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多学而识”与“一以贯之”

在中国哲学史上,孔子提出了第一个简单的认识论学说,不过,中国古代谈的知或认识问题主要是以道德知识为主,与西方认识论主要讲对外在世界的认识有所不同。孔子区别了“生而知之”与“学而知之”,认为“生而知之”的人高于“学而知之”的人。他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论语·季氏》)孔子似乎承认了有的人可以不学而知,但他从来没有讲过谁是“生而知之者”,他断言自己不是生而知之者,只是学而知之者。他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论语·述而》)认为他自己的知识都是由于爱好古代文化、勤敏学习而获得的,这不是一般的谦词,而说的是真实感受。看来,他所谓的“生而知之者上也”不过是一种假设之词,他并不认为会有什么人真能生而知之。

孔子非常重视学习,他反对“不知而作”,说他自己没有那种不懂却凭空妄作的毛病。他的学习包括“多闻”与“多见”两个方面:“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论语·述而》)“多闻”即选择接受前人已有的知识,属于间接认识;“多见”是积累经验,属于直接的感性认识。孔子肯定了耳目感官之知在认识活动中的作用,这是正确合理的。孔子肯定了感性认识,但不以感性认识为最高认识,比感性认识更为重要的就是“一以贯之”。孔子有一次问子贡说:你们认为我是“多学而识”(博闻强记)的人吧?子贡回答:是这样,难道不对吗?孔子说:不对,我是“一以贯之”的。“一以贯之”即有一个统一的原则把所有的知识贯穿起来。“一以贯之”是理论思维的结果。孔子认为仅仅多闻多见并且记住所闻所见是很不够的,必须经过理性思考,从中提炼出概括性的理论,把所学的知识贯穿、统帅起来,这是很有见地的。

“一以贯之”高于“多学而识”,但“多学而识”还是基础。孔子自己说过“下学而上达”(《论语·宪问》),多学而识就是“下学”,一以贯之就是“上达”。“下学而上达”也就相当于由经验上升到理论。“一以贯之”有赖于“多学而识”,“多学而识”有待于“一以贯之”,这也就相当于说,理论认识有赖于感性经验的基础,而感性经验必须上升为理论知识才能获得新的意义。孔子关于“多学而识”与“一以贯之”的学说,包含了关于经验与理论的关系的见解。

“多学而识”是学,“一以贯之”属于思,孔子兼重学与思两个方面,他关于学与思的关系有两句名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就是说,只知多闻多见的学习,不重视认真思考就会茫然无所获;相反,只知凭空思考而不重视学习也会陷入迷妄。“学”与“思”两个方面都很重要,但“学”是基础。孔子说:“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语·卫灵公》)说明没有见闻之知做基础,凭空冥想是没有用的。孔子所说的“学”相当于感性认识的过程,他所说的“思”大致相当于理性认识的过程,感性认识应该上升到理性认识,而理性认识决不能脱离感性认识的基础。孔子在两千四百年前所讲的“学”与“思”的关系,虽然比较简单,但基本上是正确的。


孔子是两千年前的历史人物,他说自己“述而不作”并非没有自己的创造性,而是总结了西周以来的道德与历史文化传统,从中提炼出以仁为核心的思想体系,虽然看似简单,却包含了丰富的内涵,是中华文明进入世界轴心时代的标志,也是中华文化和智慧的重要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