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市场的真相(睿文馆)
- (英)约翰·凯伊
- 4563字
- 2024-11-02 18:55:20
第1章 一张来自法国的明信片
“这就是‘美国队’啦。”出租车司机冲着前面的巴士上走下来的一队人马,笑了笑说。这些人在马路的便道上挤成了一团,面面相觑寻找着支持。周围的环境看上去有很多相似的特点,却显然也存在着不可忽略的迥异之处。而那些法国航空公司的空姐,虽然身着一袭优雅的制服,脸上的神情却是漠不关心,外加一丝对“权威人士”的不屑一顾。
达美航空每天都有直达的航班往返于法国尼斯市和美国纽约市之间。这些航班的起点,绝大部分是纽约市。飞机前部的头等舱,坐的是那些要在戛纳电影节露个脸,或是去观赏摩纳哥格兰披治赛车大奖赛的名流们。其中有一些富得流油却声名狼藉的美国人士,他们跟随着弗兰克·杰伊·古尔德和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脚步,将法国南部视为比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或是汉普顿富人区更为优越的地方;而那些商界精英们,他们的目的地则是后面群山中的索菲亚科技园区。
旅客中还有一些是来参加国际会议的:机场设有专门的柜台,用以接待那些皮肤科医生,或是房地产经纪人员。这趟航班上挤满了游客。整整一个夏天,尼斯火车站外的台阶上,蹲满了成群结队的年轻人——他们大多来自美国,正等着火车拉上他们,去往意大利或西班牙这样的目的地,哦,对了,还有巴黎。他们的大号双肩背包里,一准儿有欧洲通用的铁路旅行券,那真称得上是一张通往21世纪盛大旅行的车票。
我住在尼斯市以东30英里以外的门顿,恰好在法国和意大利的边境上。这条法国和意大利之间的边境线是1860年才确定下来的。在那时,无论是来自巴黎还是来自罗马的游客来到这儿,都会为语言交流沟通问题大费周章。在这里,每个彼此隔绝的社群都有自己独特的方言。而就在几年之后,随着一条铁路的开通,这种彼此隔绝的状态就一去不复返了。一个个过去曾经贫穷困顿的小渔村,也逐渐变成了繁荣的社区。
不过,这条边境线似乎正逐渐被侵蚀。起初,是边防检查站遭到了撤除;随后,移民方面的控制政策也烟消云散了。2002年,随着欧元变成了十几个欧洲国家的法定货币,连这儿的货币兑换商亭都关了张。“欧洲联盟”[1]业已变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实体。
在离大海不过5英里的地方,高达5000英尺的一圈山脉,勾勒出了欧洲风景最为秀丽,气候最为宜人的海岸之一。你只消步行上20分钟,就可以来到城镇中心。一路上,你会经过罗杰·拉特尼瑞中心,经营这一中心的是凯西国家独立矿山保障机构。该中心是为煤矿工人们开办的度假村。凯西既不是公共机构,也不是私营机构。它无需向任何官员汇报,也不是慈善组织。该中心是靠向雇主和雇员收取的捐款以及国家补助建立起来的。这类组织在法国和欧陆其他国家的民众生活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如今,在法国境内,煤矿工人几乎已经绝迹了——欧洲可采掘的煤矿早已挖掘殆尽。法国的电力主要来自核能。法国国家电力公司利用美国西屋电气的技术建起了若干反应堆。工程建造过程中几乎丝毫未遭到环保方面的反对,或发生耽误选址的情况,而在其他地区,凡有核能应用,必然会受此困扰。
因此,来到罗杰·拉特尼瑞中心的大多是退休人员。门顿有许许多多的退休人员。这个小镇名不见经传,也并没有因为时尚气质——像圣特罗佩、戛纳、尼斯和摩纳哥那样的时尚气质——而得名。但是英国人向来钟爱门顿,并赋予了它一种怀旧气息。这里有用维多利亚女王的名字命名的街道,女王陛下曾在此过冬;还有冠以温斯顿·丘吉尔之名的街巷,这位首相曾经在这里作画。众多旅馆以欧洲宫殿的名字命名,如巴尔默洛尔、威斯敏斯特和赫米塔日,它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从那时起便接待往来的英国和俄国宾客。
门顿有许多退休人员,原因之一是法国的退休人员为数众多。60—64岁的法国人中,只有1/6仍在工作,相比之下,美国的比例约是1/2;70—74岁的美国男性中,工作的人数是1/6[2],而71岁的希拉克总统便是在这个年纪仍在从事全职工作的极少数法国人之一。有人半开玩笑地说,希拉克一定得待在这个岗位上,因为多亏有总统豁免权,他在任职巴黎市长期间的腐败才能免遭调查。在法国,退休年龄几乎是强制性的,不过要是有人明明能退休而不肯退休,大部分法国人会觉得很费解,因为退休金实在是太丰厚了。
经过拉特尼瑞中心,左转到城镇中心,会经过门顿的新学校,纪尧姆·文托学院。文托学院是一所令人赏心悦目的学校,校舍维护得一丝不苟。当脚手架渐次拆除,我心想:“真像一座私家建筑。”紧跟着,我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一所公立学校就该比购物中心寒酸呢。在英国和美国,我们认为公共建筑理所当然就该简单朴素。但是法国从来没有这种传统,现如今就更非如此。
法国人雅克·阿达利是欧洲银行的第一位行长,该银行的建立旨在支援原苏联国家的重建。阿达利在英国、加拿大和美国代表的提议下被解雇,原因是奢侈无度——私人直升机和大理石的接待区——这对于美国大银行的高管来说,本该是司空见惯的事。英语国家的人们,会将合理的个人行为和公务行为区别对待,而法国人却不然。
文托学院口碑极佳,法国学校的总体素质都十分优秀。2003年最成功的法国电影,不是《黑客帝国2》,而是《山村犹有读书声》,一部感人的纪录片,讲述了一所乡村学校中一位才华横溢的老师的故事。在法国,富有的父母们会毫不犹豫地将孩子送进公立学校,不过法国的大学学生过多,并受到政治和传统的困扰,整体水平不佳。我认识的最国际多元化的一对夫妻送他们的孩子到法国上中学,到牛津读大学,到美国念硕士。这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法国也有商场,这些商场跟美国的一样寒酸不堪。门顿市郊有一个小超市,尼斯城外有几家大的商业中心。最成功的法国连锁超市家乐福,率先在东欧推行西方购物方式。但是在法国,多样化的零售商比在美国更少见。帕皮提市场是一座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惊人建筑,摊贩们口若悬河地展示着新鲜的商品。商品的质量都很好,而价格也同样不菲。帕皮提市场是一个景点,但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并不只是游客,当地人每天也会来这里买东西。
在帕皮提市场旁边,开着一家麦当劳餐厅。5年前,这家店开张的时候,我以为在这样一个以法国老年人为主要人口的城镇里,麦当劳不会有什么市场。我大错特错了,店门口的桌子整天人满为患。不过这里没有Gap的品牌时装专卖店。人们一般会到小型专卖店里找伶俐的店员买衣服。
这里也没有沃尔格林公司。在法国,连锁药房是被禁止开设的,超市里连一片阿司匹林都不能有。而家庭经营的药店,则分布在街头巷尾。这里的医疗条件比英国好,比美国便宜——英国游客会讶异于这里看病不用排队,而美国游客吃惊的则是看病的低廉花费。
在法国医药领域,药片和药剂的作用与其说是治疗性的,不如说是集中象征性的。在法国,医生进行诊断之前,病人几乎都已经吃过了三四种药,就连抑郁症也不例外。而在当地药房里填写处方的时候,人们又会就身体上的各种小毛病啰啰嗦嗦地讨论上一番。接近中午的时候,街上已经到处都是买东西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法棍(一种长棍子模样的法国面包),还有印着绿色十字的纸袋——那是药店的标识。
帕皮提市场于下午1点钟暂停营业。这个时候,市中心的其他店铺也都关门了,不过吃过午饭之后,它们会再度开门营业。午饭是头等大事,大部分人会回家吃午饭,不过也有许多小型的家庭餐馆,花10美元就能来上一盘当日特供。假期也是头等大事。按法国人的标准,假期长达五六个礼拜,主要在8月,每到这个时候,门顿的鹅卵石海滩上连一个空位都难找到。8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是返程的时候,返程的车辆会将巴黎和南部城市之间的高速公路堵得结结实实。
我们将在索菲亚科技园区吃午餐——眼下还有30分钟的车程。高速公路经过尼斯以北,然后沿着海岸一直往戛纳而去,路上途经阿里亚纳郊外。这里堆积着大量的城市垃圾,旁边的房屋建筑全部如出一辙,这里充斥着毒品和犯罪。此地的大部分居民都是北非人的后裔。在所有法国大城市里,都有类似的住宅小区。
当地政治腐败,臭名昭著,黑社会犯罪暗流汹涌。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曾在索菲亚科技园区附近海岸边的昂蒂布居住过,他写了一本小册子,附和左拉,名为《我控诉:尼斯的阴暗面》(J'Accuse:The Darker Side of Nice)。雅克·麦迪森从父亲手中继承了尼斯市长之位,逃往乌拉圭后被引渡回国,在监狱中了此残生。
掌握法国中央政府的,可能是全世界教育水平最高、最聪明的管理精英。高等院校,尤其是国立行政学院将最出色的法国学生培养成公务员。希拉克和他的对手兼总理、社会党人利昂内尔·若斯潘,都是国立行政学院的学生。法国国家官僚机构不仅被腐败侵蚀,更遭到权势傲慢的腐蚀。每天要应对这样的局面,令人倍感挫败,心力交瘁,但这又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对移民的担忧,对高级文官选任制[3]的憎恨,以及对官僚机构的蔑视,是民族阵线党的大众诉求的基础。该政党的领导人是让-马里·勒庞,在最近一次总统选举中,他击败了社会主义党人、总理利昂内尔·若斯潘,获得了与希拉克一决高下的资格,令公众大跌眼镜。
在索菲亚安替城,我见到了玛丽-路易斯——埃森哲公司的一名审计师,还有杰哈德——北电网络的一名区域经理。科技园区占用了6000英亩的公共用地,零星分布着树木、雕塑,还有办公楼。该园区是当地政府阿尔卑斯滨海省总理事会努力的成果,旨在通过吸引自由而国际化的关联产业,在当地再造一个硅谷。
美食转角位于一排售卖设计师服装和家具的小店中间。这里的节奏比门顿更轻快。午餐是一大盘各种肉类、烟熏鲑鱼和鹅肝酱,还有一杯酒。旁边的小吃店也供应类似的食品,忙碌的工人们会打包带走当作晚餐。玛丽-路易斯就像所有法国女性一样——不管是职业女性还是家庭妇女——会购买每天的食物。杰哈德是德国人,他在索菲亚待了3年。我们在美食转角聊天的时候,使用的语言既有法语也有英语。
像我们这种多国籍的群体,可能会在谈论法国经济的时候说英语。有一段时期,法国企业在国际上的代表就是让-马里·梅西耶,他也是国立行政学院的校友,他利用自己通用水务公司总经理的身份,收购了环球影城,他试图将自己塑造成国际媒体大亨,宣布“将法国排除在外”的时代已然终结。然而,让-马里·梅西耶自己的末日率先到来了,一个新的管理团队被派来摧毁他的王国,并偿还该王国所欠的巨额债款。
国际多样化的一个更加成功的范例是油田服务公司斯伦贝谢,该公司很可能也是你的钱包或口袋里的智能卡的供应商。其他总部在法国的国际公司,如欧莱雅和路易威登,都采用法国的传统方式分配产品——香水、美酒和高级女装。家乐福是仅次于沃尔玛的全球第二大零售商;安内特生产了绿十字纸袋里的大部分药品。圣戈班向全球市场供应玻璃和其他建筑材料——看看你的汽车挡风玻璃上刻的商标吧。
但是,跟英国和美国相比,法国经济更多地依赖于中小型企业。尽管要建立新的生意有很多讨人厌的管理障碍及财务负担,但中小型企业依然为数不少。总体来说,法国的生产力水平比美国略高一点,但人均产出相对较低,因为法国人退休早,吃午饭,还要享受悠长的假期。
来上一杯浓浓的咖啡,给这顿午餐画上句号。这区区一小杯液体,需要那么多付出,那么多努力!或许,其中有旧日欧洲的味道,有那注定衰亡的世界的味道。跟我在此时此地所感受到的气息如此不同。
[1]奥地利、比利时、芬兰、法国、德国、希腊、爱尔兰、意大利、卢森堡、荷兰、葡萄牙、西班牙。截至2004年1月1日,另外3个成员国英国、丹麦和瑞典选择不加入欧元区。
[2]参考GRONINGENw*。
* 上标w表示在以下网址能找到相关网页的链接:http://www.Cultureandprosperity.com。
[3]从国立行政学院优等毕业生中选任法国高级文官的制度。——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