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阎立本“杨枝观音”与普陀山“观音标准宝像”的确立
“梵僧燔指”暗喻普陀山与印度观音文化传承的“正宗”性,“慧锷请观音”昭示观音上普陀山的传承过程,普陀山观音道场就这样通过文化想象和传说塑造,被人为地“建造”起来。现在需要一幅展示观音风姿的“观音标准宝像”了,这样普陀山观音道场的各个要素,看起来就完备了。
于是就有了“杨枝观音”的适时出现。
普陀山现在所供奉的杨枝观音像,是唐朝画家阎立本画的。这幅画刻在一个石碑上,现在通称为“杨枝观音碑”。作为普陀山“三宝”之一,珍藏在普陀山杨枝庵里。碑高2.34米,宽1.3米。碑石上的观音,右手持杨枝,左手托净瓶,珠冠锦袍,缨络飘披,袒胸跌足,端相庄严,下题“唐阎立本画”。
这幅杨枝观音像,后来就成了普陀山观音道场所供奉的“标准造像”。
这里有两个时间词必须明确。一个是唐朝,因为这幅画是唐朝画家阎立本画的。另一个词是明代,因为这个杨枝观音碑为明代守御舟山的将军刘炳文所立。1608年,他偶然从民间寻访得到了此画的拓本,视为至宝。为了永久保存,世代相传,他即请杭州名匠孙良镌刻到石板上。孙良采用阳雕阴刻手法,整个造像深浅相间,刚柔相济,刀法细腻,将原画的观音姿态神情,刻画得惟妙惟肖,堪称石刻艺术的上乘之作,成为普陀山最为珍贵的文化遗存之一。
也就是说,阎立本画的杨枝观音,在当时并没有传到普陀山(也不可能传到普陀山,因为普陀山的观音道场要到宋朝时候才出现),而是作为众多的观音画像之一,在坊间流传。一直到了明代,才被确定为普陀山所供奉的“正神画像”。而宋元时期,虽然普陀山观音文化浓厚,其实并没有统一和“规范”的观音宝像。
那么这幅杨枝观音像为什么能成为普陀山观音文化的“标准像”呢?
这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这是“唐朝”画家阎立本的作品;二是这是“杨枝观音”像。
先来分析第一点“唐朝画家阎立本”。
前面已经论及,多年来一直有一种力量在努力地确立普陀山观音道场地位的“合法性”和道场历史的久远性。为了表明普陀山是观音传入中国后“正宗”传送的目的地,人们需要将普陀山观音道场的形成起点“上溯”到唐朝而非事实上的宋朝。“梵僧燔指”和慧锷请观音上普陀山的故事都被“设定”在唐朝,所以“唐朝画家阎立本”中的“唐朝”背景,就很为后人所看重了。何况这不是一般的画家,而是阎立本,是阎立本画的观音像,其分量就更重了。
阎立本,雍州万年(今西安)人。其父兄均擅长建筑设计、绘画和造型艺术。他本人更是集大画家和大书法家之名于一身,尤其擅长人物画。据说现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彩绢画《步辇图》和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馆的彩绢画《历代帝王图》,就是他的作品。它们皆为中国古代绘画的代表性杰作。
有关阎立本的传说很多,他的名气很大,其中一个方面的传说是“皇家画师”的故事。《新唐书》记载说:“初,太宗与侍臣泛舟春苑池,见异鸟容与波上,悦之,诏坐者赋诗,而召立本侔状。阁外传呼画师阎立本,是时已为主爵郎中,俯伏池左,研吮丹粉,望坐者羞怅流汗。归戒其子曰:‘吾少读书,文辞不减侪辈,今独以画见名,与厮役等,若曹慎毋习!'”可见阎立本虽然名气很大,却是“御前画师”的地位,随时听候皇上的“召画”,身份并不如何尊贵,然而他能够提笔就画,立马画成,也可以充分证明他的艺术造诣是非常高的。
阎立本一生画过许多观音像,但留下的不多,被刻在石上精心保存的,就只有普陀山这幅杨枝观音像了。
第二个因素是“杨枝观音”。因为“杨枝”非同小可,它包含着深刻的佛教文化内涵。
杨枝,又称柳条、杨柳,在古代印度原为刷牙用的“齿木”,相当于后世的牙刷,本与宗教无关。但据说印度的僧人,把“齿木”列为十八种日用器物之一,通过“齿木”刷牙,以达到洁身净体的目的。而这个方面的含义,是很容易与佛教洁身静心的修炼联系在一起的。净瓶里的净水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在古印度,不要说佛教界,据说就是在民间,宴请客人的时候,也多赠以杨枝和净水,以表达诚意。中国化的观世音,持杨枝和净瓶,也是象征观世音能为世人消灾解厄。信徒们相信,观世音常以杨枝沾取甘露水,洒向人间,为人们消灾除病。后来演变为不仅仅是消灾除病,而且能满足人们种种美好的愿望。
普通的杨枝和清水,就这样变成了神物。
东晋时候就传入中国的佛教经典《请观世音菩萨消伏毒害陀罗尼经》有这样的记载:“尔时毗舍离人,即具杨枝净水,授与观世音菩萨。”说明杨枝和净水(包括装净水的净瓶),乃是观音特有的法器。
因此说阎立本所亲绘的杨枝观音像,是非常符合观音形象的。普陀山得到这幅画后,立即尊奉为“规范”的普陀山观音宝像,并且很快就有了社会影响。明代神魔小说《西游记》里的观音形象,就是杨枝观音,小说描写观音对付金毛吼时,亦先用杨枝净水,灭其大火浓烟和黄沙,最后才收服金毛吼的。
如果予以进一步分析,那么还可以发现,阎立本所画的杨枝观音像,还非常符合普陀山道场的需要:建立一个中国化了的观音形象。
据印度佛经记载,观音形象是顶有肉髻,头戴宝冠,冠中有佛,面为金色的一位“善男子”。在传入中国的过程中,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观音都是男子形象。有人曾经详细考察过敦煌莫高窟中的观音形象,发现此时的观音像已经独立成像,并且嘴角上有翠绿色的胡子,与体态很不相符,有着中性的体征。这种非男非女的特点既满足了佛教的仪轨和审美,又能满足大众的心理需要。因为魏晋南北朝时期长年战乱,广大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的苦难中,极希望可以找到解脱的办法,由此佛教开始进入普通百姓的生活并成为人们的一种精神寄托,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也逐渐成为人们所敬仰的重要的一位神袛。到了隋唐时期统治者更是推崇佛教,大兴浮屠,由此也带动了佛教艺术的发展,而此时的观音文化逐渐兴起,观音菩萨的地位如日中天,到处可见关于观音本生、观音经变、观音三十三身的艺术表现。隋唐可谓是观音形象转变的关键时期,这个时期观音菩萨像完成了五官、体态、体型的过渡和基本定型,首先是观音的五官出了新的形式,从魏晋的“秀骨清像”转变为“面短而艳”,变得清秀小巧,体现出女性美。到了隋唐尤其是唐代,在“面短而艳”的基础上,观音的脸型变得丰圆,眉毛细长弯曲,鼻梁降低,更接近女性的面容特征。体型丰腴匀称,此时的观音体型变得修长、丰腴、匀称,腰肢变得纤细动人,人体比例适中,女性特征变得更为明显。隋朝的观音菩萨腰肢微扭,尽显女性的妩媚气质。到了唐代,观音菩萨的体态则由腰肢微扭发展成迷人的“S”形三道弯造型。常见的造像是:观音菩萨肌体丰满,头部略向右偏,上身略向左倾,胯部提起,形成了“S”形三道弯造型,妖娆多姿,观音女相的特征基本定型。此时期的观音像特征为,面圆丰腴,弯眉修鼻,体型修长丰腴,体态曲线优美,高髻宝冠,胸饰璎珞,缠绕披帛,雍容华贵,一派唐代美人的特色。有的壁画中为遵守仪轨,仍然在菩萨的嘴角画两撇胡须。但有些画匠已经完全突破此束缚,将观音完全女性化。
唐朝,杨枝,女性化,这三个因素使阎立本的这幅观音像,与普陀山观音道场需要塑造的观音形象的要求非常相符,所以在明朝一经发现,立即被请上山,镌刻在石碑上,为了表示敬重也为了更好地予以保存,明万历年间还特地建造了一座法雨寺的后院杨枝庵来供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