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微博舆论场话语的互动机制

（一）互文性理论阐述

苏联文艺理论家巴赫金的对话理论认为，“语言只能存在于使用者之间的对话交际之中。对话交际才是语言的生命真正所在之处。语言的整个生命，不论是哪一个运用领域里（日常生活、公事交往、科学、文艺等）无不渗透着对话关系”^[6]。对话突出“对”，“对”的丰富内涵是“双向”以至“多向”交流。语言是交际中的语言，对话只存在于人与人之间在用语言表达思想、情感、立场时发生的关系之中，这是巴赫金语言思想的基本观点。在巴赫金看来，一切表述都是对话性的。“每一个表述首先应视为对该领域中此前表述的应答（我们这里对‘应答’一词作最广义的理解）：它或反驳此前的表述，或肯定它，或补充它，或依靠它，或以它为已知的前提，或以某种方式考虑它。”^[7]

对话性可以分为外在对话性和内在对话性，外在对话性表现为交际者你来我往的话轮，内在对话性是指某个人的一席话或写的文章包含了他人声音、他人话语而在自身内部产生了对话关系。话语中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相互作用的声音，形成同意与反对、肯定和否定、保留和发挥、判定和补充、问和答等言语关系。^[8]

在巴赫金“对话理论”的基础上，当代法国文艺理论家茱莉娅·克里斯蒂娃在《符号学：符义解析研究》一书中首次提出了“互文性”概念：“任何文本都是由引语的镶嵌品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文本的吸收和改编。”^[9]这里的“另一文本”，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互文本”，可用来指历时层面上的前人或后人的文学作品，也可指共时层面上的社会历史文本。而“吸收”和“改编”则可以在文本中通过戏拟、引用、拼贴等互文写作手法来加以确立，也构建作者和读者共享的意识形态。

费尔克兰福将互文性定义为“文本的一种基本属性，即包含其他文本的片段，而这些文本片段可能在一个文本中被清晰地划分或糅合，这个文本也可能对这些片段进行反驳、甚至嘲弄”^[10]。费尔克兰福借鉴法国话语分析学派使用的术语，将语篇互文性区分为“语篇表层的互文性”（manifest intertextuality）和“语篇深层的互文性”（constitutive intertextuality）。^[11]表层互文性在语言层面中有清晰可见的其他语篇的痕迹特征。而深层互文性的语言特征则是隐晦模糊的。语篇表层的互文性可以包含5个范畴，即话语引述、预设、否定、超话语和反语。^[12]

萨莫瓦约指出，共时层面上一个文本对另一个文本的“吸收”和“改编”，可以在文本中通过引用和粘贴等互文写作手法来加以完成。这种互文手法可以具体分为合并和粘贴。在合并手段中又可细分为引用、 准确参考、 简单参考、 暗示、 暗含和抄袭等。^[13]

程锡麟认为，“互文性的引文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或直接的，而总是按某种方式加以改造、扭曲、错位、浓缩或编辑，以适合讲话主体的价值系统”^[14]。辛斌也指出，互文材料很少只是被简单地嵌入某一语篇，而是根据该语篇内部的逻辑关系和语义结构被重新加以利用。^[15]武建国进一步将篇际互文性分为融合型篇际互文性、镶嵌型篇际互文性、转换型篇际互文性和链接型篇际互文性。^[16]

福柯强调话语实践的相互依赖性：“文本总是利用和改变其他同时代的以及历史上已有的文本（这个属性通常被称为文本的‘互文性’），而任何特定类型的话语实践都产生于与其他话语实践的结合，并受到它与其他话语实践的关系的限制。”^[17]

简单地说，互文性是通过引用、例证、暗指、改编、挪用、戏讽、拼贴、模拟等方式与其他文本相连，从而使得“每个文本都与他文本形成对话关系”^[18]。互文性是“一个语篇（主文本）把其他语篇（互文本）纳入自身从而使语篇之间发生联系的特性”^[19]。

我们认为，巴赫金的对话理论和克里斯蒂娃、费尔克兰福等人的互文性理论，从本质上都可以理解为一种言语的互动。沃罗诺夫认为，言语互动是语言的一个基本事实，对话可以从一个更广的意义上来理解，既包括面对面的实际言语交际，也包括任何类型交际中的言语表现，其中书面话语也可以被认为是在更高层面上关于思想意识的商谈。^[20]

（二）微博舆论场话语的互文性

社会热点事件的传播是多信源、多中心、多传手的环状嵌套的随机模式。^[21]微博话语呈现出多层次、多向度的互动，互文性特征明显。

1.现时文本与历时文本的互动

引语有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直接引语是直接引用有关文本，通常用引号加以框定。间接引语是间接引述相关内容，不能用引号。例如：

（1）头条新闻：#女童患病父亲网文刷屏#【媒体称父亲曾承认帮公众号吸粉】有媒体综合报道指出，这是罗一笑父亲罗尔与某互联网金融公司合作的炒作事件，让他们“在公众号上吸粉，同时也可以帮助笑笑”。罗尔随后谈到，文章经过该公司的加工，才酿成网络大事。不少网友对这次募捐事件提出质疑。（罗尔事件，2016-11-30，12：01）

例（1）头条新闻新浪官方微博中，“媒体称父亲曾承认帮公众号吸粉”“有媒体综合报道指出”“罗尔随后谈到”等表述，是微博作者“头条新闻”的转述，属于间接引语的形式。

其中“在公众号上吸粉，同时也可以帮助笑笑”，用了引号，是直接引语形式。微博的超文本链接了金羊网的文章《女儿患白血病刷屏网络 父亲承认帮公众号圈粉》，引导读者深度阅读，因是原文链接，所以属于直接引语形式。

头条新闻新浪官方微博通过引语，既与历时话语或文本互动，又与用户（潜在的读者或想象的读者）互动。

2.微博读者与微博作者的互动

微博读者与微博作者的互动，体现在读者可以收藏、转发、评论和点赞。转发数、评论数和点赞数这些元数据，体现了事件关注度和舆情的热度。

微博文本的消费者（读者）与微博文本的生产者（作者）之间互动，你来我往，角色关系经常互换。微博读者既是文本的消费者，也是文本的生产者，充当了传播者、消费者和生产者多重角色，可以阅读、转发、点赞和评论，既是读者，也是作者。例（1）之下有大量跟帖评论，例如：

（2）榴莲流奶牛角包：小女孩是真病，却是场带血的营销，又一次消费了公众的善意。（罗尔事件，2016-11-30，12：01）

（3）睡醒拥抱你：如果这是真的，的确让人寒心与恶心。（罗尔事件，2016-11-30，12：03）

（4）夜长安：呵呵，身价千万，治疗花费还不到百分之一就跑出来拿女儿的病去透支社会的善意，这种人真是卑劣。（罗尔事件，2016-11-30，12：04）

（5）歪歪得郑：案件只要满足两个条件即构成诈骗：一是嫌疑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二是嫌疑人虚构了一些事实或隐瞒了一些情况。（罗尔事件，2016-11-30，12：15）

（6）Syrena葵：金钱和亲情的较量中，女儿抵不过房产，生命赛不过金钱，赤裸的人性！挺失望的，一次一次磨灭了公众怜悯心。[困]（罗尔事件，2016-11-30，12：18）

3.微博读者与微博读者的互动

针对微博跟帖评论，网民之间又展开评论。例如：

（7）YimanForever：不论是否关乎营销手段，不论是否关乎主人公个人品质，一个转发，就有可能给孩子带去一丝温暖。哪怕这整个事件都有可能是假的，哪怕你的善良可能被人利用，哪怕这个世界苍凉到要拿一个孩子的生命开涮营销，那又怎样！！至少你还有你的善良，不是吗？（罗尔事件，2016-11-30，12：02）

针对例（7），共有108条回复。例如：

（8）萌之喵明回复@YimanForever：别为自己的蠢找借口！（罗尔事件，2016-11-30，12：17）

（9）爱笨狂魔回复@YimanForever：不敢苟同。（罗尔事件，2016-12-1，03：02）

（10）HJRuru回复@YimanForever：而这种转发的善良是真的善良吗？这种献爱心可能是虚伪的，是自己在朋友圈的一种作秀。逃避了现实问题。（罗尔事件，2016-12-2，01：40）

（11）琥珀里的幸福回复@YimanForever：这种自欺欺人的爱心泛滥是把自己树立成了伟光正的佛祖吗？善恶终有报，你以为你种了善，可却结出恶，当然捐款是你情我愿，你捐了不一定是善人，我没捐我也不代表是恶人，只能奉劝你别让滥爱冲昏了理智！（罗尔事件，2016-11-30，17：26）

其他读者与读者之间的互动，形成多向度的话轮序列，例如：

（12）尿湿裤头丁丁凉回复@杨沐沐V：划重点：三套房，他能卖一套，我都觉着这事没那么恶心，我家有钱，但我更喜欢用别人捐的钱[二哈]（罗尔事件，2016-11-30，16：28）

跪安吧V回复@尿湿裤头丁丁凉：重点是那篇文章并看不出他家有钱。（罗尔事件，2016-11-30，16：29）

尿湿裤头丁丁凉回复@杨沐沐V：所以大人才更卑劣啊！（罗尔事件，2016-11-30，16：31）

跪安吧V回复@尿湿裤头丁丁凉：所以这个事件，最受伤的是小朋友，再这么发酵下去，小朋友长大了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我觉得要去反转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天知道是不是带着一丝恶意，觉得自己劳苦功高～（罗尔事件，2016-11-30，16：33）

尿湿裤头丁丁凉回复@杨沐沐V：孩子可怜啊，当爸的连自己姑娘的血馒头都吃。这事不在于用不用翻人老底，你就说作为一个有正常道德的人会在自己有钱的时候搞这种众筹吗？（罗尔事件，2016-11-30，16：36）

跪安吧V回复@尿湿裤头丁丁凉：其实咋个说，他爸也没发起众筹，毕竟娃娃生病是真的，他担心娃娃也是真的，可能他也没想到事情搞成这样，但是已经搞成这样了，是不是屎都已经兜在裤裆里，也不排除他当时就是有私心，就是想利用善意，反正整个事件尽快平息，小朋友治病才是第一，我还庆幸有SB愿意去转，至少证明这个社会还有善良存在。（罗尔事件，2016-11-30，16：46）

介厄回复@杨沐沐V：他并没有比广大群众穷，相反是有钱多了，他在透支公众的善心。你现在的每一个转发都是为那些没有能力营销的白血病孩子的。（罗尔事件，2016-11-30，18：07）

4.微博读者与当事人的互动

读者与当事人的互动，例如：

（13）我要X死我自己：就一句：在你没有变卖房子为你女儿治病之前，并不值得我为你捐款。（罗尔事件，2016-11-30，12：02）

（14）东东821：因为以前的红会事件慈善事业就受质疑，现在又这样，以后谁还敢献爱心，我们的这点爱心都快被你们消费光了！（罗尔事件，2016-11-30，12：12）

上两例用第二人称代词“你”“你们”，与当事人进行互动。严格地说，当事人也是读者。评论作者总是希望当事人阅读并回应，因此读者与当事人的互动实际上也是读者与读者之间的互动。

5.戏仿

戏仿（Parody）是一种后现代小说叙事技巧，也称为反讽式引用、拼贴或借用，它不是局部地再现源文本，而是对源文本的戏仿、异化和戏谑。例如：

（15）花花上仙：爸爸爱你但爸爸不能为了你卖了三套房子，网上有钱爸爸要去白捡。（罗尔事件，2016-11-30，11：29）

（16）伦伦君i：钱和房子是我的，女儿是网友的。（罗尔事件，2016-12-4，12：08）

（17）Sunny爱樱桃：又丑又坏[摊手]，房子是儿子的，女儿是靠网友的。（罗尔事件，2016-12-4，12：11）

（18）努力奋斗的小光棍：罗尔：女儿爸爸爱你，但是即使你病死了爸爸也不能卖房子给你治病，网上傻子多，爸爸去网上捡钱。（罗尔事件，2016-12-4，15：32）

（19）猫巷里的树语：爸爸爱你，但是爸爸不能卖掉一套房子去救你。（罗尔事件，2016-11-30，15：31）

（20）突然很怀念高家湾老市场：罗一笑，你给我站住，我们去看第四套房好吗？（罗尔事件，2016-11-30，15：31）

上六例运用戏仿，反讽式地引用了罗尔的话，传递了说话人的讽刺、戏谑、诙谐、嘲弄或幽默等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