭敬:“少爷,请下车。”
后座上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年轻的脸上满是养尊处优的傲慢,根本没有在意正指着他窃窃私语的人们。
男人偏头看了看副驾驶座,嗤笑一声,“怎么,不自己下来,还等着我来给你开门吗?”
副驾驶座的门这才被推开。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半高的黑皮鞋,接着是笔直而纤细的长腿。下车的是个女孩,乌黑的发被烫成蓬松的大波浪,让藏在头发后面的脸庞显得只有巴掌大小。她的皮肤白皙稚嫩,可却用了正红色的唇膏,那过于张扬的唇色使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可她面无表情,眼睛里也一点多余的情绪也没有,就像一块让人不寒而栗的冰。
饶是韩辰也听出男人的语气着实有些不阴不阳,可少女却对那一切置若罔闻。她和男人并肩而立,轮廓眉眼极其相似,看起来应该是一对兄妹。
男人看了少女一眼,道:“风太大了,给大小姐拿件披风,冻坏了可不好。”
燕尾服男人应了一声,也不知是从哪变出一条披风,刚搭在少女的肩上就被少女抬手挥开。
她冷冷地说道:“不用。”
“秦初里。”男人忽然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不寒而栗,“你的身体可不是你自己的,不要任性,知道吗?”
“冻不死。”她说道,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男人,“死不了就行了,不是吗?”
没有等身旁的男人,秦初里迈开长腿朝校门口走来。她高昂着下巴,目不斜视,差不多快要走进校门口时,才被门口帮忙查看的张金悦拦住。
张金悦拉住她的胳膊,“你的邀请函……”
“让开。”少女目视前方,看也不看张金悦。
张金悦的身上还带着点文人的傲骨,尤其看不上这些目中无人的富二代。见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对她说话却这么放肆,脾气不由得也上来了。
“你是谁?没有邀请函不能进。”
闻言,少女终于有了动作。她微微地扭过头,却是以垂下视线的方式打量着眼前的张金悦。她的目光极为冰冷毒辣,这让张金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奇诺。”少女低唤一声,燕尾服男人立刻走到她的身旁,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邀请函。
张金悦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将邀请函接过,半空中忽然多出一只手。原来是踩着奇诺燕尾服走过来的男人啪的一声拍掉了奇诺的手,奇诺动也不动,邀请函却从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这么想知道我们是谁,就跪下去捡来看啊。”男人笑嘻嘻地说道。
少女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你……”张金悦被羞辱得面红耳赤,可很快她就被闻声赶来的校长拉开。
校长弯腰将邀请函捡了起来,扫了一眼以后脸色大变,连忙毕恭毕敬地给眼前的兄妹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秦先生秦大小姐,我们学校老师不懂事,您们别和她一般见识。”
秦姓男人对校长的讨好无动于衷,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校长是读书人,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这句话不会没听过吧?”
“是、是……”冷汗顺着校长的脸流了下来,脸色也因这羞辱而苍白难堪起来,“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没什么招呼不周的。”男人冷笑一声,“反正不会有下一次,你说是吧,妹妹?”
“但愿。”秦初里冷哼道。
校长擦了擦汗,因急于讨好而语无伦次,“二位能来,本校蓬荜生辉。”
男人却问道:“之前和您提到的单独参观,校长安排好了吗?”
“这……”
男人笑意未减,语气却冷了下来,“校长这是忘了?”
“没、没有。二位请稍等,我、我马上去安排。”
见校长跑远,男人这才收回脸上堆积已久的伪善笑容,傲慢地哼了一声。
“走。”他朝秦初里命令道,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而他的妹妹似乎也并没有受他这冷淡态度的影响,她听话地跟了上去,表情却远比她的哥哥还要冷漠。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始终隔着一点距离,像楚河汉界般的泾渭分明。他们从韩辰身边路过的时候,韩辰下意识地将背挺得直些,可少女压根没有看他,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韩辰抹了抹鼻子,“这俩人怎么比我爷爷还要恐怖。”
“你说他们?”白原耸耸肩,认真解释道,“那俩兄妹,哥哥叫秦湛,妹妹叫秦初里,有名得很。秦湛前两年作为家主继承了秦家,秦氏财团在他的带领下异军突起,生意越做越大。不但如此,秦家还着力于资助教育事业,在贫困的地区建立学校,还建立孤儿院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业内业外啊都夸秦家是大善人,是现世活佛。”
韩辰听得别扭,那兄妹俩目中无人的模样可一点也不像专注于慈善事业的大好人。
白原看出他的怀疑,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他俩看起来特别不像好人?”
“这个……也不能以貌取人。”韩辰摸了摸鼻子。
白原嗤笑一声,“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什么?”
“觉得这天下没坏人。”白原说道,表情却难得严肃起来,“秦家现在带着几个大世家搞慈善事业,四处建孤儿福利院建学校搞希望工程,听说还一起加入了一个什么战氏慈善基金会。你看我爸是个好人吧,这事我爸也不是没干过,但没他们这么高调。”
“你这说的……”韩辰皱眉,“就像认定他们是坏人似的。”
“谁知道呢?”白原皱了皱鼻子,“嗨,说这些干嘛?走走走,我们看展览去。”
第七节 自杀
【焚我残躯,熊熊烈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两人来到展厅时却出了问题,警卫将楼梯口堵上,说什么不让参观者通行。双方僵持不下,龃龉不断,校长满头大汗地在现场维持秩序,不断解释道:“请大家稍安勿躁,允许通行参观时我们一定会尽快通知大家。”
白原眼尖,一眼就看见人群最前方的白一程和韩贪墨。他喊了白一程一声,仗着动作灵活和韩辰一起钻了进去。
“出什么事儿了?”
白一程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么愤怒,好脾气地解释道:“秦家的人想单独参观,校长就安排那两位先上去了。”
“结果您这个正儿八经的主办方反而被堵在门口了?”白原似笑非笑地问道。
白一程无奈地耸耸肩,“看样子是的。”
“唉。”白原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家迟早要被秦家压垮啊。”
白一程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长他人志气。”
韩贪墨已经扯着嗓子不满地嚷了起来,“怎么回事?看个展览也搞特殊啊?大庭广众之下走后门,还能不能行了?”
韩辰想去堵他爷爷的嘴巴时已经来不及了。
韩贪墨的嗓门很大,在这种群情激昂的时候掷地有声地说了这么句话,无疑是雪上加霜。韩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大概能被称为是大老板的人们因他爷爷这一句话而被挑起了情绪,愤怒地要求一视同仁。
场面一度有些失控,大家都在往前挤,想要冲破警卫的封线。韩辰他们站在最前面,顿时被挤得东倒西歪,快要喘不上来气。他赶紧拉住跟着往里面挤的韩贪墨,叫道:“您一把年纪了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啊!”
“我这是争取应有的权利!”
潜意识里,韩辰并不想去三楼,他不想见到那把会让他失控的古刀,也不想他爷爷看见。危机意识让他全身细胞都在大声叫嚣抗拒,他隐约觉得,今天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事。
而这些事,很有可能影响他以后的生活。
这时,白一程冲校长招了招手,校长赶忙跑了过去。他附耳与校长沟通几句,校长连连点头称好,让警卫让开了通往二楼展厅的路。
校长紧张地搓了搓手,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各位来宾,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本次采取分段参观的形式,请大家先移步到二楼参观文物,稍后再去三楼。”
白一程适时帮忙解起了围,安抚起众人的情绪来,“各位,雾山区中学毕竟不是专门的展览馆,受环境因素限制无法兼顾到我们所有人,还请大家多多包涵一下。今天能受邀前来参加首日展览,各位的身份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不如就给校长一个面子,到底这是读圣贤书的地方,龃龉总是不好。”
这一席话说的十分漂亮,也给众人找了个台阶下。白一程在商界多少是有些地位,在场中也有不少人是他的生意伙伴,别说是刘校长面子了,他白一程说出的话难道还没有分量吗?众人这才偃旗息鼓,跟着校长的指引先往二楼去了。
好不容易一场风波刚被摆平,韩贪墨却捂着胸口,哎呦一声,跌坐在地。
韩辰吓坏了,别看韩贪墨平日里精神矍铄,骂起他来连口气都不喘,可韩辰知道他的心脏一直不太好,从来不敢让他激动。
“你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带药?”
“没事,大惊小怪的让人看了笑话。”韩贪墨摆摆手,“不过是刚才人太多太吵,一挤一闷心跳就快了点。”
“都和你说了别瞎凑热闹,你以为你还是小伙子啊,瞎跟着生什么气!”
韩贪墨有点气短,还是死要面子地梗着脖子嚷道:“你站着别动,等我好了看我不削你!”
韩辰没心情和他斗嘴,白一程早就体贴地让人拿来了水,韩辰连忙喂韩贪墨服药。韩贪墨吃了药,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
白一程道:“这里空气不太好,韩辰你扶韩老先生去操场那块坐坐吧。”
韩辰点点头,韩贪墨大概是身体真的十分不适,难得没有反对。
操场边有一排石凳,日常供学生们休憩使用,如今这里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的确比教学楼门口的修罗场要强。
韩贪墨吹了会风,身体舒服了不少。他朝韩辰挥挥手,“行了,你别在这哭丧着脸了,该干吗干吗去,等会我舒服点了就去找你。”
韩辰假装没听见,也没说话,就安静地坐在韩贪墨身边揪地上的草。
韩贪墨好气也好笑,敲敲韩辰的脑袋,“你看看你,整天闷声不吭的。你这样怎么交朋友?以后我要是死了,连个和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韩辰猛地抬起头来,“您瞎说什么呢!”
忽然,韩辰听见有个声音遥遥地传来,似乎在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站在操场铁丝网边叫他的人竟然是刑警队长匡海山。
对于匡海山的出现,韩辰是有些惊讶的。更让他惊讶的是现在的匡海山看起来狼狈极了,一点也没有平日里刑警大队长得风范和气度。
匡海山挑了挑眉,“怎么,很惊讶看到我?”
韩辰张了张嘴巴,沉默着从匡海山的头发上摘下好几片叶子。
匡海山的笑容凝固了半秒,憨厚而无奈地挠了挠头,“没办法,没邀请函实在是进不来,只能翻墙了。”
“您怎么来了?”
匡海山的神色严峻起来,“这里有些线索,我们来看能不能挖掘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韩辰心中始终觉得有愧于匡海山,认真地问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匡海山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拍了拍韩辰的肩膀,“暂时还不用,有需要你的地方我会再来找你的。”
匡海山看起来行色匆匆,也没再和韩辰寒暄,带着他的助手很快走远了。
韩辰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渐渐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焦躁的气味。天边猛然响起一阵惊雷声,震得他手脚都跟着发起麻来。这种感觉和那天他不小心被古刀划破了手以后的感觉一样,似有什么将要脱离他的控制,氤氲而生。
韩贪墨抬起头看了看天,“好好的怎么打起雷来了?我衣服还没收呢。”
韩辰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他再也无法“粉饰太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爷爷,我先过去一下。”韩辰说完,不等他爷爷回答,便朝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雷声轰隆作响,天色迅速地黯沉了下来,厚重的乌云像山川一样层峦叠嶂,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韩辰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的全身感官好像在这一刻复苏,四肢躯体中隐约爆发出隐隐的力量,这让他的步伐更快,哪怕极速奔跑,一口多余的气也没多喘。
他跑到教学楼下的时候,道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了,差不多所有人都在参观。韩辰的听觉在此刻变得十分敏锐,他闭上眼睛,甚至可以听见从楼里各个角落传来的交谈声:两个男人正在高谈阔论,互相引述着古文物的历史;有小孩正在扯着父亲的衣角哭闹,似乎要把某一把匕首买回家;还有脚步声,一步一顿,沉重而诡谲。
脚步声是从三楼传出来的,这节奏分明的步伐声在嘈杂中显得分外明显刺耳,还有几分肃穆与悲壮。
韩辰一跃而上,顺着水管向上攀爬。他的动作敏捷迅速,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就已经攀在三楼阳台的墙沿上。他透过玻璃向里面望,教室大门紧锁,只有秦湛和秦初里两个人。
秦湛靠墙站着,秦初里却一步一步地朝展台上的古刀走去。她紧紧抿着唇,鲜红的唇色像被她咬出来的鲜血,映衬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妖冶而动人。
她抬起手,握住了古刀的刀把。而后,她竟然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秦刀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刀刃早已迟钝,不可能一下子割破秦初里脖子。可饶是如此,她脆弱而白皙的脖颈还是因为手中的力道而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红痕。
秦初里连口气也没有多喘,马上又朝自己的脖子划下了第二道。这一次,刃口稍开,她的脖子终于见了一点血。
秦初里就像疯了一样,乌黑的长发散乱在肩上,她弓着背狼狈不堪,眼神却依然高贵,甚至比意气风发的下车时还要狠辣。她气喘吁吁的,好像没了力气,暂时无法再将手抬起,给自己第三刀。
一旁的秦湛不但没有一点阻止她的意思,甚至因为等待而不耐烦起来。他趁秦初里停下的间隙,忽然抬起一脚将她踹倒在地。秦初里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她双膝着地,可她很快抬起一条腿,不让自己呈现出下跪这样软弱卑微的姿态来。
“下不了手了?”秦湛阴测测地问道,“还是不想死了?”
秦初里仰起头,惨白的脸终于从黑发中露了出来。
她冷笑道:“谁想死?”
秦湛皱了皱眉头,捏着秦初里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不想死?我来帮你。”
秦湛试图从秦初里手中将古刀抢过来,秦初里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开。
她恶狠狠地说道:“除了我自己,谁也别想杀死我。”
此时的秦初里半跪在地上,高昂着头颅,纵使狼狈仓皇,却依旧难掩骨子里的傲气。秦湛被她推到几米开外地方,这动作几乎耗尽了秦初里的力气。她咬紧牙关,再次提起古刀,那刀不知是不是方才饮了血的缘故,竟在光线下发出诡异的光泽,像一条蓄势待发的青龙,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吞噬世间所有的一切。
秦初里闭上双眼,决绝地抹向自己的脖子。
“住手!”
等韩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撞破了窗户,在漫天的玻璃碎片中如神祇一般翩然而至——当然,如果他不因为缓冲冲击力而在地上打了个滚的话,样子一定会更帅气一些。
他的出现还是有点效果的,至少打断了秦初里的动作。他趁秦初里愣神的时候闷头朝她撞去,秦初里猝不及防,手中的刀脱落在地。韩辰眼疾手快地将刀捡起握在手中,他从地上拉起秦初里,劈头盖脸地数落道: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没事拿刀抹自己脖子干吗?”
秦初里皱起眉头,刀锋般锐利的视线落在韩辰的脸上。
如果说易泊颜的审视让韩辰不自在,那这少女的目光简直像把韩辰扔进九层冰窖里。他硬着头皮和她对视,怀疑自她的眼中一闪而过,最终变成了一抹嘲讽。
韩辰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鄙视了。
“滚开!”
她倾身去抢韩辰手中的刀,可是却被不知从哪生出怪力的韩辰全方位地压制住。
秦湛指着半路杀出来的韩辰气急败坏地叫道:“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韩辰,不是东西。”韩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朝他肚子上飞起一拳。肚子是人最脆弱的地方,韩辰一拳打的刁钻,位置又无比准确,毫无防备的秦湛即刻被他揍趴在地。
韩辰甩甩手,却是万分不满意地嘟囔道:“真不该答应爷爷不打架的,手都生了。”
“把刀给我!”秦初里试图从韩辰手中把刀夺回来,然而她力气几乎快要耗尽,并不能在力量上与韩辰匹敌。
“你刚才下车的时候,是不是朝我翻白眼了?”韩辰忽然问道。
他这问题问的没头没脑,让秦初里也为之一愣。
“我记得你翻白眼了。”韩辰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能接受一个朝我翻过白眼的人还没有被我教训就自己抹脖子找死。”
秦初里从没见过像韩辰这种胡搅蛮缠的人,她的目光渐渐毒辣了起来,恨不得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多管闲事的人千刀万剐。
“嗬——嗬——”被揍趴在地的秦湛忽然发出了诡异的低吼声。
秦初里脸色一变,只见秦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等秦湛抬起头时,惊人的变化发生了!他的瞳孔放大,几乎看不见眼白,双目充血,眼底满是残忍暴虐之色。一根又一根的红筋从秦湛的脸上爆出,像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爬满了他的整张脸庞,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韩辰被这可怖的模样骇到了,后退两步。他忽然想到那个在狭窄黑暗的巷道中,那个被神秘少年捏爆头的怪物,长得和此刻的秦湛差不多。
“你……”韩辰匪夷所思,扭头问秦初里,“他、他是……”
秦湛并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从地上一跃而起,朝韩辰扑来。韩辰有长刀在手,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捏紧手中的古刀,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前一砍。
犹如蛟龙出海时的澎湃与喧嚣,窗外雷声大震,终是落下雨来。豆大的雨点敲击着窗棂,还有些从刚刚被韩辰撞破的大洞里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窗前的地面上很快湿成一片,被撞翻在地的礼宾绳被雨水打湿,没了原本鲜红的色彩,颜色转而像血一般黯沉。
秦湛避开了刀锋,却没避开那刀气。刀在韩辰手中,像是有了生命。秦湛被刀气所伤,凄厉地长吼一声,身形却顿在原地,一时竟不敢上前。
韩辰拽了秦初里一把,不顾她眼底的愕然惊讶,叫道:“跑啊!站着等死啊?!”
韩辰强行拽起秦初里的胳膊,飞起一脚踹开紧闭的教室大门,向外面逃去!
第八节 怪兽来袭
【这天弃我,这地弃我,唯我不弃我】
三楼的展览区域因为暂时还没有被开放,所以走廊上并没有什么人。韩辰本有经验,带着秦初里从三楼一跃而下,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全然苏醒,三层楼的高度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对于秦初里来说,这样的高度未免勉强,更何况她急于想挣脱韩辰的桎梏,并不肯配合,这导致她从三楼的高度跳下来以后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韩辰清楚地听见腿骨错位的声音,可身旁的秦初里愣是一声不吭。她甚至还站了起来,即使那只受了伤的脚已经扭曲得不像样。
韩辰微微一怔,实在不懂秦初里这近乎偏执的坚强。
“喂,你没事……”
话还没说完,一支小箭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来,几乎快要削去他的大半张脸皮。韩辰仓皇避开,手中的劲儿一松,秦初里便摔在地上。第二支小箭凶险而至,这一次却是冲着秦初里而来!
秦初里根本无力躲避,小箭狠狠地没入她的肩头。那是一支十公分长的乌金小箭,箭尾连着一根极细的钢丝。韩辰正疑惑那钢丝的用途,只见秦初里身形一颤,原来是没入肩头的小箭箭头一转,长出一排锯齿,生生咬住了她的肉。而钢丝那头传来一阵力量,似要将她拉走!
韩辰当即挥刀,将那根钢丝斩断。原本僵持着的力量瞬间消失,他这才抬起头看清袭击者的模样。
“易泊颜?”
易泊颜不知何时换下了迎宾时看起来淑女文气的校服,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无袖背心和宽松的迷彩裤,腰间还垮着一个战斗用挎包。黑发被一支小箭盘在了头顶上,只有些碎发在迎风飘扬。她的右手手腕上佩戴着一个小巧的箭弩,紧绷的钢丝断的突然,她躲闪不及,脸颊被锋利的钢丝划出了一条血痕。易泊颜抬手,满不在乎地擦掉脸上的血,浑然不觉得痛,也没有往日里甜美娇俏的模样。此刻的她沉默肃杀,琥珀色的眸子里是寒彻骨髓的冷静。
“谢谢,你帮我省了不少力。”易泊颜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甜,可眼睛却一点鼓励的笑意都没有,“现在,可以把她交给我了。”
“你要杀她还是救她?”韩辰寒着一张脸审问道。
“杀她等于是救她。”
“胡扯!”韩辰挡在秦初里身前,“你这说辞早八百年前就不灵了!她又不是阿猫阿狗,哪里让你想杀就杀!我不许!”
易泊颜破觉惊奇,“你不许?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就不许?”
韩辰摸了摸鼻子,“我不管她是谁,不行就是不行。”
秦初里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韩辰一眼。她的眼神说不上有多惊讶感激,更多的是一种审视。
这个横插一脚的少年到底有什么目的?她根本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会不计较后果,无条件帮助一个人。可是她观察了少年很久,暂时还没有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
易泊颜简直被他气笑了,“韩辰,你是不是有病啊?情况都没弄清楚就在这里逞英雄?赶紧给我让开!”
“不让!”
易泊颜皱了皱眉,这次是真的动了怒,“幼稚。”
这时,三楼传来了秦湛气急败坏的喊声,“抓住他!那个学生抢走了古刀!”
秦湛抓着走廊的栏杆,已经恢复了普通人的模样,好像刚才那个只知杀戮的怪物并不是他。
许多人听到了声音,纷纷从各个教室里跑出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层的走廊露台很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争相探看,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人里,有政府要员和校长老师,有结束了接待工作被奖励参观机会的宋鸣和一干学生们,有白一程白原,有身份各异的嘉宾。众多的人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围城,围城中只有孤立无援的韩辰一人。
“辰哥!”白原着急地喊他,想从二楼跳下来却被白一程按住肩膀。
韩辰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拿着古文物展中的昂贵古刀,身边还不明不白地跟着秦湛的妹妹。他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学生,秦湛却是一句话就能获得特殊接待的重要来宾。现在的状况,任谁看了都会相信秦湛。
胳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钝痛。韩辰疼的一颤,手却下意识将刀握的更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秦初里,她的眼中毫无温度可言,手中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秦初里好像不觉得疼似的,明明肩上渗出的血快要将她的整个胸膛染红,让她成为了场上最狼狈的人。
“她说得对,你太幼稚了。”秦初里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鸷,伸出手来,“把刀给我!”
因被匕首割出的伤口正流淌出新鲜的血液,滚烫的液体顺着手腕蜿蜒而下,爬向那把古刀。疼痛让韩辰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炽热的鲜血像一条小蛇,从他的掌心里滑过,可韩辰却什么也抓不住。手中的古刀像被烧热的铁,因岁月长河的洗礼而造成的灰败之色渐渐褪去,呈现出乌金一般的玄色来。
比疼痛更让韩辰难以忍耐的,是被背叛的羞耻与煎熬。
“我在救你!”韩辰觉得自己有点丢人,这让他的控诉都变得委屈了起来。
“我不需要。”秦初里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你需要什么?”韩辰叫道,“找死吗?”
秦初里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道:“与你无关。”
警卫听了秦湛的指挥,已经将韩辰包围了起来。
韩辰百口莫辩,他就知道他的第六感是准确的,他根本不应该来这个该死的文物展,也根本不应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灭顶的灾难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好几团红雾从天而至,像一个又一个火流星,重重地砸在地上。
还没等众人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红雾已经挣扎成形。只见一团红雾朝宋鸣身旁的一个学生扑杀而去,那学生始料未及,从二楼摔了下来。红雾生出四肢,死死地压住他的手脚。忽然,红雾中心露出一个空洞,像是嘴巴的形状,上下两排锯齿。它发出嘶嘶的冷笑声,锯齿开合竟生生啃下那个学生的头来!
被吃掉头的学生惨叫一声,鲜血飞溅,浓烈的血腥味蔓延而出,比血腥味更加刺激人心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感。那个被吃掉了脑袋的学生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腿摔断了,歪歪扭扭地在地上走了几步,空洞的脖颈之上先是生出一个小小的肉瘤,而后那肉瘤飞一样的疯长,又长出一颗一模一样的脑袋来!
“救、救命!救命啊!”被吓傻了的宋鸣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原本将目标锁定在韩辰身上的保安和警察也都慌了,毕竟谁都没见过这样匪夷所思的画面。人们因这突如其来的怪物而吓得失声尖叫,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可那些红雾并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它们精准而迅速地向人类扑去,矫健得如同在捕猎一般。哀嚎声、惨叫声纷纷而起,陷入绝望的人们正在凄厉呼救。然而他们的挣扎不过是怪物进食前的添味小菜,并没有任何的用处。
怪物们争相霸占着健壮的人类躯体,一时间,原本热闹的校园变成了炼狱一般的修罗场。
这场面,和那晚在巷道里的一模一样。
韩辰握紧了手中的刀,他只觉得浑身发烫,冥冥中有一种力量驱使着他,让他拿起手中的刀。
“杀了它们。”他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谁?韩辰茫然地向四周望去,并没有找到声音的主人。可这声音莫名的让他觉得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肩膀忽然被人用力一推,韩辰连退几步,险险避过一个朝他扑过来的红雾。原来是易泊颜推了他一把,才救了他一命。
“你在发什么呆?”易泊颜骂道,“刚才你不是还逞英雄呢吗?去杀了它们啊!”
韩辰紧紧抿着唇,雨水毫不留情地拍打在他的身上,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彻头彻尾的寒冷。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从他的心底腾起,随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一直以来,韩辰都没有过什么远大的理想和目标。他是且仅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他想顺理成章地毕业,顺理成章地上大学,顺理成章地娶妻生子,顺理成章地孝顺爷爷。他按照所有普通人的成长轨迹亦步亦趋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从来没有想过要走上什么岔路,更加没有想过要和这个世界背道而驰。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他站在被教学楼包围着的庭院中间,却犹如置身在万丈悬崖之上,只要踏错一步就会跌入深渊。
他费尽心思,他小心翼翼想要规避开的那些失控的人生轨道,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
易泊颜见他仍是无动于衷,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她从怀中拿出一副手套,戴在了手上。那手套并不是用一般的丝线编织而成,倒更像是经由铁水浇灌制成的玄铁手套。易泊颜握紧拳头,微微弓起了背,像一根弦上之箭,噌的一声一跃而出。
红雾正支配着那个可怜学生的身体,却因为学生摔断了腿而行动不便。易泊颜的五指屈成利爪,凶狠地扣住了它的脖子。
那颗后来长出来的脑袋显然还没有适应这具身体,动作仍然僵硬,它歪了歪头,目光空洞地平视着易泊颜。
“死吧。”易泊颜低喃一声,用力收紧五指,那副玄铁手套的边缘长出一排锋利的锯齿,生生将那颗脑袋给割了下来!脑袋在地上滚了一圈,没有了人体的躯体作为载体,很快萎缩回肉瘤,肉瘤慢慢变小,兀的一声炸开,变回了原先的那团红雾。
易泊颜的眼中因习以为常的失败而闪过一丝懊恼。
这血腥而残忍的画面几乎吓傻了在场所有的人,那些正在袭击人类的红雾的动作终于稍有停滞,立即明白过来在场的易泊颜将会对它们造成巨大的威胁。它们前仆后继地冲向易泊颜,嘶吼声震耳欲聋,妄图将她的身体撕成碎片!
“砰!”
一片混乱中,枪声响了。
匡海山举着枪,隐隐还能看见枪口的青烟。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希望借此平定心中的惊惧。
眼前的一切几乎推翻了他这四十多年来的所有认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红雾,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敢相信这团红色的雾气竟然可以硬生生地吃掉人类的大脑!
这些天他和小刘一直四处奔走,只为了查清车祸案和无头案两桩案件。交警大队通过对车祸现场的勘察排除了人为的可能性,将车祸定性为是雨天路滑,司机驾驶不当所致。可直觉却告诉匡海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车祸案中被人捏断脖颈致死的失踪少年一直是一个缠绕在匡海山心中的迷,后来巷道无头尸一案发生之后,他更是确定两起案件之间是有些关联的。早前交警支队交给他的车祸案资料中便有记录,当日乘坐那辆大巴车的一间学校的师生,他们是来参加此次的文物展的。而当匡海山顺着学校的背景查下去时,赫然发现这是秦氏财团出资建立的。
匡海山听说这次的文物展秦家也会来人,他直觉文物展上可能会有线索,便和小刘一起来了。哪知道他和小刘没有邀请函被拒之门外,好不容易翻墙进入学校却被巡逻的保安发现了,好一番追逐躲藏之后才摆脱了那些恼人的保安。
他和小刘冒雨来到被当做展览场的教学楼时,只见许多红雾从天而降,他还没弄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那些红雾化作怪物,袭击起在场的人类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红雾硬生生地吃掉了人类的脑袋,当那个没有了头本应没有了生命体征的躯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时候,匡海山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震,在一片错乱的思绪中隐约抓住了些什么。而当恶心的肉瘤在无头躯体上疯狂生长,再次长成了人脑的形状,匡海山几乎是立刻拔出了自己的枪。
可他不敢轻易开枪,因为他根本无法确认那个学生还是不是人。可当他看见那个女孩用一双奇怪的手套割草一样割掉那怪物的头而红雾却并没有死亡时,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也许并不是他的能力能控制得了的。
红雾数量众多,有一个趁那女孩不注意,竟要从背后偷袭她!匡海山想也不想地放了一枪,子弹从红雾的中心穿透而过。他还没来得及高兴,那团被他打散的红雾又聚集成团。
“赫——赫——”红雾们似是被激怒了,这让它们的体积瞬间涨大了好几倍,嘶吼声响彻天际,似要将眼前的所有人类都吞噬!
匡海山还来不及躲闪,一个红雾就朝他袭来。他到底是刑警,身手矫捷,弯下腰在原地向前打了一滚,险险避开那红雾的袭击。可他身边的小刘显然没有像他一样的反应力,被红雾扑倒在地。
“小刘!”匡海山大喊,又朝红雾开了一枪。可这举动显然是徒劳无功的,子弹再次穿透红雾而过。连匡海山自己都因为情急救人而着了另一只红雾的道。
他被压在地上,惊恐地瞪着眼前的怪物。说也奇怪,这些红雾看似一团雾气,没有形体,但它们却能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人类。它们的力气很大,靠近时还弥漫着一阵恶臭之气。红雾就像一个巨大的嘴巴,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一口将匡海山吃掉。
“小心不要被它们接近脖子!”易泊颜大声叫道。
可红雾哪里会给她提示的机会,它仰天嘶吼一声,似是提前为进食而庆祝。它露出锋利的獠牙,朝匡海山的脖子啃去。
只要一秒,它就能咬断匡海山的脖子。
“铮——”空中传来一声铮鸣,震得众人耳根发颤。只见一阵黑气卷起狂风细雨呼啸而至,一抹银光自黑气中乍起,惊起一片肃萧的杀气。
少年低沉的嗓音爆发出来的喝声,犹如春日里的第一道惊雷。
匡海山惊讶地看着面前,韩辰,那个几天前还在病床上与他对话的少年,此刻持刀而立,一刀便解决了那些压制住他的怪物。
少年的眼中,有暴戾有杀意,然而更多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第九节 我再非我
【若我非我,请将我带回故土安葬】
韩辰并不想出手的。
可是他没想到匡海山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这里。本来他以为像匡海山这样干练的刑警一定能稳住眼下的局面,可事实是连他也不是那些怪物的对手。他眼睁睁地看着匡海山被那些怪物扑倒在地,子弹没有任何的作用,匡海山就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一样,只能等死。
韩辰对匡海山有种莫名的信赖,他觉得这个做起事来一丝不苟的大盖帽警察是个好人。既然是好人,就不应该死在这些怪物手上。他觉得自己的血彻底的沸腾了,体内横冲直撞的力量急需寻找一个突破口,韩辰想也不想地举起了刀。
他举起了刀,一刀便斩开那个红雾。若世间真有魂飞魄散这个说法,那此刻的红雾显然已经下了十八层地狱。它根本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死在了韩辰的刀下。浓重的雾气化成了漫天的粉尘,很快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韩辰的身体早就被雨水打湿,衣服贴在他的正在发育中的身体上,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瘦弱。韩辰额前的发有些长了,又经雨水这么一打,湿哒哒地垂在额前。晶莹的水珠顺着发梢滴下,几乎快要刺进他因怔忡而涣散的目光里。他喘着粗气,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反而是火热与兴奋。
他直起腰来,慢慢地转过身,眼中是一片死气。不知何时,韩辰的右眼完全变了颜色,赤红之色取代了墨黑色的瞳孔,这让他的眼中好像燃烧着火焰。他提起了那把刀,指向那些红雾,一字一顿地说道:
“来、啊。”
不论是人类,还是红雾,都被韩辰这气势震慑住了。人们不敢相信这个沉默中透着几分孤僻的少年的身上竟藏着这么大的力量,靠一刀就拯救他们与水深火热之中。韩辰紧紧地握着刀,像个决绝的战士。雨水毫不留情地拍打在他的背上,可他挺直腰杆,没有被风雨影响分毫。
红雾被韩辰的气势震慑住了,可随着渐沉的天色,它们的情绪逐渐焦躁起来。被激怒了的怪物们并没有和韩辰正面冲突,而是选择继续攻击并无抵抗力的人类。它们意识到,那些人类并不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拥有毁灭它们的力量,而且,它们要赶在最后的时限到来之前找到合适的宿体。
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会儿的教学楼顿时又被惊恐的叫声所打破,还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人们成为了红雾们争相吞食的目标。红雾的数量太多了,粗略一数竟有四十来个,它们的动作迅猛快速,专门挑选少男少女和身强体壮的成年人攻击,眨眼之间,血腥四溅,整座教学楼都变成一片死地。
“啊——啊!”腿早就吓软而瘫坐在地的宋鸣被一只红雾捉住,提到了半空中。他慌张而恐惧的胡乱挥舞着手脚,企图赶走那些危险的怪物。这些怪物是怎么样吃掉他同学的脑袋的,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宋鸣吓哭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地摊上这么一件事。
红雾提着宋鸣,缓缓升至三楼的高度。宋鸣被悬挂在了半空中,只能徒劳地蹬着腿。
“救命!救命!”
韩辰三步并做两步,轻轻一跃便踩着墙壁借力翻上了二楼,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预留,奋身一跳,紧靠手臂的力量攀住了三楼露台边缘的栏杆。韩辰爆喝一声,像要将体内的力量都激发出来一样,肘间用力,将自己倒甩上了三楼。他凌空一跃,竟从半空中腾起,手中铜刀横扫而过,立即将红雾斩成粉碎。
而好不容易得救的宋鸣脱离了桎梏,生生从三楼的高度摔了下来。易泊颜见韩辰已经杀红了眼,几乎没有了心智,眼疾手快地放出一支小箭,钢丝绳在宋鸣的身上缠了几圈,帮他缓冲了一下,才不至于让宋鸣摔到地上的时候断了胳膊腿。
韩辰轻巧地落在地上,只要看到红雾就劈砍,一点情面而不留。他士气如虹,遇神杀神,偶有一些脑袋已经被吃掉的倒霉人类向他发起攻击,都被韩辰一刀砍掉了脑袋。脑袋刚掉到地上就变成了一团肉瘤,肉瘤弹了弹,最终从内部爆破,化成一滩血浆。
几个保安还护在秦初里的身前,生怕她也陷入危险。可秦初里却将他们一把推开冲进雨里,她死死地盯着韩辰的一举一动,那个挥舞长刀的少年让她呼吸困难,抑制不住的战栗颤抖起来。
秦初里用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掌,可那样微弱的疼痛感不过是隔靴搔痒。名为恐惧的情绪渐渐揪住了她的心,而她讨厌极了被这样无用的情绪控制着。她干脆拔出那把刺伤韩辰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用力地割了一刀口子。
疼痛感终于驱散了恐惧,让她冷静了下来。
韩辰、韩辰。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眼前少年的名字。
她观察着韩辰的动作,韩辰的确可以驾驭那把古刀。他和那个叫易泊颜的女孩不同,易泊颜的机弩小箭和锯齿手套只能短暂地抑制住怪物,而韩辰却能真真正正地将它们消灭。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少年的怪力究竟意味着毁灭还是拯救,她无法估计。
转眼间红雾已经被韩辰杀死大半,那些浮于半空中的红雾们终于意识到凭己之力根本无法与眼前的少年相抗衡,再不贪恋战局,急急忙忙地向四周逃窜而去。
“不能让它们逃掉!”易泊颜大叫,她从怀里拿出手机,屏幕黑黢黢的看不出一点动静。易泊颜气得呕血,“该死的,支援怎么还不到!”
韩辰惊讶地看着易泊颜,易泊颜的脸上满是血污,竟看不出原本的容貌来。
“听着韩辰,在支援到来之前,尽可能抓住它们,不然它们会去杀更多的人!”她从挎包中拿出一把枪,扔给韩辰,“打过枪吧?扣动扳机就会发射玄铁制成的渔网,可以困住那些雾体的怪兽。我去抓下面那些有实体的,你对付那些雾体。”易泊颜交待完之后,根本没给韩辰回答的时间,恰似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她用的还是那副玄铁手套,抓住了试图用人类躯体逃窜的怪兽之后,就用机弩小箭尾部的铁丝将它们绑住。
韩辰掂了掂手中的枪,心想韩贪墨对他虽然管教甚严,但还好三不五时带他去游乐场玩玩气枪游戏。
这把枪做得非常精致,大约只有他半个小臂大小,枪口并不是寻常的黑洞,而是一枝半根食指长的铁锥,锥头有五片铁瓣,静静合拢,乍一看像朵含苞待放的花。韩辰左手举枪,瞄准离他最近的那只红雾怪兽,果断扣下扳机。
铁椎嗖的一下弹了出去,锥头的五片铁瓣向内弯合,终于像朵盛开的花。锥尾甩出一张编织细密的渔网,像长了眼睛似的将那团红雾紧紧包住。渔网的重力拖着红雾急速下坠,落在地上,弹了几下。
红雾挣扎着,想要挣脱渔网的桎梏,韩辰哪里会给它这个机会,竖起长刀,往下狠狠一插。凄厉的嘶吼声后,红雾烟消云散。
韩辰舔了舔嘴唇,红雾的气息于他而言就像充满诱惑力的罂粟壳,这让他无法再掌管那些失控奔腾的热血。体内的力量在向他呼啸尖叫,一声一声地拉扯着他,让他将眼前这些肮脏的物种全部都杀死。
韩辰垂下头,弯起了嘴角。待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再没有属于人的痕迹。他的双眼已经全然被血色染红,再也看不见黑色的瞳孔。
没有七情,没有六欲,现在的韩辰,更像是一把冰冷而毫无人性的刀。
“去死吧。”韩辰冷哼,“通通去死吧,你们这些杂碎。”
“小辰!”
原来是心脏不舒服一直在操场上休息的韩贪墨姗姗来迟,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孙子,韩辰的脸上身上早就被血染得面目全非。如今的韩辰好像谁也认不出来了,只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刀,随时都会离他而去。
“小辰!”韩贪墨从没见过韩辰这个样子,向来硬朗的腿有点软,又高喊了一声。
他的喊声让韩辰这才找回了一点意识,冰冷的眸光中渐渐找回了一丝温度。韩辰的眉心之间隐约闪现过痛苦的神色,他张了张嘴巴,吐出两个字来,“爷……爷?”
这个称呼就像是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韩辰身上的枷锁。体内所有的他控制不住的力量渐渐消散了,他双腿一软,在跪倒在地的那一刻身体比意识更先行,以刀顶地,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这时,从四面八方涌入许多和易泊颜打扮相同的人,他们全然不对眼前的景象产生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训练有素地处理清扫着战场,抓捕那些试图逃窜的怪兽。这其中以为首的一男一女动作最为利落干练,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一米八几的个子,理着嚣张的刺猬头,肌肉坚硬得像岩石,胸肌随时都会从黑色的无袖背心里挣脱出来;女人也是差不多年纪,身材玲珑有致,有一双稍显阴鸷的丹凤眼。眼角下有颗泪痣,这让她看起来没那么暴力,反倒多了几分女性的魅力和风情。
他们的胳膊上都戴着袖章,袖章是黑色的,上面用黄色的线绣着一条龙的形状,长龙张牙舞爪。可女人的却与他们的有些细微的差别,她的龙前,横着一把长刀。那刀的形状,和韩辰手中的秦刀有几分相似。
场面随着他们的到来而渐渐被控制了下来,易泊颜拽着那些被她用铁丝牢牢缠住的怪兽,甩进肌肉男人的怀里。她瞪了泪痣女人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樊加加,你们敢不敢来的再晚一点!”
“你怎么和队长说话的!”肌肉男瞪着易泊颜,眼睛都快爆出来了。
“齐城,安静一点。”樊加加阻止了肌肉男的指责,她环顾一圈,眉头紧锁,颇为严厉地看着易泊颜,“钥匙呢?”
易泊颜经她这么一提醒,这才注意到秦初里和秦湛不知何时不见了。坏了!她心里一沉,肯定是他们趁乱逃走了。
“谁让你们来的那么晚啊!工资我就拿一份,活儿不能让我干两个人的吧!”易泊颜不满地嚷了起来,她嘟起嘴的时候才像个适龄的小姑娘,可脸上的血污和伤痕却让她的娇嗔里透着几分危险。
樊加加脸色难看,可眼下她并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追究易泊颜。她看了看四周,除了那个被一位长者抱在怀里昏迷不醒的少年之外,其他人早已被吓得瘫倒在地,因劫后余生而或抱头痛哭,或低声啜泣。
“这里谁管事?”樊加加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校长早就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裤管上还有些湿漉漉的痕迹。
樊加加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听见一个男人声音,“我……我想我可以。我叫匡海山,是警察。”
樊加加面色稍霁,她走到惊魂甫定的匡海山面前,向他展示了一个证件。匡海山吃了一惊,怀疑地看着樊加加,樊加加却还是一脸的淡定。
“不论用什么方法都好,今天的事情都不能传出去。”
“你……你们……”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匡海山绝对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些专门吃人头的怪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专门攻击学生和青壮年?这些来参加文物展的官商们许多都受了伤,光是想想后续的安抚解释工作,匡海山的头已经有两个那么大了。
“会有人和你解释的。”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终于平息了下去。
有樊加加和警察沟通,差不多也没她什么事了。易泊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直悬在嗓子眼上的心这才放松了一些。疼痛感如期而至,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只要随便动一动,就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
好疼……易泊颜瘪起嘴,求助地朝二楼的方向望去,却发现白一程并不在那里,应该是已经带着白原走了。她赶紧垂下头,借以掩饰心中的失望,忽然没有了处理伤口的兴致。
“小辰,小辰,你醒醒啊!”
易泊颜这才想起韩辰。
她从没见过那样浓烈的杀气,韩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团正熊熊燃烧着的火球,像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黑暗都焚尽。可是现在,他又像个平凡而普通的男孩子,蜷缩在他爷爷的怀里,荣光不再。
这个人啊……真的是他们可以仰仗的人吗?
韩辰在韩贪墨鬼哭狼嚎的摇晃拉扯下,终于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涣散的目光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回了焦距,他看见韩贪墨焦急的脸,喃道:“鼻涕……”
韩贪墨见他醒了,大喜过望,等到听见他的话,困惑起来。
“什么?”
韩辰闭上眼睛,“你的鼻涕……蹭到我脸上了。”
“臭小子!”韩贪墨知道他这是没事了,干脆把他扔回地上,别扭地擦起自己的脸来。
易泊颜走了过来,看着韩辰遍体鳞伤的样子心生几分抱歉,可她一想自己也没比韩辰好到哪里去就释怀了,驱散心中的负疚感。她伸出脚踢了踢韩辰,“小英雄,还活着吗?”
韩贪墨对她不知轻重的行为怒目而视,韩辰是真的没什么力气再和他斗嘴。
“死不了。”他有气无力地答道。
“表现得不错啊,给你100分不怕你骄傲。”易泊颜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下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模样十分甜美。可惜现在的韩辰并没有那个心思去欣赏。
韩辰嗤笑,目光变得深邃,似要将易泊颜看穿,“不如你告诉我它们是什么,为什么我能杀死它们?”
“没有为什么。”易泊颜想想韩辰刚才到底帮了她不少忙,语气软了一些,“等你好点了我再告诉你。”
韩辰忽然抓住她的手,死死地扣住,不让她离开。他的瞳仁终于恢复成原本的颜色。这让易泊颜忽然想起她第一眼见到韩辰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毫不遮掩地表露出对外界的漠然和不关心。可是他的眸子很黑很亮,瞳孔深处是隐约可见的慈悲与善良。
余光里,樊加加和齐城他们好像朝这个方向望了过来。易泊颜连忙侧过身子,挡住他们的视线。她凑近他的耳边,飞快地吩咐道:“今天的事对谁都不要说,知道吗?”
韩辰茫然。
“谁都别相信。”易泊颜轻声叮咛道。
“包括你?”
易泊颜一愣,旋即笑了出来。
“对啊,包括我。”
“我还能回去吗?”
“去哪儿?”易泊颜没明白。
韩辰的眼底洋溢着微弱的光芒,他怔怔地望向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
“我还能是我吗?”
易泊颜想了想才答道:“只要你想,你就能。”
哭声鹤唳,残阳如血。
第十节 幕后黑手
【他给她十万分纵容,唯独不给一分爱】
“啪!”
重重的巴掌甩在易泊颜的脸上,半边脸立刻高高地肿了起来。她不服气地瞪着扇了她一巴掌的中年男人,还有站在男人身后,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樊加加和齐城。
“易泊颜!组织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说话的是张希培,他五十来岁,穿着严谨而干净的白大褂,面相却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老了十多岁。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易泊颜责骂,丝毫不顾自己已经风度扫地。
“抓捕钥匙。”易泊颜小声哼唧。
“结果呢?钥匙去哪里了?”
“这不能怪我吧?!”易泊颜大叫起来,有些委屈,“当时情况那么混乱,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可能一边看着人一边打怪兽啊!”
她指着樊加加控诉道:“她和齐城来的那么晚,你怎么不打他们啊!”
“你还顶嘴!”张希培再次扬起手,胳膊却被拉住了。
“张教授,您为难一个孩子做什么呢?”
一个温润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恍若无边黑暗中突然投射而来的一道光线,让易泊颜的世界亮如白昼。
易泊颜猛地抬起头来,满怀希冀地看着来人,笑容不由自主地绽放了出来。
“白先生!”她几乎忘了被张希培责难的屈辱,甜甜叫道。
白一程朝她温柔地笑了笑,视线扫过她肿起的脸颊和嘴角的血痕时,笑容凝固了几秒。
“是您啊,白先生。”张希培立即换下了暴虐和戾气,堆上虚伪的笑意。
白一程再看向张希培时,目光冷了几分。他走到屋内的椅子前坐下,冲易泊颜招招手,易泊颜像只小猫似的赶紧跑到他身边蹲下,仰着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白一程觉得好笑,从怀间抽出一条手帕,捧起她的脸为她仔细轻柔地擦拭起脸上的伤痕来。
“疼吗?”
“不疼!”
白一程叹了口气,“你啊。”
两人的对话旁若无人,可却让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尤其是张希培,更觉得自己是被悄无声息打了脸。
白一程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脸上挂着的笑意并不怎么真切,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道:“张教授舟车劳顿赶来祁山市辛苦了,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生气伤肝。”
张希培有些难堪,“这……易泊颜任务失败,我当然要教训一下她。”
“也不算完全失败吧?”白一程宽容地说道,“至少我们确定了钥匙的身份。顺着秦家这条线往上查,一定会找到囚徒们的大本营的。”
张希培还不死心,“可万一打草惊蛇,秦湛干脆带着秦初里跑了怎么办?”
白一程笑道:“张教授,您不是生意人,所以不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商人,名利是荣耀也是枷锁。秦湛现在是一个出色的商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他的身份和地位逃走的。”
张希培张了张嘴,生意场上的事,他的确不如白一程这么老奸巨猾。可白一程这么说无疑是在众人面前狠狠抹了他的面子,他哼道:“照白先生的意思,易泊颜弄丢了钥匙,难道也不用处罚了吗?”
“您不是已经责罚过她了吗?”白一程故作惊讶,他拉过易泊颜,指着她又红又肿的脸说道,“你看,都打成这样了,还要怎么责罚?再说了,钥匙不是也没丢吗?”
易泊颜努力憋笑,嘴角的梨涡却出卖了她此刻的欢喜。白一程这人啊,厚着脸皮的时候比她还能胡搅蛮缠呢!她是一点儿也不疼了,甚至也懒得再生张希培和樊加加他们的气了。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只要白一程护着她就行。
张希培咬咬牙,白家向来是组织的重要经济支柱之一,于情于理他都没必要为了易泊颜去得罪白一程。他只好将满腹的怒气压下,再次问向易泊颜,“那好,这事我们就先不提。易泊颜,你告诉我,囚徒是被谁杀死的?”
易泊颜飞快地答道:“樊队长他们虽然来迟了,但至少还不算太晚。您不是都看到了吗?囚徒最后都被抓回来了呀。”
张希培打断了她的话,“我是说当场被剿杀的那些囚徒,是被谁杀死的?”
“绝刃啊!您看秦初里都拿它抹脖子了!”
“胡扯!”张希培简直恨不得把易泊颜那张张口就胡诌的嘴撕烂,这小丫头仗着有白一程撑腰,从来不把组织放在眼里。
“樊加加,你说!”
樊加加有些犹豫,“我……我和齐城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抓捕试图逃窜的囚徒,并没有看到是谁杀死它们的。”
张希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骂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废物!”
“张教授。”白一程开了口,语气冷淡而锐利,“您追究的这些并没有意义,毕竟现在对于组织来说最重要的是牢笼计划和耀元素的开发,不是吗?但据我所知,这两个项目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张希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两个项目是他现在在研究负责的,白一程这么问,无疑是在讽刺他的毫无作为。他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反驳道:“可如果真的存在能直接杀死囚徒的人,就等于是找到了耀元素。您真的信这丫头说的话吗?囚徒是被绝刃杀死的。”
“我相信啊。”白一程的嗓音清亮,还带着点轻松的笑意。
张希培的脸更加扭曲,“这怎么可能呢?”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白一程摆摆手,打断了张希培的话,“如果照您的理解和一贯的认知,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囚徒的存在呢?正在我们组织里的‘她’,又是什么呢?”
这下张希培是彻底无话可说,不是他相信易泊颜明显就是在扯谎的说辞,而是他察觉到了白一程的立场,在这件事上分明就是在包庇易泊颜。他们这样竭力粉饰太平,更让张希培确认校展会的背后另有内情。只是从易泊颜口中显然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就算他再追问下去,长袖善舞的白一程也一定有办法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
倒不如……让樊加加他们暗中去查证。
想到这里,张希培脸上的怒意减淡,终于又露出一抹笑容,“白先生说的是,是我太古板了。”
白一程笑眯眯的,对偃旗息鼓的张希培表示出了极大的满意,“这次我们也不算是毫无收获,至少捕获了一大批囚徒,对于日后的研究还是有所帮助的。舆论那边我会安排人去处理,囚徒的事现在还不适合被大众知道,这一块的事张教授就不用操心了。”
张希培皮笑肉不笑,“是,那就辛苦白先生了。”
“好了。”白一程站起来,抻抻自己的西装,“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辛苦了,早点休息吧。”他扭头看向易泊颜,咦了一声,“我记得组织给小颜安排住的地方好像挺远的吧?”
“是啊。”易泊颜配合地点点头,“可远了,要坐白先生的车才能到呢!”
白一程笑了起来,和易泊颜一起向外走去,“那行,正好顺路,我送你一程吧。”
“送我一程?”易泊颜促狭道。
“……你啊。”
直到两个人走远了,屋中人尴尬的神色这才和缓了些。樊加加的脸有点红,毕竟两人之间的对话听起来实在是太像恋人之间的调情。
张希培一张脸又恢复了原本的阴郁,重重地哼了一声。
门外,白一程的车就停在那里,司机早等在车边,见白一程出来了,不发一言地坐上驾驶座。
白一程细心地为易泊颜拉开了车门,易泊颜欢天喜地地钻了进去。白一程摇摇头,跟着坐在了她的旁边。他倾身为易泊颜扣好安全带,低声叮嘱道:“坐好,不许乱动。”
易泊颜本来还笑眯眯的,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哼了一声,将头别到一边,不肯再看白一程。
“怎么了?”白一程想了想,自己好像没做什么惹她不开心的事啊。
“那天您走了。”易泊颜低声道,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沮丧,“那天我伤的可比今天严重多了。”
白一程一愣,立刻明白她说的是校展会那天。
他叹了口气,道:“抱歉,当时的情况毕竟太危险,为了小原的安全考虑,我只能先带他离开。”
“我知道。”易泊颜嘟囔道,“我知道在您心中,白原才是最重要的。我没打算和他争宠的,我只是有点不甘心。早知道,早知道我就……”
“你就怎么?”白一程好奇地看着她。
易泊颜下意识地掩住嘴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没什么,没什么。”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拿出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起来。与组织联系时只能用砖头机,可实际上易泊颜自己的手机却是苹果系列的最新款。她像所有同龄的小女孩一样喜欢一切可爱的东西,手机壳是白一程给她买的皮卡丘,这是她最爱的卡通人物。
易泊颜从来不怀疑白一程对她的纵容,就像如果这世上如果真的有皮卡丘这种跟宠,不管多贵白一程都会给她买回来一样。
白一程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她第一次见到白一程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有着非常温柔的眼睛和敏锐的洞察力,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瞧出了她藏在紧抿的双唇之下的胆怯与恐惧。
“别怕。”
这是白一程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话,让易泊颜在这十年来都勇往直前,毫不畏惧。不论是多么艰苦的训练和凶险的任务,她都不断告诫自己不许害怕。
因为,她得听白一程的话啊。
易泊颜知道白一程对她的纵容,她一再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结果让她欣喜,却也让她失望。事实证明不论她向白一程要求什么,他都会尽力做到。他从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有人欺负她了,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帮她讨回来。可这看似没有底线的好,恰恰是白一程给她的最后底线。
一切,仅止于好而已,永远都不会再进一步。
易泊颜有点难过,她划拉着手机,想找个搞笑视频来看看,让自己的心情好一点。视频APP的首页上飘着的一个视频很快引来了她的注意,她点开一看,惊呼出声。
那视频记录的分明是校展会当日!视频只有短短的几十秒,虽是从偏僻的角落拍摄,可清晰地将红雾攻击人类,韩辰手持长刀,一刀将那些红雾砍得魂飞魄散的画面拍摄记录下来。
视频上传时间是在一天前,就是校展会发生骚乱的第二天。仅仅是短短的一天时间,转发和评论都已上万。不少网友都在揣测争辩视频中的红雾是什么,有人说是末日来临的怪物,有人说不过是用来炒作的假相。可恐慌的情绪还是随着网络蔓延,人们争论的焦点已经移到了韩辰身上,网友中有人言之凿凿地评论说这肯定是从哪个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人在发疯,毕竟视频中的韩辰举止疯狂,看起来并不怎么正常。
易泊颜拉拉白一程的衣角,将手机递给他。白一程看了几遍,脸色越来越沉。
“怎么办?”
白一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在安抚上头,可是网络传播的速度太快了。是我的问题,我不该遗漏网络舆论的。放心,这块我会尽快处理掉的。”
“可是这样下去的话,韩辰会被组织发现的。”易泊颜担忧地咬住下唇,“这样一来,我们刚才做的一切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韩辰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关键在于,是谁找到他。”
易泊颜不明所以地看着白一程。
“从现在开始,太多人要找他了。可是到最后他能为谁所用呢?这取决于第一个找他的人告诉他什么。”白一程揉了揉易泊颜的头,“抽个时间去韩辰那看看吧,是时候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可是,万一他不相信我的话怎么办?”
“会相信的。一定会有人让他相信的。”白一程笑道,“小颜还记得我陪你玩过的多米诺骨牌吗?”
易泊颜点点头。
“摆放好的格局,只需要轻轻一推,所有的骨牌就会悉数倒下,从而产生新的局面。”白一程捏了捏眉心,说道,“放消息出去吧,就说绝刃在韩辰那里。”
易泊颜从来不会反抗白一程的意思,可是这一次,她的心不知怎么的陷入一片寒凉之中。
她知道这样之后对于韩辰来说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山雨欲来,他再也逃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