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祝青松的人生到现在为止,都是一个复杂的家族故事,自他出生以来的这二十六年,一直是悲大于喜。
祝青松的母亲因产后抑郁而自尽,父亲被怒火攻心的叔父所杀,爱人是明家派遣而来的公主,自己则被设计谋害,好不容易幸存下来,回到家乡后又遭牢狱之灾,就连亲自养大的白虎,也被叔父一箭射穿了头颅。
如此这般,祝青松在风城水牢之中还没有发疯,着实得感谢月山和尚的相伴,让他不那么孤单。
祝青松本是这座城市的英雄,但这座城市却辜负了他。
明天,就是祝青松与月山和尚的行刑之日,按照惯例,死刑犯斩首之前会再次巡街示众,在万众唾骂之中被推上刑台,执行斩首。
……
公历五零零年,三月七日。
风城,水牢。
一名狱卒将关押祝青松和月山的牢房放干,并告知他们明天就是行刑日。随后狱卒打开了牢门,端上二人的最后一餐。
两个苹果,两个馒头。
换做平常,祝青松和月山的配餐都是漂在水上,送到嘴边,而今天的待遇显然不同寻常。
狱卒先后解开了他们身上的铁索,丝毫不担心遭遇祝月二人的反抗——两人不仅瘦骨嶙峋,而且在被从石柱上放下的一瞬间,连如何站立都已忘得一干二净。
若不是狱卒扶着他们,摔在地上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饥饿驱使着他们伸手抓向食物,拼命的将之塞进嘴里,毕竟馒头加苹果的组合对他们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满汉全席。
这名狱卒似乎看不下去眼前发生的事情,于是转过头去,他靠在墙壁上,躲在油灯的阴影下。
他叹了口气,声音很小,没人听见。
……
风城,祝府。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宴会,宴会的主题是为“红木周”收尾。
风城的夜被灯火照亮,风城权贵们举杯换盏,所有人都玩得不亦乐乎。
祝有海坐在宴会的中心,神态自若,指尖夹着一根浓郁香醇的卷烟。
他在祝青松的死期将至,所恨之人即将全部被自己手刃之际,却收起了在水牢中的疯狂。
祝有海深知,还不到值得庆祝的时候。
虽然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走向成功,但在踏平王家,一统大陆之前,都不是值得庆祝的时候。
但是,一想到祝家父子被玩弄在股掌之间,祝有海还是会忍不住笑意,他一边享受着吞云吐雾带来的快感,一边品了口杯中美酒。
他在青凝因产后抑郁而自尽之后,将所有罪过都推在祝家父子身上,然后用了多年时间准备复仇计划,对二人进行疯狂的报复。
在他看来,这是他的使命,这是他的复仇。
但随着计划的逐渐深入,祝有海坐上了兄长祝无他的位置,拥有了兄长生前所拥有的一切。
品尝到权利滋味的祝有海开始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变得不满足于手中握有的一切。
如今,他想要更多——他想由自己制订游戏规则,他想统一这片大陆,他想成为这里新的帝王。
有人说祝有海不是个疯子,只是又一个倒在权利脚下的奴隶罢了。也有人说,祝有海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
经过时间的沉淀,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为祝有海写下了最客观的评价:
“他不只是权利的奴仆,也是个弑兄屠侄的疯子。”
……
言归正传。
虽然已经到了三月,天气逐渐转暖,但风城处于大陆的北边,所以彻底入夜后的温度还是很低。
渐渐攀升的寒意使然,参加宴会的权贵们逐个退场,到最后,祝府宴厅只剩祝有海与祝家的首席军师。
“家主大人,天亮了,要不回府休息罢。”
祝有海抿了口酒,意味深长地问军师:“你说我是祝有海,还是祝无他。”
军师听罢,如临大敌。
“家主大人,无论您叫什么,属下都会忠心耿耿为您效忠。”
祝有海站起身,将盛满美酒的酒杯放在军师手中。
“你想得太多了。”
“属下愚钝,家主大人的意思是…?”
祝有海答道:“下我的命令,所有兵马三日内回风城誓师,择日南下,出征暖城。”
“家主大人是想…”
祝有海终于展露出他的野心。
“我曾说过要把祝家变成祝国,而这一天,马上就要来了。”
虽然天气很冷,军师站在祝有海身边时,竟感受到阵阵热浪。
“现在告诉我,待我祝家立国之后,我是祝无他,还是祝有海?”
军师明白了祝有海的意思,立刻单膝下跪,毕恭毕敬地答道。
“您…是我的陛下。”
祝有海闻之放声大笑,夺过军师手中的酒杯猛灌一口,又大步踱至院子里,冲着夜色举起金樽,就像在为这座城市敬酒。
他期待着明天,期待着侄子祝青松的行刑之日,期待祝青松的死亡。
很显然,他对祝青松之死的迫切期待,不只来源于自己与胞兄祝无他之间的情仇故事。
祝有海已经把自己的侄子当做称帝路上的障碍之一,他不仅想将祝青松的存在抹杀,还想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把他当做自己一统天下的第二块垫脚石。
第一块,是祝无他。
……
风城,水牢。
祝青松吃完了手中的食物,靠在水牢墙壁边。
他发了会呆,努力克制维持着此刻良好的精神状态,一番努力过后,终于愿意主动开口说话。
“月山兄…”
经过水果养分地滋润,祝青松的声音也不再那么嘶哑低沉。
此刻,月山和尚靠在墙壁的另一边。
“终于愿意说话了?”
“现在不说,明天就没嘴说话了。”
祝青松先是苦笑着自嘲一番,又向月山表达了谢意。
“谢谢你。”
月山和尚没有接茬,而是沉默半晌之后对祝青松说道:“青松兄,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祝青松问道:“你…谢我什么。”
月山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却摸到了不少头发,他这才想起来,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刮过。
“你在这水牢里一直半死不活的那个鬼样子,让我感觉自己还是挺厉害的。”
说罢,墙壁两侧的二人竟然都笑出了声,两人笑得放肆,笑得咳嗽不止。
笑声逐渐消失,隐约间,竟然能听到祝青松轻微的啜泣声。
月山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
“或许祝有海说的得对,要不是生了我,母亲就不会死。”祝青松在这个节骨眼上,依旧在责怪自己。
“我说过了,无论生老病死都是祝夫人自己的命运,不是你的错。”
“就算如此…可还有祖艺姑娘…”
月山和尚在隔壁听到了祝有海所说的一切,遂安慰祝青松:“她贵为明家公主,明家一定会保护她的安全。”
虽然他已经知道明祖艺是带着任务来到自己身边,但他相信两人之间的感情。他知道,明祖艺有难言之隐。
就像军人一样,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明祖艺一定也是身不由己。而现在,祝青松只关心乎明祖艺的安全。
祝青松觉得月山和尚说的话有道理,于是吐了口唾沫,不再哼哼唧唧:“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要了祝有海的命。”
经历了这些的祝青松万分痛苦,他在被关押的日子里,无时无刻不想杀了祝有海,但面临如此情况,“吃饱喝足”的祝青松也只能尽量保持自己的神智清醒,以直面即将到来的死亡。
人之将死,月山和尚也摈弃了自己所遵守的戒律传统,大放厥词:“如果有那个机会,让我来打爆他的头。”
门口的狱卒听着二人聊了半天,终于开口道:“说完了?说完就上路吧。”
月山疑惑:“刚刚不是说明天吗?”
“明天是行刑日,今天是逃跑节。”狱卒答道。
正当祝青松与月山摸不清头脑之时,这名狱卒取下了头盔,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