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村庄是我少年的摇篮,是我人生开始有梦的地方。
天空中一丝风儿也没有,真的像是要把人一下子给热死似的。总在水里泡着,我们会感到吃不住劲儿,所以,才不约而同地爬出水面。理在我们一个个却又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去什么地方干点啥好。决不能再在这儿,白耗时间,听狗剩子在那儿装“大明白”。
我们几个像一只只还没睡醒午觉的猫,慵懒涣散地仰躺在,虽然有树荫凉罩着,但也明显让人感到热烘烘、有些灼人皮肉的草地上。仰视着远处飞机场上空,从一架架练习机上跳落下来的伞兵,在空中显得优美雅致的跳伞训练。随着他们轻盈如燕的身姿,一次次的腾跃、翻滚、腾跃与舒展,一蓬蓬色彩斑斓、鼓满圆顶的降落伞,便轻盈漂亮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蓝天空阔,万里无云。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要多美就有多美的彩色图画。空阔浩渺的蔚蓝色天空中,此时被一枚枚颜色各异的降落伞,点缀得五颜六色,色彩斑斓,美丽致极,就像刹那间开满鲜花的硕大花房,和尤如一架神奇无比的万花筒,让我们仰躺在灼热的大地上,把美丽与神奇,美美地尽收眼里。
那一簇簇开满天空的“鲜花”,有红色的、黄色的,还有天蓝色的,更有许多我们叫不出来名字颜色的,真是绚烂美丽极了。它们五彩缤纷地散落在蔚蓝色的天空中,像仙女散花一样,真的让人在心里感到异样的舒畅与陶醉。那一张张色彩各异,撒满天空的降落伞,像雨后如梦如幻般,神奇变化着的一颗颗神奇的魔幻磨菇;远远望去,竟然会有一种,飘飘忽忽向你头顶直扑过来的奇异感觉。其实,我们在心里都再清楚不过地知道和明白,那“一颗颗神奇的魔幻的磨菇”,离我们的头上还远着呢,起码也得有几十里之遥的距离呢。
狗剩子他们几个对这些从来就显得不新鲜,也“不感冒”。看着他们一个个脸上的那种不屑一顾的眼神,和那一副百无聊赖、视而不见的轻浮表情,从心眼儿里往外让我感到不悦,甚至是气愤。我在心里清楚地知道和明白:对于狗剩子他们几个来说,他们从小就生长在这个有飞机场,和有降落伞飘落的地方,真的是太幸运和偏得了。所以,此时他们一个个面对空中飘移着的降落伞,可能就像我再回到城里时,面对一条条样式雷同、面目相似的大街小巷里,满眼俗气陈旧的马路似的,毫无什么新鲜感和吸引力一样,有的只会是同样的无聊与麻木。用他们哥几个的话讲:天天看到的东西,绝不可能再一本正经地去当什么好景儿去看。对于他们,关于这个飞机场所有的风景与乐趣,都已耳熟能详了,甚至早就失去了兴趣。后来我听到一句很富哲理的话语:熟悉的地方无风景。我觉得可能是这个道理。
愣子也是这样认为的。愣子有一次对我炫乎乎地吹嘘着说,他是在他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开始看飞机起飞降落,几乎每天都是在看降落伞在空中开花、落地的同时长大的。这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吹牛过头了似的玄,但我在心里还是十分相信的,甚至在心里悄无声息地升腾起一股,对愣子和狗剩子他们几个,有些难抑的心理嫉妒呢。人家那才叫真真正正的,生于斯,长于斯。人家那是纯正的得天独厚。因为这个当年被解放了的日本鬼子的军用飞机场,距离外婆家住的那个叫做韩家屯大队的村子,也就只有那么五六里路之遥的样子,真是近极了。所以说,狗剩子他们几个一出生就与外婆同住在韩家屯大队这块土地上,能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不好,假小子来了!”
随着锁柱一声惊叫,我们几个急忙从草地上翻过身,与此同时,我们几乎同时看见一个与我们年岁相仿,模样利落的小姑娘,在我们的视线里,正一点一点儿地向我们这边走过来。
这个被叫做“假小子”的小姑娘叫小英子。只见她一只手的臂弯处,挎着一只半大柳条筐,另一只手的手里晃动着一根长长树枝条儿,显得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一步步向我们这边走来;她手中的那根长长的树枝条儿,随着她步子不住地向前迈动,显得十分悠闲和节奏感明快地一下一下,轻重得体地抽打在她身旁,与她同行的一只半大的小黑猪身上。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叫小英子。她爸爸和我那个脑袋像有点儿痴呆似的大舅,都在生产队的牲口棚里,常年给生产队喂养牲口。
我显得有些惊慌地急忙抓起地上的裤衩,急三火四地套在胯上。愣子、锁柱和石头仨个,一个个像火烧腚的猴子似的,急三火四地从地上抓过裤叉,显得神情紧张和慌乱地往身上套。
“别穿,都别穿,谁穿谁是大伙的儿子!”狗剩子一反常态,显得不慌不忙样地用手摇着手中的裤衩,高声地对我们几个喊着,窄窄额头下那双小眼睛,不怀好意地眨着,一脸的坏笑。我们心里边谁也说不准,这个从来都是一肚子坏水儿的狗剩子,此时又会向我们几个出什么样的嘎主意和坏主意。
让狗剩子很感意外的是,这次除他之外,我们几个都在一瞬间穿好了裤衩,然后一副心安理得的泰然模样,像观赏一个怪物似地上下不住地打量着他。狗剩子一看我们几个谁也没拿他的发号施令当回事儿,立刻显得有些失望和显得被出卖了似的感觉。他狠狠的瞪了我们一眼,一副气休休的模样,然后,像黔驴技穷似的,急三火四地穿上裤衩,几次险些把两条腿,同时伸进裤衩的同一个裤口中。不甘心死的狗剩子,冲我们几个接连不断地眨着他的那双充满诡谲意味的小眼睛,脸上一副“好戏还没开场,就被你们几个臭小子给落下了帷幕,搅和了”似的,愤懑与遗憾的表情。
此时,小英子嘴里“罗罗”地赶着她身边那头,显得十分乖顺的半大小黑猪,目不斜视地从我们几个身边走过去,一副目中无人和自我感觉良好的心高气傲模样。
在我们几个各怀心事的视线里,她把那头半大的、显得蛮听话的小黑猪,一下子赶进我们几个刚才洗澡时“占据”的那段,大水泥桥下面的水域里。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头半大的小黑猪,竟然显得十分从容和训练有素样地游进河里,然后一拱一拱地向河对岸游去。
“神啦,猪还会浮水呀?!”我显得十二分惊讶和显得很是震惊地望着河面上那只,此时正奋力向前,一拱一拱地游去的小黑猪,对狗剩子他们几个错愕地说道。
“大牲畜生下来就都会游水。猪鸭鹅狗,包括一些鸟类,它们也都会游水,那是它们的天性。”狗剩子在流露出一副对我不屑的神情,和显得十二分明白似的对我说,“小英子家那猪游的那算是个啥姿势呀?纯粹像头瘟猪在水里挣扎呢。咱家那头大克郎猪游水的姿势,那才叫国际标准姿势呢。这么说吧,在咱韩家屯大队这个地方,那可是绝无仅有,威风着呢。唉,可惜透了,上个月它很不幸地被公社革命委员会派来的工作组给抓走了。说是要用它去赶什么‘社会主义大集’。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狗剩子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坠入到悲伤不己的状态,一副可怜兮兮的悲悯模样,呆呆地望着水中那头,渐游渐远了的小黑猪。
愣子张合了一下鼻梁下那两片厚厚的嘴唇,接着说:“我最爱看牛浮水,咋折腾牛头上面也从来不见一丁点儿的水珠;在地面上多稳当,它在水里就也多稳当。那可真叫个浮水的高水平。”
石头胖乎乎的一张娃娃脸上,一脸激动地对我一本正经地说:“要说好玩,还是看狗浮水。嘿,就小半张狗脸露出水面,有时才只露出两个小小的鼻孔眼儿。蜂子想蜇它都蜇不着,那才叫浮水的水平和技巧呢。狗游泳枝术高超,绝对的高超!”
这时,我们几个几乎同时注意到,在我们几个胡思乱想中,小英子在河边蹲下身子,开始聚精会神地挖一种叫做水芹菜的野菜。
愣子咧了咧他那两片厚厚的嘴唇,远远地望着小英子的背影,显得有些遗憾地说:“这下子咱们可全完了。小英子这小丫头片子在那儿挖起野菜来,说不定要多长时间呢。弄不好我们可就不能再光屁股游泳了。这可咋整呀?”
狗剩子眨也眨他那双窄额头下的小睛睛,显得有些忧虑和烦躁地说:“这可真太耽误事了,咱们几个还真得想出个什么办法,把她弄走喽……”
听着他们几个的对话,我的目光一直也没离开河面上那只,此时已经渐渐游远了的小黑猪,看着它一点点儿,目标明确地游向了河的对岸。不知怎的,我突然显得很是无聊地说:“今天太累了,咱们该回家去了。”说完,便自顾自地从河面上收回目光,拿起衣服,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方向,向路对面外婆家的方向走了。
还没走出几步远,狗剩子一脸怒气地冲也想随我一起回村的石头,显得很不满地抱怨道:“胆小鬼,走什么呀走?一有点情况你就知道走,一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你就光知道躲。咱们这么多的人,还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成?哼,今天绝不能让小英子这个小丫头片子耽误了咱们的好事。再说了,有天地为证:这河里大水泥桥下面的那块地方,是咱们几个事先‘占’着的。”
听到身后狗剩子对石头不满的呵斥和抱怨,我只好转身重又回到他们几个中间。狗剩子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绝对没有影射我和责怪我的意思,但我还是在感觉上和心理上,不愿因为我一个人的提前走掉,而让大家感到扫兴和玩得不尽兴,我更不愿让他们在心里有种,觉得我和他们不是一条心的感觉。因为当初外婆很显郑重其事地在村子里,为我左挑右选地筛选玩伴时,就目标明确地同意他们几个和我一起玩。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玩耍,我也从心眼儿里往外地喜欢和他们几个一起玩了,觉得挺对心思的。要不然,我就真的会像舅妈所说的那样,一天到晚像个可怜的跟屁虫似的,跟在拿我当心肝宝贝似的外婆身后,左一下被心痛,右一个被呵护。没有了自已放松和向往的快乐天地。
看我转身重又回来了,狗剩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种兴奋和得意的情绪。他显得有些冲动地弯腰拾起,一块半大不小的土坷垃,然后在我们的注目下,扬手向小英子挖菜的方向扔了过去。那块土坷垃不偏不倚,一下子准准地落进小英子身边的那只菜筐里。
小英子在惊愣一下后,反映很快地抬起头,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挖刀。她直起腰,显得很反感和很厌恶地冲我们这边生气地喊道:“那个不要脸的烂手爪子玩意儿扔的?是你爹养的儿子你站出来,别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蔫坏!”
小英子在村子里是个远近闻名的“假丫头”,她的历害是出了名的。我在心中不由的惊讶和佩服起农村的女孩子,她们就是比城里的女孩子泼辣厉害,但是面对小英子这样的泼辣厉害的女孩子,也让人在心里感到有些发憷,和一种说不清的,从心里往外不愿去与她们接触和相处。
此时,狗剩子表情复杂地扫了我们几个一眼,然后壮着胆子冲小英子喊道:“马上走开,我们要脱光屁股洗澡!”
我的心里十二分的清楚和明白,狗剩子的所作所为,是在逞强给我们几个看呢,当然他更是想在我这个刚从城里来的新伙伴面前露一手,和表现表现他作为一个男子汉的英勇与无畏。
在生人面前逞强好胜,是所有城乡男孩子们的共同喜好与天性。
小英子很倔强,毫不示弱,或者换句话说,她根本就没把狗剩子和我们几个放在眼里边。她用一根让我们无法看得清楚的手指,向河里指了指,说:“全屯子的猪狗鹅鸭都可以到河里自由的游泳和洗澡。当然你们几个也不例外,爱怎么洗就怎么洗呗,谁也没碍着你们的事呀。”话语中充满了挑战与不服。
狗剩子明显被小英子一番带剌儿的话给噎了一下,涨红着脸对我显得有些尴尬和别扭地说:“听见没?小英子这小丫头片子在巧嘴骂人呢。我今天不整治她一下,她可真就不知道马王爷我几只眼了!”
锁柱显得有些幸灾乐祸地把瘦弱身体,向狗剩子面前挪了几步,对己经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的狗剩子说:“我看你今天怎么送这尊神。”说完冲狗剩了努了怒嘴,又挤了挤眼睛,明显地是在向狗剩子示意着一种,只有他和狗剩子俩,才知晓和破译得明白的什么猫腻勾当。因为他们俩平时的关系就十分的要好。
果然,狗剩一下子怒火中烧,他仗着眼前人多势众,一下子冲到小英子面前,不知他和小英子俩在极短的时间里,和面面相觑的情形中,都说了些什么和定下了什么交手规矩。只见两个人几乎同时像同台排演一个什么小文艺节目似的,都先抬腿甩掉脚上的鞋子,然后又同时向上捋了捋膊胳袖子,两人陡然像在一种无声哨音的指挥下,一下子在河滩地上扭打撕扯起来。
我和愣子、锁柱、石头,几乎同时从嘴里发出一声声的怪叫,显然是想给狗剩子打气助威,因为我们谁也不好意思当面去拉偏架,那样未免太掉价了。狗剩子咋说他也是一个大老爷们啊,用不着我们跟着瞎操心,甚至去帮着做出狗苟龌龊之事。
可是在经过一阵摔打撕扯,和一阵气呼呼的喘息之后,我们己经根本就分不清,我们几个是在给谁打气和助威了。但我们几个仍然兴致极高地观看着、评说着、预测着。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边,都怀有那么一种不健康和不够意思的晦暗心理:只要看到村子里有小孩打架,特别还是一男一女交叉着打的,我们谁的内心之中,都会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和激动。所以,我们都从心里往外地显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相拥着、喊叫着,比比欲试地像看戏似的激动和兴奋。
几个回合下来,狗剩子和小英子的战绩仍然不明,我们几个一下子跑到近前,几乎来了个零距离观战。
小英子不愧被村里人叫做“假丫头”,打起架来一副沉着冷静,和浑身上下有一副好像是先天与之俱来的,不慌不乱的沉稳架势。几个回合下来,我们几乎同时惊愕地看出和感觉到,小英子的一出手和一抬腿,是有相当的招法,不仅手黑,而且还敢下死手。
正当我们几个还在心里,苦苦地预料和等待最后的胜负结果时,只见小英子显得很有经验地把狗剩子向前使劲地推了一把,然后,乘狗剩子还没站稳之际,迅捷地猛然出手,只两拳加一脚,就把狗剩子打得狼狈不堪,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了还手之能。
这时,一边观战的锁柱,有些激动地伸长青筋突起的细长脖子,起哄地对愣子和石头,煽动着叫嚷道:“你们两还不快上,狗剩子根本就不是这个假丫头的个儿。”
果不其然,只见狗剩子被小英越来越猛的拳脚攻势打得直往后退,竟然边退边哭咧咧地冲我们这边,显得可怜兮兮地喊叫道:“你们到是都快点儿上啊,快点儿上啊!”
愣子显得慷慨而仗义地一头冲上前去,趁小英子不备,张开两只长长的胳臂,一下子在后面死死地抱住小英子的腰,然后很是无赖样地把自已的全身,像死狗一样,死死地拖拽在小英子的后背上;两片肥厚的嘴唇,像猪拱嘴似的,死死地抵在小英子纤细后背上。这要是在平时,我们完全可指责这小子,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流氓。
在突然间得到一臂之助的狗剩子,伸手向小英子的头发抓去,可就在这之前的一刹那,手急眼快的小英子,早已抢先狗剩子一步,一把死死地抓住狗剩子仍然湿漉漉的头发,死死地揪住不放。狗剩子嘴里一连串地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求饶声:“唉呀唉呀,唉呀妈呀快松手,头发都揪掉了。好男不跟女斗呀……”
小英子突然一松手,以极快的速度把早已握成拳头的双手,同时向身后愣子,仍在得意的身体下方,猛地用力击去。只听愣子“唉呀”一声惨叫,双手迅捷地捂住裆间,立马老老实实地跌坐在地上,一声不发地埋下头,浑身不住地扭动和颤抖起来。不知道小英子究竟使了个什么招数,让一度幸灾乐祸的愣子,窝在那儿痛苦不己、无声地强忍着那种说不出口的疼痛。
我一看狗剩子和愣子两个都不是小英子的对手,又怕再打下去相互发狠失手,打出什么乱子来,让舅妈知道后,又该说我不给他们省心,一天到晚的竟惹祸,甚至会在一气之下,真的把我给送回城里去。因为这样的威胁和警告,我已经听到过几次了。
我忙走过来,显得有些生气地用手推了小英子一把,说:“干吗下那么黑的死手?”小英子向后显得十分稳重地退了一步,像防备我的进攻似的,麻利地把双手护在胸着,用一种十分警惕的目光,显得很是陌生地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把头愤然地扭向一边;嘴里喘着粗气,流露出一脸的不忿,一言不发、冲我充满意敌意地怒视着。
我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小英子,一脸英武俊俏的模样,英姿爽飒地站在脚下的土地上,亮出了一副,时时准备好了与来犯者决斗的威严架势。那双杏仁眼睁得圆圆的,一只小巧可人的鼻子在不住地噏动着,一张美人胚子般的瓜子脸,从里向外泛着红润。我在一瞬间突发奇想:这要是在小人书中和电影幕布上,小英子就是穆桂英,就是梁红玉,就是花木兰;就是吴清华,就是柯香,就是小常宝。
这时,稍稍缓过点神儿和缓过点劲儿来的狗剩子,一下子又来了精神。他向小英子近前靠了靠,与小英子对视了刹那间后,忽的显得十分惊慌和胆怯地退回到原来站着的那个地方。
这时,愣子紧咬着两片肥厚的嘴唇,从地上一副惨不忍睹状地爬了起来,然后将后背无力地靠在一棵就近的树干上,一副与我们在场所有的人,毫不相关似地把目光茫然地望向别处,一脸的懊丧。
狗剩子用手向上撸了撸一头仍显得潮湿的头发,像一下子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用手指了一下我,然后一脸得意和不可一世状地冲小英子,一副牛哄哄地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真想知道他是谁吗?我告诉你吧,他舅就咱们韩家屯村大队,响当当的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你是他的什么来着?”
狗剩子说到半路,把头扭向我。他可能是想知道我和舅舅之间怎么论,和怎么称呼。我一看狗剩子那副可怜兮兮的德行,就好像翻船在海上飘荡了数日,在绝望之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下子忘却了刚才的狼狈与尴尬,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拿出了一副狗仗人势的架势。
我的心中一下子溢满了无奈与不悦,真的没法去接狗剩子刚才的那个话茬。因为我觉得那样真的是太没意思了,甚至有些卑鄙无聊,况且是对一个女孩子,绝对不能再用这种令人作呕和不耻的伎俩,去恫吓和忽悠人家。我没有去接狗剩子的话茬,就像根本就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用他们后来的话说,我当时把狗剩子给“晒”在了那儿了。另外我在心中觉得,狗剩子在关键的时刻,该办的办不明白,竟整那些没用的景儿,比画蛇添足还显得没那个必要和多此一举。真是让人从心里往外地替他感到着急和掉价。
这时狗剩子又显得稀里糊涂地冲我冒出一句:“你是你舅的什么来着?”
真是没办法。我把头扭向一边,像对远处的田野,很是无奈地说:“外甥!亲外甥!”我显得很不耐烦、不高兴和没好气地对狗剩子说。我在心里恨恨地想:狗剩子你这个色厉内荏的小子,一定真的是被子小英子给打蒙了,所以才显得这般俗套和蒙头转向。
其实,小英子在我来外婆家不长时间时,就已经和我在大舅和她爸爸的大队饲养棚里见过面,只是碍于第一次见面,又不是面对一个新结识的男孩子,所以,当时没有和她说过多的话。但在外婆的口中,却对小英子她大加赞赏。喜欢一辈子在村子里认干女儿的外婆,曾对我说过,她一直想认小英子为自己在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干孙女呢。外婆还说,这样她这辈子就“圆”了。
“狗仗人势。呸!”小英子冲我们几个扔下这句显得十分反感和厌恶的话后,又冲地上愤愤地接连吐了几口,以示她心中对我们的小觑与不屑,然后又用饱含蔑视和不屑的余光,扫视了我们几个一眼,提起菜筐,转身迈动轻盈的步子,向河面上的水泥大桥走去。在她的后背上,写满了一连串对我们的讥讽与嘲笑,同是也在无声之中,强硬无比地向我们展示着一种,随时俸陪到底式的挑战信号。小英子扔下尴尬的我们、难堪的我们,和让我们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我们,转身到河对岸去追那头,在这段时间里,因我们而获得了太多自由空间和收获的半大小黑猪去了。
望着小英子远去的背影,狗剩子突然一下子像被谁打了鸡血似的,在我们面前很显亢奋地来劲了:“哼,看她小丫头片子是个女的,又一个村子里住着,我一直不好意思下手,要不别说就她那个小样,十个小英子也不是我狗剩子的个儿。哼!”
愣子迈着显得有些趔趄了的双腿,显得不甘示弱地张开两片厚厚的嘴唇,对我们说:“她打我那一拳,其实一点儿都不疼。我只不过是想叫唤几声吓唬吓唬她。”说完一脸讪笑地在那儿不住地用近似偷窥的目光,心虚地注视和观察着我们每一个人脸上对他的表情。
“我看你们两个是一对完蛋的玩意儿,蚂蚁串豆腐——不值一提!你们俩加一快儿也不是人家小英子的个儿。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小英子的要害之处在哪里。看,在这儿——”石头一脸红润地说着,并用手在自己的两胸间示意性地摸了摸,说,“上次东街刘奶奶之所以能在豆子地里,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那个刁蛮的宋嫂?就是因为刘奶奶下手时,稳、准、狠地打在了宋嫂的这个部位上。知道不,这才是女人要害处之所在。记住了,一定要记住女人的要害处之所在。如果下次再……”
没等石头说教完,狗剩子一下子火了。他冲石头一脸愤怒和不屑地愤愤说:“你怎么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你也就会背后装能,当个万人恨的狗头军师、出个馊点子什么的,事闹大了自己躲到一边看热闹。我问你,你那么明白,那么能耐,你当时怎么不上?忍心看着我和愣子挨打掉价。你算个什么东西?”
石头自知理亏,腰杆子不硬,像一下子被人揭了短处似的,一脸通红地打着哈哈,自找台阶地说:“好好,但愿有下一次。那时候你们再看看我的身手表现如何。好,这回我让你们哥几个开开眼界,让你们也长长见识,同时灭灭小英子那个小丫头片子的威风。为哥俩报一番刚才所受的拳脚之仇和所受的羞辱及遭受的奇耻大辱。”石头的话语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奚落与调侃。
说着,石头弯腰一把褪下裆间此时已被风吹干了的裤衩,对我们几个号召性和煽动性十足地说:“都脱下,快,都脱下。看我的。”
我们几个不知道石头这小子,要求我们一起脱下裤衩搞什么鬼名堂,反正只知道石头这小子和狗剩子一样,一向鬼点子多。所以都在茫然的下意思中,随着他一起褪下裤衩。
只见石头向前边的河岸高坡上跑去几步,然后伸长脖子向河对岸的小英子,突然大声地喊道:“英子啊,我的乘女儿,快把猪赶回来。该回家吃饭啦——”石头学的是小英子妈妈,每天早晚在村子里,四处寻她回家吃饭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式的话语。
听到喊声,从河面大水泥桥上,刚刚拐到河对岸河堤坡上,正匆匆走着的小英子,猛地转身把目光投向我们这边。只一瞬间,小英子的视觉直观而清晰明白地告诉她,她看见和感知了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清清楚楚、实实在在地发生和全部无遗地撞进了她,充满少女童贞的眼里。
刹那间,当小英子一脸羞赧,双手捂面,急忙把头扭回河那边的时候,我们一个个一脸躁热和羞赧难挡地急忙伸出双手,紧紧地捂住裆间。一个个像被开水烫了似的,惊慌而狼狈地争先跳进河里。
河面上响起我们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声。
我们远远地看见小英子两手捂脸,双肩不住地抖动着的背影,伫立在河对岸的河坡上。那个背影在我们的视线里只淡淡地定格了片刻,小英子便挺起腰板儿,赶着与她同来的那头半大的小黑猪,迈着气冲冲的步子,须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么历害的小英子,这次竟然连一声对我们的谩骂和指责都没来得及留下半句;一枪没打,就息旗息愝鼓了。
狗剩子冲石头直言不讳地说:“你小子这招儿的杀伤力可真够大的,可这招也真够损的了。”说着在挥手击水的同时,向此时在水中一脸自得和坏笑的石头猛的扑去。
我们也都在各自的心里,暗暗地觉得石头这回出的这个馊主意,不仅有些过火,而且明显的有些损得出格了,一个村子住着,这要是让小英子的妈妈知道了,还不找上门来挨家算帐?所以,作为对石头的惩罚和制裁,我和狗剩子、愣子、锁柱,心心相映,立刻结成了同盟,一番简单的交头接耳后,我们兵分三路,一同向他包抄击水进攻。
石头面对一下子在突然间,变得众叛亲离了的不利局面,显得毫无准备,一张胖乎乎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些许的委屈,和一副寡不敌众的懦夫相。但他仍然调动和运用着他的小心眼儿,在应战和逃跑的同时,两眼乱转地想着什么鬼点子。石头在稍做抵抗后,突然冲我们几个显得一本正经地高声喊叫道:“可了不得了,小英子那个小丫头片子来找你们几个拼命来了。看,她手里还拿着菜刀……”
当我们几个显得心虚和慌张地用目光在岸上巡睃一阵,再回过头来,知道上当受骗后,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石头身上时,石头早已一个猛子钻进河里,像条入水的游鱼似的,向河的下游方向飞速游去。我和狗剩子他们几个相互招呼了一声,顺着石头游去的方向,紧追不舍地奋力游去。
一时间,浪寂波缓的小汤河河面,被我们搅动得波涌浪起,喧闹多姿。河面上处处飘荡着我们欢快嬉闹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