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再起·男儿到死心如铁

“小殷子,大家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也没什么要多说的。你在新位置上好好干,不辜负自己一身本领,不辜负天下众生所望,你的未来会比我好的,记住,男儿到死心如铁。”

段沧海的话要比青方皓书面得多,青方皓听了把嘴往边上一撇,他虽然与段沧海关系极好,可就是看不惯他这样严肃的作派。

殷英把段沧海说的最后一句话小声念了两遍。

“男儿到死心如铁……”

“男儿到死心如铁……”

青方皓那张因为喝了参茶又嚼了人参而显得有些微红的脸限制又摇又晃,心想“呸呸呸,这俩,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

“好啦好啦,整这么悲壮干嘛。”

青方皓从身上摸出一个棕色的牛皮袋,放在桌上,推给殷英。

“来,兄弟你拿着。”

殷英接过这个牛皮袋拿起来,袋子很结实,也很厚重,不知道是它本身就厚,还是因为里面装了许多的东西。

“里面是昨日说的书信、令牌,还有一张坐骑笺,你从西南门出城,靠近城门的谦和坊那里有一处马厩,我常年都在那里养着几匹马的。”

坐骑笺,是以托管马匹为业的马厩向客户发放的用于使用马匹的凭证。霁城也禁止平民在街道上骑马,因此马厩都只建在靠近城门的地方,而且是许出不许进,只能向外走。

“挑一匹你相得中的马,直接骑走就行了,这边的马市你也找不到什么好马,好马都在城外的黑市上呢。”

殷英没想到青方皓连交通工具都给他准备好了,他原本还打算着,得用几两银子去买一匹中等的本地马,不要跑得快、只要耐性好,结果青方皓直接就送给了他一匹,算是一个意外之喜,殷英心里顿时觉得暖暖的。

“我的马都是边境军中挑剩后送出来的,速度虽然不怎么出类拔萃,但是耐力却还不错。这一路上都是好走的官道,你压着点跑,多给他饮水吃草,也用不了七八天就能到你丰华府了。”

丰华府与望海府虽然毗邻,但是望海府管辖范围极大,霁都右在极东边的位置,殷英此去,怎么也得一千多里地。

“若是能再骑到听潮府去那便最好,那我便等着,希望你有朝一日上霁都,把马骑来还我。”

青方皓嬉皮笑脸地说道,也不知道他这个说法是不是当真的。

“要是这畜牲经不得事,水土不服害病了,那你就随便找个行脚医给他看看,看罢了再给它把辔头和蹄铁卸了,就让他自己去山间快活吧,要是再不走运被哪个套马的拐走,那也不关咱的事儿。”

这时候段沧海也把一杯参茶一口一口地就着精致的点心,喝完了。

“哟嚯,心宽啊,青大人原来这么舍得呢?”

青方皓这回出乎意料地没有和段沧海斗嘴,嘴角一翘,笑而不语。

其实这也不是舍得,青方皓才不好意思告诉这俩,这几匹马的来历是怎样的。

一年前,那家马厩才刚开业的时候,青方皓有一次从谦和坊经过,被人家以一场营销手段“认养马驹送草料,帮你把它照顾好”这种拙劣的套路给套了进去。又是“服务全面,不用你花心思”,又是“战马血统,飞黄腾达”,这些词儿给青方皓整得眼花缭乱,他心想着这马儿今后可能也用得上,说不定运气好了还能从这些小马驹中挑中一只良骥。

这事儿啊,又靠实际,又有得赚,还有一小点点的刺激,原本精打细算的青方皓当时糊里糊涂地一叶障了目,以为怎么算都亏不了,这才花重金挑了几只小马。

青方皓本想着运气好能养出一匹千里龙驹,结果哪里能想到,这马厩里的马驹本就是在边军的马厩里产出的一批仔里面挑了资质不好的才淘汰出来,哪能出什么好马呢?

青方皓起初还每个月都时不时地会去遛马,看看它们生长的情况,后来看到这些畜牲体型一直壮不起来,溜起来速度一直没什么起色,这才慢慢地失望,不再去管了。那几匹马具体是多少匹,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就这么养在那里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就顺水推舟,给殷英做个脚力。所以说这其实也只是相当于给殷英送了个人情。

不过,这批马也正当壮年,又是军用马匹的后代,虽说当不了战马,但是比起民用的那些马匹,在各方面的素质还是能好上一些的,只是青方皓好马骑惯了、看不上而已。

殷英把东西都收好了装在包袱里,再把碎银两和坐骑笺单独拿出来放在衣襟里面,又将三人没有吃完的点心都打包了带着,这便要上路去了。

青方皓就算是到了离别时刻,也是那副吊儿郎当表情,他笑嘻嘻地对殷英道:

“若是你做得好、命又大,终会在霁城与我们两个再见的。”

段沧海也说:“这回是真的再见了。”

他昨日已经与殷英道过一次别,还差点煽起情来,这才过了半天,就又要再现一次。

殷英点点头,双手抱拳行礼,弯腰鞠躬鞠得很深,道:

“二位兄长保重,殷英,后会有期。”

两人也行了一个和他一样的礼,一起回道:

“后会有期。”

于是殷英便离了那早餐阁子,一路从既济坊向南去,途径城西往西南门走。清晨时候的霁城,街上人并不多,空气也十分清新,只有图利做生意的人在活动,殷英很容易就找到了坐骑笺上标注的那间马厩。

这是一间极大的院子,棚子盖得比房子多,棚子里养着许多正在吃草料或是打盹儿的马匹,有站着的、有躺着的,有成年的、有幼年的,各个品种、各种毛色。虽然喂养了这么多的马匹,但是殷英却闻不到一点异味,可见此处的卫生工作做得极好。

殷英看这里处处讲究,就算是马棚也干干净净、齐齐整整,就像是天宫的御马监一般,越看越稀奇。这时屋里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金边长衫的男子,见殷英来了上前来接待,看样子像是店里的伙计。殷英见了他一笑,自己不由自主说了一句:

“弼马温来了。”

那伙计还没有走近,听见这句话立马板住了脸。“弼马温”,即是“避马瘟”,作用是……嗯,在他们干这一行的耳朵里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殷英有一点尴尬,他刚才这句话着实是无心之言,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他陪着笑向那伙计打招呼,并说明自己的来意。

做生意的,总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伙计也没有再继续扯这个事儿,把殷英请进马厩里去。

殷英向他说明来意,把坐骑笺拿了出来。。

“哦……青大人的马啊,他还想得起来么?”

这伙计虽然话说得满不在乎,但却是合情合理的。

也可见青方皓确实是很长时日没来这儿看觑他的马了。

这也不能怪他,青方皓平时不去跑差事就是在家里待着,即使是出院门办差也都有清平司里养着朝廷专门拨给的良马给他当脚力,自然是不怎么用得着这边的马匹的,再加上失了兴趣,自然不会怎么来。

而且青方皓本身也是因为被刚刚开业的马厩的营销策略给影响判断,说被坑了都不为过。他是本着反正不亏的想法想来试试运气,结果呢,正中商家的下怀,现在的他不厚着脸皮来退钱都不错了。

在青方皓那几匹都不怎么壮硕的坐骑里看了一会儿,殷英挑了一匹鬃毛茂密,毛色发亮的棕色牝马出来,马厩的伙计熟练地给它套上辔头,装上鞍桥,再钉上马蹄铁,牵给了殷英。出栏的牝马似乎十分高兴,好像是为自己终于能够到外面的世界好好地奔驰而开心。

殷英交了坐骑笺,按青方皓的吩咐赏了那伙计一枚二钱的碎银,伙计千恩万谢,转身去在马后腿上挂着的袋子里放了好些各种能治疗马病的草料和被锤成饼状的干草,叫殷英慢走。

殷英将包袱绑紧,把马牵到西南城门外,翻身上马,双脚紧紧地夹着马肚子,担心这头一回见面的马认生,把他颠下来。但是这马在厩棚里面吃干草、喝清水,没有上过大路,性格也要温顺一些,殷英只感觉颠簸了几下,便已经可以稳稳地骑在马上了。

殷英上马走远,城门边的一个士兵一直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后,他挠着脑袋思考着。

“那个人……”

“怎么了?”

旁边的另一个城门士兵问他。

“好生眼熟,我好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咱们戍卫军轮换守卫霁都,若他是霁都人士,你自然是见过,眼熟很正常。”

“不,这人好像是我之前在左领军军营里见的,但是突然想不起来了。”

士兵还有一些印象,但是并不齐全。

“兴许是役期满了的老兵吧。”

“可能是吧。”

而殷英就一个人骑着马,渐渐地消失在霁都戍卫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