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运用形式显示方法的实例:如何做哲学

对于形式显示方法,在作于1922年的《全集》第61卷中海德格尔以哲学为例进行了展示。虽然此书以《对亚里士多德的现象学解释》为主标题,但主要内容则是探讨如何通达哲学追问的对象的问题。海德格尔借助对上述提到的四种意义维度,对如何进行哲学思考进行了分析。

就内容意义而言,哲学思考行为的“对象”与其他科学不同。一般科学的对象都处在存在者领域,其边界由特殊的科学的实践的内容意义建立,也就是由对象的意向相关项方面建立。注136而哲学思考的对象的领域并不是存在者的领域,其内容意义并不是特殊的存在者。作为原则上朝向存在者的认识行为,哲学思考的内容意义就是存在者最终的所据,即存在。但对海德格尔来说,非常清楚的是,主题化存在既不是设定一个形而上学的至高者或妙不可言的存在者,也不是确认一个普遍或最高的存在者层次的领域;而是以先验现象学的方式澄清存在被理解的方式,即存在的意义。注136a因而,哲学的内容意义(行为所朝向者)乃是存在的意义,而此种意义上的哲学从而就是一种意义理论。

怀揣着逻辑学家梦想的青年海德格尔曾将哲学看作意义理论,也就是对构造着对象的对象性的范畴进行研究;而在1921至1922年的讲座中,海德格尔继续将哲学看作是对范畴的研究,但他所要探究的这种范畴已不再是抽象的逻辑形式,而是规定着对象的含义,并且是作为在理解的过程、解释的执行完成中以类似于道路的东西的面目出现的范畴。由此,首要的哲学任务变成了对实际生活范畴性的澄清,此种澄清乃是任何一种对范畴的研究得以进行的基础。注137

就关联意义而言,海德格尔声称要以“哲学思考”(philosophieren)对抗“哲学”(Philosophie),因而,在继承了胡塞尔的意向性行为的分析的看法基础上,海德格尔指出“哲学乃是一种朝向某物的行为”(das Verhalten zu ...)注138。按照上述的内容意义,哲学的对象并不是一个事物或者说存在者,而是作为存在的意义的原则。而按照关联意义,哲学乃是动词意义上的哲学思考,因而,将它们结合起来后哲学就被规定为一种将自身与原则关联起来的行为。因而,海德格尔指出,哲学不是意愿、欲望、想象,不是文学式的乱涂乱抹;而是“按照其关联意义进行的哲学活动,即朝向对象的活动,也就是认识行为”,或者说,是一种照亮。注138a

按照上述两重意义,在海德格尔那里,哲学思考乃是朝向原则或者说存在的意义的认识行为,而此种意义上的哲学实际上是一种生活方式,因而,思考哲学乃是在生活中占有作为原则的对象或者说拥有存在的原则。当然,对于对象,可能会拥有与获得,也可能会失去;但不管怎样,都会有这种占有、拥有的实行活动。而这就是哲学思考这种意向行为的实行意义。

海德格尔认为内容意义、关联意义和实行意义三者构成了处境的原结构,因而,形式显示就意味着向着处境的指引。处境与哲学活动得以开始的起点问题密切相关。对现象学的彻底化,就要求追寻一种无可避免的方法论反思,其目的在于获得哲学的原初的明见处境。在海德格尔看来,哲学思考以“清楚明白”的东西开始的假设是幼稚的,这也是哲学歪曲的源头;确切地说,以此为思考的起点实际上“过晚了”。实际上,哲学并非物,在哲学思考中我们要追问的不是单纯的对象,而是我们如何在处境中拥有对象或者说处境。因而,如克洛威尔指出的,这种对前理论之物的把握与通达的方法论进路,通过现象学的明见性概念而被理解,其方法论的开端要求将“实际生活”“文化—历史处境”理解为明见的处境。注139

按照前文所述,海德格尔不仅完善了意向性的三维意义,而且添加了作为第四维的时机化意义,以之来增强完整生活的实行意义。注140时机化意义关涉的乃是本真性问题,即本真地、明见地充实存在的意义。也就是说,在海德格尔看来仅仅关注行为的内容意义、关联意义和实行意义仍然是不够的,因为这里牵涉到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即能否真正去实行对意义的充实,或者说是充实行为本真与否的问题。因而,哲学思考必须处理进行哲学思考的此在的存在。

在海德格尔看来,实际上,我们已经通达处境,总是生活于某个处境之中;但问题在于,作为伸展的生活是一种时机化的运动,而实际生活的运动的基本意义乃是:毁灭(Ruinanz)。实际生活的本真的直接性,并不是在客观化的理论态度中,而是在追问中,“真正的哲学应该准备面对问题,准备去把握具体而实际的照面者,而不是把握编造出来的通达对象的可能性”注141

实际生活乃是一种运动,其初始状态乃是毁灭;但如果这种运动是毁灭的话,澄清就会变得很难。海德格尔指出,此在实际上沉湎于朝向世内存在者的这种毁灭的运动之中,而隐藏了自己作为时机化的运动的范畴特征。而正是基于此形式显示才是可能的,而且还必须要作为对生存范畴的解释的方法论的出发点。所以,哲学在一开始就应该使此种原初的趋向成问题。而更为重要的是,面对毁灭并进行一种对抗毁灭的运动,因而,哲学是对抗毁灭的反向运动。而要进行真正的哲学思考,或者说形式显示的范畴要本真地执行,就必须克服这种毁灭的趋向,这恰恰就是哲学思考的实现意义:“对抗毁灭的运动性就是哲学解释之实行的运动性,更确切地说,以所占有的通达成问题状态的方式而实行它,实际生活恰恰在追问中获得其真正可形成的自身被给予性。”注142

但真正面向毁灭的反向运动如何才能实现?在海德格尔看来,原初决断为本真哲学的执行提供了可能性。只有通过想要在原初生活中澄清原初生活的原初的决断,才能克服毁灭。而只有在原初的决断中克服毁灭之后,生活才会出现在生活的实行中,并且是以操劳的实行的方式出现、以时机化的方式出现。但海德格尔同时也指出,这种哲学追问不能是一种绝对永恒的选择,而是一种对反向运动的进行着的要求;不是仅仅依据方法论上的口号,而是旷日持久的、反对毁灭的斗争。

海德格尔不仅依照上述四种意义维度对哲学思考进行了解释,而且还为哲学提供了形式显示式的定义:“哲学在原则上是朝向作为存在(存在的意义)的存在者的认识行为,当然,在这种行为中并对此种行为而言,根本性的乃是这种行为所拥有的当下各自的存在(存在的意义)。”注142a

在海德格尔看来,一个定义不仅要指明对象,还必须指引出通达、占据对象的方式。对哲学的定义同样要如此。就是说,不仅要指向“是什么”与“如何”,还要指向真正占用对象的处境化的方式;因为哲学既可能拥有、也可能会失去它的对象。因而,定义不仅仅是规定它的“是什么”与“如何是”,而且必须深入到处境与前把握的方式中;换句话说,深入到对象被占用基本经验(Grunderfahrung)中。而这一任务的完成,依赖于与上述四种意义维度相应的四重指引:首先,定义必须回指一种明见的处境,在此处境中那种对象被原初地占据;其次,定义还回指理解行为的实行,在清晰的定义中这种实行变得清晰,使得“实际的决定性的基本经验能够在追问的事业中被具体地占据”注143;再次,定义要指向行为的关联方式;最后,定义才指向所定义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