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妖珠,恐怕你拿不到完整的了,只能送你一半。谢谢你这段时间保护我。”风中传来一句瓷器摩擦般令人毛孔直立的声音。
原来它都会讲人话了。“该是我的我自己会拿,不用送。我是为了自己保护你,不用谢。告诉我你妖珠不破的答案,给你个痛快。”我回答着,持好中段架构,谨慎地向乌骏移动过去。
“别离我太近,再等一会儿。”乌骏睁开微红的眼睛,仰望天空,瞳人依旧清澈如冰,映着朦胧的血月。
正在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迟疑的瞬间,手中的“策鬼神”突然收敛了剑气,掩藏起刀身内积累的妖灵,变成一把普通的钢刀。我心知变故必紧接而来,于是迅速收起刀,趴在地上屏住呼吸。因为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空气中弥漫起阴湿和腐烂的味道。见鬼了。
我和乌骏约莫静止了半刻钟,山丘顶上不知何时团聚了一大片乌云。“噼咔!”毫无征兆的一声雷响,一根粗大的雷电直直地落在山丘上,虽然离我有点距离,但还是炸得趴在地上的我整个人弹了一下,耳朵顿时失聪,神智昏乱。泥土地上强大的瞬时电流四处传射,电得我浑身麻痹,无法动弹。
腐烂的味道,配上烤肉的焦味,十分令人厌恶。我趴在地上缓着气,听到山丘顶上传来冰冷幽深的声音:“桂阳太守……李叔同。”
“在。”瓷器摩擦般的回答声。
一个低沉阴寒的声音说道:“根据桂阳郡生死簿记载,桂阳太守李叔同,丙戌年五月十五日戌时死于雷击。验明魂身,拘汝下界。”
阴差拘魂?哪来的李叔同魂身?我急忙用还能控制的部分四肢支起身体,抬头往山丘顶上望去,只见丘顶上一片区域深暗无光。区域内,夜色在此凝缩,风气在此停滞,万物在此静绝。乌骏的肉体已经焦黑,倒在地上,衣冠破碎燃着火星,其上隐隐约约地站着李叔同惨白的身形,嘴角还有些许黑红的血斑。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站在其左右,带着李叔同往深暗中移动。
我坐起身来,使点余劲高声叫了声:“哎!”
一黑一白的身影停了下来,回头四顾,看到我,黑色的那道身影便飘了过来,冷目斜视着,冰冷冷地问道:“东楚谧风?你在此地做甚?”
“我特么差点被你们劈死。连个歉意都不表示下?”我嗫怒道。
“我等只拘魂,不断死,落雷不关我们的事。我等业务繁忙,闲叙不恭了。”说完,黑影就准备向后退去。
“哎哎哎,等会儿,你们……如果拘错了魂咋办?”我用胳膊招了招,追问道。
“你这话,是在侮辱我等。”说完,黑白双影带着李叔同的魂身,消失在了深暗之中。
哼,可真够自信,待会儿拉到下面,等乌骏这条老狗在泰山府君面前现出妖形,看府君怎么煎炒烹炸你们。我躺到地上休息,怪味迅速退去,清凉夜风再起,月色明黄黄,晕染着淡去的一片片薄云。“策鬼神”也恢复了神气,我让剑气注入周身回转,疏通麻痹的经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哈哈……我浑身舒畅后,大字躺在地上苦笑着。
须臾,我爬起身来,走向乌骏的尸体。我淡淡地看着它焦黑的身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冒着丝丝青烟,脑袋埋在土里,连死的姿势都尽力回避狗的形状么,我本对此时空的人事不作关心,然而鼻头,还是微微有些发酸。为你致上我最高的敬意,我仔细审视了尸体一番,推出刀,手起刀落,划开乌骏尸体的第十二根脊椎,里面现出一枚散发着淡淡乳白色幽光的小珠子。果然只剩下半口妖灵,我把佩刀“策鬼神”凑近妖珠,它嗅了嗅珠子,厌恶地弹开了。
“嘿!什么鬼?你还嫌弃?”我举起“策鬼神”纳闷道。想想也是,一路上,它跟我斩的都是邪魔恶妖,越恶越能增长刀身的杀意。吸收这么一颗圣母一样的妖灵,往后还怎么打打杀杀?“当初是谁看到它流口水的?自己流的口水,跪着也要吃下去。吃!就当吃补品了。”我硬把“策鬼神”插进了妖珠。失去妖身的妖珠,也就散去了天宪地律,只剩下修炼的妖灵和薄薄的一层壳。“叮!”的一声,刀插在妖珠上,刺破了一个小洞,从洞中飘出一股乳白色的气,汇入刀身,手中的刀忽然剧烈抖动,“砰!”的一声窜上了半空中,“唰唰唰”来回快速飞卷,最后直直射落在地,深深地插进土里。
嗯,看来是真的很讨厌。我捡起透明的妖珠壳,走过去拔起刀来,擦了擦干净,收进刀鞘,说:“走吧,把这个珠送去给李叔同,让他做个明白人。”
回到太守府,府里灯火通明,仆人们都持岗候命着,守卫见我回来,忙去通报瞿管家。瞿管家闻我回府,急趋而出,冲我问道:“先生,如何了?”
“没事了。李太守无恙否?请代我通报一声,有些事,我需当面告知。”我说。
瞿管家闻言,面露喜色,忙引我进府,说道:“太守已无恙,郎中说受了点皮外伤,只是脑袋撞到地上,才苏醒过来,现在正卧榻休息。”然后又愤愤地说:“主公对乌骏也算宠爱有加,畜生到底是畜生,竟然恩将仇报!”我摆了摆手,淡淡地说:“瞿管家错怪乌骏了,待会儿到李太守面前听我道来,你便知晓了。”
李叔同此时正躺在榻上,颈上缠着绷带,见到我来,命丫鬟扶他起身,说道:“适才,多谢东楚先生相救了。前日间有所怠慢,还请多多包涵。”
“太守,救你的不是我,正是乌骏。我当真也就是个白吃白喝白住了。”说着,我从怀中掏出那颗透明的小珠子,交给瞿管家,让他递给太守。
“这是乌骏的妖珠。里面的妖灵一半去了地府,一半作为酬劳,我拿走了。”我说。
众人闻言,各露愕色。李叔同拿着这颗透明的小珠子,端详了半天,问道:“去了地府?为什么去地府?”
我答道:“关乎天机的部分我不能说,我能告诉你的是,乌骏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的,也确实是“犬妖代主”的事。只不过,它是代主去死。”
代主去死?简直闻所未闻,若不是事发在眼前,任谁都难以置信。我接着说:“乌骏成妖的时候,大概擅自用自己妖珠内的天宪去窥了天机,得知太守的死期,然后决定挡一次你的死劫。从模仿你的行为举止,到取血化魂。”
李叔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喃喃道:“挡我的死劫?取血化魂……所以,刚才乌骏它扑向我的脖子时,我却没有生出一丝惧意。”瞿管家听说至此,目瞪口呆,及忆起过往种种,乌骏在院子里和众人嬉戏打闹的那些日子,而今竟为主公以身报恩,不禁老泪纵横。
“也许是乌骏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才会这样做。有时候,失去比自己还重要的人,比让自己死,还要难受。”我问询地看向李叔同,这个也只有他能解答了。
“啊……是吧……是青玉吧,当初青玉病故的时候……青玉……最疼小乌了。后来,小乌在青玉的坟头待了一个多月。”李叔同握着妖珠壳回忆道。遇此新悲,加上旧痛,李叔同一时在榻上空望着,默泣失神。
还能得知事件的因果,我已十分满意,便不再多言,起身告退,留给他们一个伤神的空间。待我步至庭院,瞿管家从里屋追了出来,抹了抹脸喊道:“先生留步,先生留步。”来到我身前,又再行礼,说:“主公十分感谢先生的帮助,特让我拿十金酬谢先生。还有老朽的一点谢意。”
“不敢当不敢当,真是受之有愧。”我接过钱袋,惭愧地说,“就烦请瞿管家替我谢过太守了,也多谢瞿管家这几日的照顾。”
瞿管家接着说:“主公还交代了两件事,一是请先生勿将此事传播,恐徒徒惊扰百姓;二是请先生带我等去小乌尸首处,主公要好好将它安葬在青玉夫人坟旁。”
我答应道:“这自不必说,此地妖事平靖,我将继续游历天下,你们人俗的杂事,我不参合。乌骏的尸首在城东南外二里的土丘上。叫人选副木箱,跟我来吧。”随后,我便带着瞿管家一干人等连夜往土丘去,半路上瞿管家偷偷地低声问我道:“先生,还有一事,是老朽自己问的,还请先生不吝告知,这个犬代主命之后,我家主公能延命几年呢?”
听到此言,我微微一愣,看了一眼瞿管家,转而目视前方,自顾自言道:“凡人妄参天机,是要折寿的。乌骏草草一妖,竟敢欺瞒地府,府君或怒或恕,我是不知。欲知乌骏换得李太守几多光阴,除非亲自去问。”瞿管家听了,心生敬畏,不再多言。
再说泰山府君发现拘错了魂,又是惊奇,又是震怒,果然拿黑白无常过了一顿中式烹饪,事后也无可奈何,签认了李叔同的死劫。不过,府君倒是欣赏乌骏的忠心救主,便将它妖灵修化的时间,减去它原本的寿命,结合李叔同自己恩泽一方的福报,给了李叔同续了十年的光阴。
我本来也没兴趣知道这些后续,是几天后外焦里嫩的黑白无常过来请我下去,说是府君收了乌骏做护卫犬,向我讨回它的另一半妖灵。府君还是局气的,没白要,送了我一头西域大妖的妖灵,“策鬼神”开心到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