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您的满意是我们的宗旨

他费了半天力，才把小轿车从灌木丛里拉出来。车况看起来还好，这并不是一辆出租车，而是一辆57年的雪佛兰，特征非常明显，就算在这个到处都是古董车的地方也很显眼。他慢悠悠地开回了酒店，在停车场随便找了个空位停车。他猜酒店里一定有人等着他，但是他现在一点都不惦念这个。一步一步来，只看眼前事，再不让烦事缠身了。

酒店的整体建筑风格方方正正，现代感十足，长宽相同，仅有六层。每层房间的阳台由水凝土的围墙搭建，上方铸着钢铁缠花的栏杆。好吧，至少这间酒店看起来很干净，周围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零落分布着高大的芭蕉树，画龙点睛，十分好看。草坪被宽阔的人行道包围，通向酒店的入口。莫德雷特拉着手提箱进入酒店大厅，一进门就看见地上铺着地毯，一条长长的前台正对门口，两位穿着红色制服、类似乘务员的女士站在前台。

“我是乔纳斯·伊戈顿探长”莫德雷德故意语速飞快，听上去非常傲慢，似乎根本不在乎被人戳穿自己的假身份，他把所需的文件放在了桌上。

前台的工作人员看了看他的文件，然后就一边拿起电话，一边转过身，莫德雷德只能听见她说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就一言不发，只是听着话筒那边的人说话。

她转身时满脸堆笑，嘴唇都要咧到耳朵边了，所有的牙齿都露了出来。但她的话语里却没有多少友好的意思，前台能这样算是不错了。

“佩德罗很快就会过来了。”她说，“他会帮您拿行李，带您到订好的房间。”

莫德雷德坐了十分钟，佩德罗才姗姗来迟。他是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中年黑人，个头不高，他对莫德雷德说道：“先生，请您跟我来吧。”

“你做什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莫德雷德问道。

“真对不住，我被一些小事耽搁了。”

“什么事呢？”

“我，我不能说。酒店的另一位客人出了些意外，虽然不是因我们而起，但是阳光酒店的员工们都希望能让客人宾至如归，所有事情做得恰到好处。您需要什么，我们竭诚为您服务。您的满意是我们的宗旨。”

莫德雷德点了点头：“那好吧。”

前台工作的女士给了佩德罗一把钥匙和一个房间号。根据指示，莫德雷德首先要提出换房间的要求，省去查找监听设备的麻烦。

他们坐电梯上了四层，佩德罗拉着行李箱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领着莫德雷德到了所住房间的门口。大门一开，一个铺满地毯的大房间映入眼帘，房内有张双人床，落地的玻璃窗面向大海。

“我不喜欢这个房间，”莫德雷德说，“我要换。”

佩德罗愣了一下，问道：“您说什么？换房间？”

“没错！这个房间不合适，我想要换一个。”

“先生，我只是酒店的门房而已，我没权利来更换房间。”

“行，那你把经理给我找来。”

佩德罗的眼睛慌张地左顾右盼，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就像他本人一样，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他快速地说：“我不确定——”

“你刚才怎么说的？‘您需要什么，我们竭诚服务。’不是吗？”

“是的，先生，您说的对！可是——”

“你还说‘您的满意是我们的宗旨’。”

“我想已经没有空房间了。”

“前台打电话的时候我就上网查过，你们有空房间。”

想让佩德罗讨厌你简直太简单了，他再开口时，语调里带着浓浓的‘去死吧蠢货！’的意味。“先生，我这就去找经理过来。您一步也别动。”

莫德雷德拎起行李箱，走进了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他仿佛看到有架相机正对着自己，所以他一动没动。

二十分钟过后，佩德罗才带着另一位大概50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姗姗来迟，很明显，他们想要消耗他的耐心，但又不想违背让客人满意的宗旨。新来的中年男人秃头、米色西装、增高鞋。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大卫，是这里的经理，很高兴为您服务。”他手里拿着一个不明来源的信封，已经密封过了。莫德雷德从他的肢体语言看出来，大卫很想把这个信封递过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有人在前台留下了匿名威胁信？“这位先生，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我想换房间。”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问一下，这间房哪里不好呢？”

“我不喜欢海景房。我晕船。”

经理笑了笑，说道：“当然了，先生，您想要怎么都行！怎么都行！您有什么偏好吗？”

“我想要住对面楼的最高层。”

“我们在那里有四个空房，您想挑一个吗？”

“是的，谢谢。”

他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你立刻要求换房，他们就特别恼火，因为他们花了好长时间才装好窃听设备。但是，你明显表现出对他们的怀疑，而消除怀疑的最好方式，就是表现得特别配合。他们绝不希望你离开酒店另找住处。想要让他们从窃听计划失败的恼怒中恢复过来，大概会花20分钟左右，所以刚刚莫德雷德才会需要等那么久。他们会微笑、道歉，有的时候还会鞠躬致意，他就经历过一次。然后他们就开始想其他的窃听办法啦！

或者他只是神经过敏。

经理给了佩德罗一把主钥匙，让他带着探长去顶层，参观所有的空房间，然后经理和莫德雷德握了握手，说：“您需要什么，我们竭诚服务。您的满意就是我们的宗旨！”

莫德雷德问道：“最近的超市在哪里？”

“拐角就是。任何卖杂志的地方都能买到这附近的地图。如果您还是找不到地方，我会为您找一辆出租车带您去的。”

“那就太好了。”

“我，我呢，这里有一个给您的信。至少我猜是一封信。”

“现在就有信了？我才刚到啊。谁知道我住在这里呢？”

经理看起来胆战心惊，颤颤悠悠地说：“有一位男士直接交给前台的，就是几分钟前。他已经走了，没留下名字。”

“你认得他吗？这个小岛毕竟这么小。”

“我……见过他。先生，您最好还是先读读信吧。他让我转达一句话，但是必须在您看了这个……这个东西以后。”

“那你别走。”

莫德雷德斯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镶金边的请柬卡，上面写着：‘费内拉·迪克里斯托福罗·萨尔瓦特拉邀请约翰·莫德雷德今晚来府邸进餐’。

他问经理道：“你要转达的信息是？”

“‘今晚七点三十分有车来接你。’还有，呃，‘你现在可以用手机了。’”

好吧，这件事情真是往好处发展。他本来计划自己去超市买东西吃。谁知道酒店有没有在他的食物里下药？但是现在事情却有了转折。邀请卡上没有‘静候佳音’的字样。很明显，她知道自己会乖乖到场。不过，他的任务本来就是要去见他们。

另一方面，不是每件事都很顺利。邀请卡写的是给约翰·莫德雷德，而不是给伊戈顿探长。

他之所以没去皇家戏剧学院，没有乖乖轮演三年，然后加入莎士比亚舞台剧的团队，就是因为不喜欢照本宣科。不然他为什么要当间谍呢？

他暗自揣度，对方是否知道自己还是个素食主义者呢？

午餐是坚果做成的素食饼，配上小土豆和绿豆角。午饭后，他出门散步，发现雪佛兰已经从停车场消失了。

小镇离酒店不远，满是各种沿海地区特有的商店和餐厅，店面之间长满低矮的灌木丛，还有报废的车子和废弃的渔船。一间咖啡厅外，两个男人正在玩一种只在泰国流行的纸牌游戏。其中一人示意后，加了一张‘北方’卡片，表情狂躁又无可奈何地把手中的牌拍在桌上。酒吧里门可罗雀，镇上只有两个超市，相距不过半公里，货架上摆满日常的清洁用品、冷冻产品和各种当地产的高度酒，都贵得吓人。

莫德雷德觉得今晚赴宴最好带上件礼物。一束鲜花、一盒巧克力或者一瓶酒都是不错的主意。但是两家超市他都去了，还是没有称心的选择。他后去的超市名叫‘超级购物’，莫德雷德决定请人帮忙。站在收银台后的女人和他一般年纪，身材消瘦、头发又长又卷，穿着件围裙。她坐在滚轮椅上专心翻着一本时尚杂志，就算有小偷进来，她也不会注意到。

“我想要为一位年轻女士买礼物，”他用西班牙语说道，“您能为我推荐一样吗？”

她抬头看他，答道：“什么类型的女士？”

“非常有钱的。”

“珠宝首饰怎么样？我们这里不卖，但我认识做首饰的人。”

“送首饰早了些，我还从来没见过她呢！”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更像一个商业伙伴。”

她皱起了眉头，说道：“我想我们没有适合的东西。”

“你有没有什么好一点的酒？”

“没有，这里的酒能喝醉，但没品位。”

“好吧。”

“要不买盆小花？”她问道，“或者买只鹦鹉？你再往前走点，有家店专门卖各式盆栽和热带鸟类。”

“怎么能送她鹦鹉呢？比起礼物，更像是给她添了个大麻烦。”

“也不是啊。买只小鸟，然后和商业伙伴一起把它放飞。听着就不错。但如果她是女商人，那就和送首饰有点像了。你懂的，超出了伙伴的界限。但送鹦鹉肯定很高兴。那些训练有素的鹦鹉，最后都会乖乖飞回家。哎哟！糟糕，别说我告诉你的！老实说，他对这些鸟特别好，喂它们好多坚果。”

“如果小花真的很小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我知道买什么了！”她突然大声说，吓了莫德雷德一跳，“去礼物店啊！我怎么把礼物店给忘了！”

礼物店是由花岗岩搭建的小房子，外表类似教堂，出售各种和圣玛莎有关的物品，从圣玛莎胸章、吊坠到小人像应有尽有。这位圣女专门守护厨子和仆从，所以还可以买到食谱书和祷告词。小店还出售圣玛莎显灵殖民者的画像，其中一幅描绘了来自波韦达德拉谢拉小镇的安塞尔莫（1501—1566）呼唤圣玛莎，并得到神迹回应的故事。他成功借助神力引开了滚烫的岩浆，救下了最早开荒小岛的移民者。但这里没有礼物适合宴会女主人。

或许他该让阳光酒店的主管帮自己出出主意（叫什么来着？对了！大卫！）。大卫应该能有主意。他应该这样询问：我晚上要带一瓶酒、一盒巧克力或者一束花去赴宴，你能帮我备齐吗？他必须把话说清楚，不能含糊，不然会收到家养鹦鹉和约翰保罗百科全书。

莫德雷德的专车七点半准时到达酒店。幸好当初最后一刻把晚礼服打包进旅行箱，莫德雷德得以穿着一身正装。而大卫果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为他找到了一束玫瑰花。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来的是一辆雪佛兰，司机就是之前挨打的那位。对方的脸上全是瘀青，还有一只熊猫眼。“之前真是不好意思。”他开口就是道歉，“顺便说一句，我叫罗伊。”

“我不知道那是假枪。”莫德雷德说道。

“就是要以假乱真。”

他们握了握手。“我接受你的道歉。”莫德雷德答道，“但是你眼睛受伤了，还能开车吗？看起来伤得还很重。如果你不介意，我来当司机。”

对方笑出了声：“给我留点尊严吧！”

莫德雷德坐在前座，方便和罗伊聊天。“这是怎么回事？”

“是迪萨女士，她发现你的真实身份是间谍，而且对此非常不悦。她喜欢客人诚实地介绍身份，这无可厚非。”

“是没错。就算我是间谍，也不代表是来监视她的，更不代表窥探岛上的任何人。我装成本地人，能受到真正的欢迎。如果我一开口就说来自大洋彼岸，他们会第一时间提高警惕。”

“好了，这些话留着跟她说吧！你哪来的花？”

“酒店经理帮我找的。”莫德雷德回答。

“大卫？”

“好像是这个名字。”

司机鸣了鸣笛，说道：“那你觉得大卫是从哪里找的？”

“我不知道。两个超市我都去看了——”

“肯定是迪小姐的温室。”

“天哪！你觉得她知道吗？”

“我觉得是知道的。她今晚再次见到自己的玫瑰花，估计也会有点惊讶。我猜，你问大卫要玫瑰花，而大卫的任务就是给你弄到。”

“您需要什么，”莫德雷德重复了之前酒店经理说的话，“我们竭诚服务。”

“‘您的满意就是我们的宗旨。’大卫不敢拒绝你的要求，所以他给费内拉的仆从打了电话，他们就知道了你的需求。他们可不问为什么，只会给你剪一束来。而现在你要物归原主咯！”

“你觉得她会认出这些花来？”

“整个岛上只有她养玫瑰花。”

莫德雷德深深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搞砸了。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做点事。”

“您的满意就是我的宗旨。”

“我知道小镇里有家叫作‘奇树异鸟’的商店，我得去一趟。”

“如果你动作利索的话，我们时间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