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路下潜。
白龙所到之处,各类水族纷纷回避。这是对守护神的敬意。
不知下潜了多少里,海水从浅蓝到靛蓝再到伸手不见五指,静谧的有点可怕。
阿九对深海多少有点恐惧感,但看了看紧闭双眼的百里汐言,咬了咬牙,抱着白龙的手搂得更紧了。
然而她没想到,海水在极度的黑暗之后,反而变得逐渐明亮起来。
看到的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渐渐稀少,美丽的鱼类增多,水温竟也温暖了一些。
在远方,海洋的更深处……隐隐传来了歌声。
那是某种阿九不懂的语言,但她分明能从歌声里听出歌者对生命和美的赞颂和热爱。
那歌声清澈剔透,美得不似人间所有。
“……”
阿九抹了把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这歌声竟能唤起人心里久违的感动啊……
眼前水流分开,一条流线型的深蓝色鱼尾闪着微光优雅地游来。阿九顺着鱼尾向上打量:上半身是优美的人形线条,一头水蓝长发在脑后随着水流波动,口中唱着那不知名的歌——
“鲛人!”阿九惊呼。
那鲛人很自然地转身回眸,身上的鳞片映着波光闪着淡淡的光华,眼波流转间,对着她友好地一笑。
即使是沉浸在悲伤中,阿九的心也仿佛漏跳了一拍。
鲛人离去许久,她才缓过神来:“鲛人都这么好看的吗?”
一直不开口的白龙接话道:“鲛人族是天地之间最美的种族。”
阿九本来以前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如今她却心服口服。随便遇上一个鲛人都这么好看,鲛人整体的容色是有多美!
她忆起书上说鲛人织水成绡,坠泪成珠,擅长音律,寿命漫长,供奉的神祇是龙神。
原来他们是好巧不巧遇上了上古神祇与刚刚出逃的恶兽交战,怪不得被当了炮灰……
眼下遇见的鲛人越来越多,视线也越发明朗起来。阿九低头看着海底的细沙,发现沙中时不时藏着明珠。怪道海水明亮。
眼前的鲛人已经是成群结队,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有的坐着巨大的海龟,口中唱着旋律奇特而优美的小曲。线条流畅的蓝色鱼尾有力地摆动,鳞片在明珠的照耀下也如同稀世珍宝,衬得鲛人们犹如国库中典藏的雕塑。
阿九偷偷端详着她遇见的每个人,发现鲛人不仅个个容貌出众,且似乎都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
湛蓝的海水轻柔地在他们周围散着珠光,与五光十色的珊瑚林相映成趣。
阿九定了定神。鲛人因为容色和歌舞都极美,非陆上所有,因而对于陆地上的人来说鲛人自带惑人的力量。
鲛人们纷纷向着白龙施礼,看见龙背上的二人,又有无数诧异的目光投来。
阿九假装没看见,问白龙道:“已经到海底了,什么时候才能治我朋友啊?”她顺便低头看了看百里汐言的脸,忽地面如土色。
“白龙!阿言他怎么!他怎么会脸上发青!”
白龙加快了游动速度:“前面就是海皇宫了,别怕!”
“倏”,二人一龙在两个弹指间便到了巍峨的殿宇门前,守卫看见白龙,立即打开宫门。
他们一路游上大殿,阿九借助水的浮力把百里汐言拉了下来,白龙变回人形,下令:“速传海巫医!"
阿九赶快借着浮力将百里汐言抱到侍女推来的玉榻上。
很快,海巫医来到大殿上,刚要施礼,白龙道:“沧溟大人免礼,救人要紧。”指向百里汐言:“就是他被相繇伤了。”
叫沧溟的这位中年男子立即上前,拿出一枝血色草药。
少顷,百里汐言脸上的青色褪去了一些。
“此人全身多处骨断,且沾染上了相繇口中剧毒,我用龙血草暂时压制了毒性,但最多只能给他拖七天。”沧溟回禀道。
阿九腿一软,旁边的侍女立即将她扶住。
白龙问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沧溟道:“回殿下,有是有,只是……极其危险。”
“没事!我就是把三条尾巴都丢了也不怕!”阿九跑到沧溟跟前,“还请大人告诉我怎么救他!”
沧溟使个眼色,白龙退走了所有宫人。
“说吧。”白龙道。
沧溟道:“相繇乃上古妖兽,当年在共工手下兴风作浪,是百鸟之王凤凰压制其神魂及妖毒,龙神压制其法力,大禹才有机会镇住他。因此,相繇之毒恐怕只有凤神能救。只是凤凰居住的丹穴山离南海少说也有数万里之遥,就是龙神去也根本来不及。”
阿九唇色变得苍白,跌跌撞撞走上前,看着百里汐言。
少年清俊的脸上,眼睛静静地闭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阿九心里刀割一样的疼。
“阿言……"
少女的拳头狠狠地攥紧,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慢慢死去,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可恨!
白龙忽道:"不一定只有凤凰前辈能救……家父曾助凤神对付相繇,后来相繇被镇压在海底,我们一直守着他。也许他有什么东西可以解相繇之毒。”
此时沧溟的药童已给汐言灌下一种药水。
沧溟安抚小狐狸:“姑娘莫急,这位公子七天之内都不会有事的,龙宫离海皇宫也不算太远。”
“……好吧,”阿九略略松了口气转向白龙,后者转身抱起百里汐言:“我们走吧!”
三人离开海皇宫。
沧溟刚要走出宫门,便闻说出去祭祖的海皇回宫了。
他只得回去请脉。
只见金碧辉煌的大殿正中坐着一人,五官若玉石雕刻般臻于完美,宽肩窄腰,广袖博带,高冠帝冕,恍若天神降临。
沧溟向上作礼:“参见陛下。”
海皇扶桑道:“平身。”声音若天风环珮,极是磁性好听。
“谢陛下。”沧溟上前,“请陛下准许臣为您请脉。”
这个看起来年纪和冰河相仿的少年海皇,忽地屏蔽了左右。
下人都走后,这个刚刚还庄严肃穆的皇帝往龙床上极没形象地一瘫。
“闲杂人等都走了,皇叔,不用跟我扯什么繁文缛节了,快上来吧。"扶桑拍拍龙床边沿,"这几天给我端的是累死了,唉!”说话间,扶桑把帝冕摘下,扭了扭脖子。
沧溟把完脉,无奈地说道:“帝王要有帝王的样子,这些事情,太傅和先皇就教导过你。另外,脉象显示,你这几天有些劳累过度,需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扶桑叹了口气。“还是皇叔自在,沉迷医术,成年礼之后便自请当了海巫医,跟着女祭司湛玉侍奉神灵,还能以请脉的名义经常进宫探亲。倒是我,身为唯一的太子,只能登上这该死的王座,没得选。”
扶桑看看自己的榻,忽地道:“冰河那家伙是不是来过?还带了生人?”
沧溟便将事情一一说了。
“?!”扶桑差点从王座上跳起来。“相繇冲破封锁逃出来?!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人告诉朕?”
“嗯?你不知道?!”沧溟心下警惕,“相繇出海之时大祭司出手派人安抚水族,还下了修缮民居救治伤员的令,我还以为是你和她协商好了?”
扶桑目光微沉。“抢我海皇的活儿……说好听了是慈悲济世,说不好听了就是越权。行啊大祭司。”
沧溟默然。神权与皇权之间的管理界限本身就很模糊,近几千年来水下太平,神权所管也仅仅是祭祀了,平常的琐事都是海皇宫管理。但这几年,那新任大祭司几乎是公然与海皇宫作对,几次以神祇垂怜心系子民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插手尘世,海皇宫又不能说什么。龙宫那边也只能对其偶尔提点,毕竟祭司也是鲛人,身为神也不好屈尊去直接敲打,——说到底还是俗世中政权的事。
扶桑打了个哈欠。“皇宫……还真是个复杂的地方。
“不过大祭司这么明目张胆的,不是犯蠢,就是真的翅膀硬了。”扶桑冷笑。“皇叔,麻烦你替我看着她点。”
沧溟行礼:“臣遵旨——可是……大祭司肯定知道我是陛下的人啊,陛下还是再安插些眼线以防万一吧。”
"善。”扶桑微微颔首,“不过这事儿我待会儿再考虑--”他回头看了看玉榻。“冰河这家伙,越发把这当龙宫了。相繇的毒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龙血草我这倒还有三枝,都是当年闯海神渊的时候拿到的,有了这些,就是龙神救不了,去丹穴山找凤前辈的时间也有了,给龙宫送去吧,别真的让人有什么差池,要是青丘追究起来可就麻烦了。”沧溟领命,向龙宫赶去。
“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啊……”扶桑心疼道。“不过,用三枝草换一条命和一个九尾天狐后人的人情,也不错。”
头顶上水波荡漾,容颜如画的海皇把玩着一支海螺,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