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就在小路的另一边,局面却大大不一样。
青衣剑客袖子里藏着青翠的竹枝,轻轻看着周围,两个女孩站在他的身边,周围空出了大片的空地。
剩下的江湖人见了鬼一样离他们远远的。
毕竟,那个青衣人手里的竹枝……很快。
这几个人,很不讲理。
二十步之内,谁进杀谁。
再就是吕云柔、张绣这些人闭目打坐,一动不动。
……
姚师都骑着一匹黑色高头大马,身穿暗红色朱雀甲,腰佩朱漆长鞘利刃,目光如电,鹰目飞扬,被一众朱雀卫簇拥着从山上下来。
时值午后,暖洋洋的太阳晒着茂密的树林和宽敞的道路,树林阴翳,鸣声上下。
百余名白甲和少数的青甲、黑甲按着刀鞘,缓步下山。
一出潮音寺,所有人都立即感受到了风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视线,随着他们的行动移动,也不避讳。
姚师都眼神阴沉,但是他显然知道这是必定的——无论是什么时候出寺,都必然要经历这一步,躲不开,逃不掉。
他挥手止住想要出列捉拿那些窥探者的朱雀卫,显示着无比的威严,勒令队伍继续前行。
窥视者们看见姚师都的表现,心中有数,纷纷向山底下传递消息,确认姚师都带队出寺。
越往山下走,道路两边的树林子里陆陆续续出现了零散的黑衣人,蒙着面孔,双眼无神地看着朱雀卫们。也不出手,也不退缩,像一根根木头。
黑衣人越来越多,过了庙镇半里路,地势渐渐开阔,树林掩映,这里可战可逃,正是截杀的绝佳之地。
就在这里,当姚师都带着朱雀卫一出现,一双双眼睛像是黑暗中的猫头鹰一样接二连三地出现,藏在树叶后、树枝上、石头旁,甚至还有一个大和尚提着酒坛坐在树林旁,巨大的身形像一座小山。
朱雀卫们目光一凝,也没有命令声出现,但是弥漫在这里的杀气迫使胆怯的马儿停下脚步。
那些刀剑的锐气、目光的杀意就像是横在马蹄前的一把把刀,让它们不敢迈步,焦躁地转着脑袋想往回走。
一片剑拔弩张。
一片静寂无声。
千钧一发。
一触即发。
姚师都挥手,朱雀卫牵住、安抚受惊的马儿。
但是没有人说话。
无论是江湖人还是朱雀卫。
对峙半晌,大和尚司徒莽坐在林子外面,突然举起酒坛,喝了一口,淋漓的酒水淋湿了他的僧袍。
他大声唱道:
“半夜湿露觉得冷,
起来关停天风。
擦拭云上一寸月,
人间头颅分三等。
乞儿头,蝼蚁命,
装在壶里不出声;
是人物,有武功,
忙忙碌碌死钟鼎;
千千万万出一鸟,
世人称之真英雄。”
……
他声音雄浑轰鸣,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
这是一首江湖歌。
和千千万万的江湖歌一样,和官场、战场、考场上的道理一样,它把人分为蝼蚁、人物、英雄三等,蝼蚁死碌碌,人物死钱财,英雄脚下万骨枯。
古往今来,向来如此。
……
那一刻,黑衣人物抽出长刀,刀光雪亮,使得温暖的下午一寒,照亮了灼热的眼睛。
要想成为英雄,就得搏命。
那个身影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踩着树枝一跃,冲向朱雀卫。
他的身后,数不清的黑影纷纷跃起。
朱雀卫早有准备,向内收拢。面对这种没有统一组织的攻击,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把自己的力量收拢成一个拳头,变成一面坚盾。
外围朱雀卫抽刀,内围朱雀卫回身。
借着,外围朱雀卫突然伏在马上,内围朱雀卫起身,这个时候他们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把长弓,搭箭、弯弓一气呵成。
飞跃的黑衣身影迅速分散、闪动,但是那些长箭还是有一些或准确、或误打误撞射中了一些人。
那些人像是折了翅膀的鸟儿掉在地上呻吟着。
但是剩下的人却像是没看见这些死亡一样,红着眼拼了命冲上来。
一瞬间黑色的海浪扑向沉默的礁石。
血红色的浪花飞溅。
饿虎一样的江湖人,用他们的利爪和牙齿——刀剑拳脚——试图从朱雀卫的身体上撕下来一块块皮肉。
朱雀卫们训练有素,武功不弱,但是却远远低估了江湖人的拼命程度——他们代表朝廷行走江湖,江湖人向来不愿意和大唐结怨过深,总是以相对温和的面目对待朱雀卫。
但是这个时候,在长生二字的面前,一切的伪装都被撕掉了,江湖人们显露出来他们本来的狰狞面目——不把命当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这个时候,朱雀卫们才意识到,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过去温顺的绵羊,而是失掉孩子的狮子老虎,而且在长期的潜伏、痛苦中磨利了尖牙!
在第一刀的以伤换伤中,朱雀卫外围瞬间崩溃,他们根本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在他们挥刀的一瞬间,他们以为对手会躲开,但是他们错了!
黑影们扭转身形扛下不重的一刀,忍着伤痛转身剁下了朱雀卫们的脑袋!
受惊的马儿一阵惊慌,到处冲撞,主人的尸体从他们的背上落下来。
惊慌是会传染的。
于是剩下的人腿下的骏马纷纷嘶鸣着扬起前蹄,几乎要把朱雀卫们甩下去。
姚师都脸色一变,他身边的曾元更是冷汗涔涔,大吼道:“保持队型,千万保护大人,冲出去!”
梁弦躲在林子里注视着,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江湖人如此默契地换命,完全是在赌!
他们不知道东西究竟在谁的手里!
但是一旦把朱雀监在第一刻打怕了,打慌了,他们就会露出马脚!
为了这点线索,死掉再多的人——即便是自己,也没什么!
但是他又有些疑惑——这些冲出去的人当中,竟然没有司徒莽、张绣、公孙硕这些人。
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稳坐钓鱼台。
果然,曾元一声大吼,让江湖人更加确认了东西就在姚师都身上。他们疯狗一样攻击朱雀卫、攻击骏马,杀出一条血路。
朱雀卫失了先机,节节败退,被杀得心惊胆战。
战阵被冲垮了,混战越来越接近姚师都。
姚师都在曾元的护送下拨马便走,朝下山下冲去。
突然一个轻功极好的江湖人飞身而起,冲着姚师都便去:“交出秘诀!”
姚师都头也不回,突然抽出剑鞘里的长剑,侧身把那人伸过来的手臂一剑斩断。
那只手臂喷着血落地。
但是就是这一瞬间的阻拦,又有三个人冲到他的身边,一个砍他马蹄,一个刺他后心。
姚师都毫不慌乱,突然从马鞍上腾起,“拓!”地踩在砍马蹄的人的脑袋上,那人顿时脑袋开了个洞,眼看不活了。而姚师都借着这一脚的力,再次返回马上,也顺便躲过了那身后一个的攻击,他荡开那把刀,长剑刺进那人的心窝。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晚霜剑。
但是梁弦站在树林中却觉得奇怪。
此人武功奇高,但是见过姚师都出手的梁弦却觉得有点怪异。
似乎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瞬间,场内风云突变。第三道阻拦的身影既不使刀,也不出剑,完全没有攻击姚师都的意思。
但是他身法极快而且诡异。
竟然在姚师都杀人那片刻,出现在姚师都的马上。他像是和姚师都擦家而过一样,拍了一下姚师都的肩膀,然后下一刻出现在一匹无主之马上。
梁弦定睛看去,那人尖嘴猴腮,正是“桃花扇”的邱绿桃。
邱绿桃一通诡异操作之后,也不纠缠,驱赶着骏马朝战阵外跑去。
姚师都猝然被拍,有些奇怪,又回头看见邱绿桃的路线,突然摸了摸怀中,脸色大变:“抓住他!锦囊在他手里!”
邱绿桃神色惊慌起来,连忙赶马快跑。
战场重心瞬间向着邱绿桃转移。
江湖人抛下刚才战斗正酣的朱雀卫,并肩冲向邱绿桃。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邱绿桃的袖子里垂下来几道锦囊的黄色流苏。
锦囊!
原来在刚才的接触中,这位擅长“盗财”的大盗发挥了妙手空空的本领,把姚师都身上的东西偷了个精光!
魏尚花、劳扇这对兄弟看见自家老大得手,被数不清的人追赶,骑上两匹马替邱绿桃抵挡追兵。
三个人阻挡数百人,实在是螳臂当车。
魏尚花本就有伤在身,铁扇一挡刀剑,双肩就喷出血流。
邱绿桃知道情形不妙,凑在兄弟俩身边,拍了那两人一下,像是把锦囊给出去,大叫一声:“分头跑!”
三匹骏马朝着三个方向跑去,一众人不知道锦囊究竟在谁身上,化为三股,追了出去。
但是最多的人还是追着邱绿桃。
没几人相信他会真把东西送出去。
邱绿桃一看,脸色十分难看,伏在马上嚷嚷着:“妈的!一群疯子!给你们!别追我了!”
他袖子一挥,从中抛出去一个金黄、艳红相间的东西。
众人一见锦囊,马上弃了邱绿桃,饿狼扑食一样争抢锦囊。
一个小个子仗着身法好,“噌”地蹿出去,拾起来那锦囊,脸色狂喜。
但是就是捡东西这一耽搁,数十把刀剑挥过来瞬间把他砍成肉泥。
剩下的人也不在乎乱飞的血肉,去捡那被染红的锦囊。
然后又一个“幸运儿”被杀死。
就这样一出闹剧上演了一次又一次,四五个拾到锦囊的人被砍死,最后那个汉子一拿到,身后刀剑大盛,他脸色大变!
却不是因为将要到来的死亡而变的。
他面色灰白,绝望地举起来锦囊,大吼:
“空的!空的!”
然后被乱刀砍死。
一个面色阴煞的女子甩出去一把飞刀,利刃一下剖开锦囊,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这些人这才意识到被邱绿桃给耍了。
他一双手盗术出神入化,在袖子里把里面的东西给掏了个干净,然后把空锦囊扔出来吸引视线,堪称高明。
回头看去,只见邱绿桃已经跑出去很远,眼见要下了山。
他们纷纷怒吼,牵马飞奔,朝着邱绿桃追去。
邱绿桃知道伎俩被识破,亡魂大冒,催马快跑,不见了踪影。
江湖人、朱雀卫紧随其后策马消失。
一瞬间山谷中又恢复了平静。
就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了满地的血肉和尸体,有些伤者躺在血泊里呻吟,面朝耀眼的太阳,嘴唇干裂,双目无声,等待着死神肩上的烈鹰在翅膀的阴影中啄食他们的内脏。
梁弦默默地注视着,即便已经猜到,但是现场的残酷还是像一把铁刷子一样刷洗着他的心脏。
这就是真正的江湖?
不。不是的。
他听见自己说。
这只是一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