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珺坐在电脑桌前已经十几个小时了,期间,他只吃了能量棒。他不抽烟,但这次他买了一包烟,他不时地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下猛嗅,他闻出一丝淡淡的酒的味道,带着辛辣的芳香。使人又不自觉想多闻几下,闻多了,辛辣味刺激的鼻腔,甚至辣了眼睛,难受得爽快。
屏幕上数字在跳,这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旋流,只要你在一开始奋力游进这个旋流,然后,就靠这个旋流的自身力量推你前行,虽然有可能是潜行,还有可能到最后你都无法自拔。
正珺起身来到落地窗前,此时,夜幕下的马路映出汽车灯带晕染的光影,听不到声音,但他知道一定有车路碾溅起水花的“刷刷”声,这像美国电影惯有的史诗开场音乐的前奏,一种令人不由振奋的冲动,为了这股冲动的感觉,正珺打开了窗。现实偶尔会跟想象有出入,史诗般的前奏没有听见,入耳的是嘀嘀叭叭的车喇叭,显然是自己错过了前奏,直接展开的是鼎沸的欢呼声,正珺不为这种被出入的想象带来的失望感破坏心情,他知道旋流已经开始发力了。
他跨步坐到早已被他焐热的转椅上,眼睛被跳动的数字紧紧拽住,每一次数字上涨都会有不等时长的间隙,长短没有规律,但在正珺看来,是有一种墨守的规律在里面,长短都与心情合拍,偶尔心跳快了,那是老天设置的规律该陡然给他的调节。
正珺自己无法控制这种间隙,在系统架构时,他没有给自己留后门,一切都是电脑自动进行,一方是一群嗷嗷待铺的企业,多是那些小微企业,另一方是手上有闲钱的形形色色的个人,个人拿着钱,用财神爷的状态审视企业的资料,企业一定会摆出听天由命的心态,等着或有或无的机会。这是开始,或是序幕,正珺想起倪彩对他说的话:“很快,会发生角色的互换,位置的颠倒。这种变化发生在金钱倒手之间。”
正珺这种熟悉互联网和数据的自发耦合性的人,他知道倪彩说的没有错,双方的自主匹配依然在发生着,每一次发生撮合匹配成交,就在发生数字的百分之几当中再剔除出百分之几流入另一个蓄水池中,正珺知道这属于他的公司,而支配权归于自己。
“正总。”一个轻柔微甜的女声让正珺小惊了一下。
“你怎么还没有走?”正珺诧异地问。
“正总,您说的,前台上班时间,要比第一个进公司的人早,下班一定是最后一个。”这是一个自己的同县同乡同村的女孩,正珺把她安排成前台工作,其实也只能安排这份工作,其他岗位都设置了严格文凭要求。
“我看您一直在这儿,都没有吃晚饭,给您买了点蒸饺,就是忘拿醋了,不好意思啊正总。”这是一种甜中带酸的声音,让正珺比吃饺子蘸香醋还爽的口腔湿润起来。
“你吃了吗?一起吃。”
“我那份在前台呢。”
“拿进来一起吃,我这有一瓶外国红酒,喝点,和我一起庆祝一下。”
“好啊,我爹就喜欢说,饺子就酒,越吃越有。正总一定是要发财了。”在这个年代,出门在外,参加工作的成年人张口闭口把家人挂在嘴上的女孩子不多。正珺对发财的话有一点厌恶,但出自这样单纯的女孩口里,反倒没有那么
讨厌了。
“小雅,你刚才为什么说我要发财了?”正珺一个饺子一口酒,轻松惬意地问。
“公司同事最近天天都在议论呀!”
“他们在议论些啥?”
“嗯,我听的不是太明白。”
“不明白就说我要发财?”
叫做小雅的姑娘一脸天真地说:“反正我爸说,我来公司就是要听你的,你叫做啥做啥,还得好好干。公司好了正珺哥就发财,我也跟着沾光了。”
正珺笑了笑,没再言语。他是完成了一套系统,一套真正的网络贷款系统。在这个互联网经济高歌猛进的时代,一切都泛互联网化。互联网解决了很多低效人工问题,互联网更使许多在以前需要门槛的事物变得无门槛了。互联网几乎使一切运转加速。计算机海量的信息能迅速将人们想要的信息筛选出来。但是,一切新技术带来的革命都不可能是彻彻底底的革命,特别涉及到人性的问题,计算机可以告诉让你人生开挂,但也可以因你人设痼疾迅速崩塌人生。网络贷款让普通人的闲置资金得以享有较高的回报,也是被银行大门拒绝的微小企业主和个体户得到运营资金。但是,在征信制度完善之前,借款必须有抵押物担保人是必然的。抵押担保涉及到实物,互联网贷款的资金来源是利用互联网撮合优势,集沙成堆。但技术也难免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正珺为许多网贷公司进行系统开发,他发现这里面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就是存在无法确认担保抵押物问题。由于抵押物存在质疑,以至于许多公司觉得把自己交到不实的抵押物人手中,倒不如自己全部掌握的好。于是,就有许多网络贷款公司虚构贷款标的企业,实际只是集合资金,用种种手段把分布在各地的零散资金集合起来。在一次正珺和倪彩聊天时,二人谈及这个问题。倪彩告诉他,只要有人性穿插其中,就有欺诈存在。当金融的主动权不受监管时,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现金,另一边是不触碰永远也不会感受其厉害的法律,人的原始欲望更容易选择金钱忽视法律。互联网加速也放大了这种效应。倪彩对正珺说,计算机能有人的智力,但永远不可能有人性,而且,越没人性的系统运转的会更好。但是,人或企业的各种行为加总起来,就可以相当程度的反映出人性。简言之,法人也存在人性。
从那天起,正珺就把自己埋进这个系统,系统聚合了申请贷款人的尽可能多的信息,而且这些信息都是自己无法篡改的,可以实时评估你的信用,一旦你的信用和你的用款需求匹配合适后,系统瞬间会提供给你需要的资金,同时,投资人对资金的使用去向实时掌控。投资人可以远程瞬时终止资金的使用。系统运转起来一切都是自动运行的,全程没有人工参与。每一笔发生,正珺公司具有一笔实实在在的收入—系统使用费。
倪彩说他可以成为网贷行业的Facebook。但正珺只想和倪彩一起做医疗。他想合适的时候,就会卖掉系统。然后投入医疗。倪彩说,现在凭爱的遭人追捧是个真实的假象。为什么这样说。正珺没问,倪彩没讲。
正珺的系统名字叫“实在用钱”。“实在用钱”上线一个月不到。正珺就接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橄榄枝,有希望合作的,也有意图收购的。
技术方面问题,正珺都是接受倪彩咨询,遇有经营上的问题,则相反。
正珺约倪彩出来喝咖啡。刚好倪彩要去绿城。倪彩下班后,坐高铁前往绿城赴约。二人就在高铁站的咖啡厅见面了。
“边吃饭边聊吧?”正珺其实已经点了简餐了,见了面依旧习惯性地问。
“哇!这么知道我的爱好啊?”倪彩毫不客气,坐下来就开始拌面了。正珺心说见你十次,十次都是拌面,还能不了解吗?
“哥,你那边系统进行的怎么样?”
“如你所料。”倪彩干脆地回答。
正珺以略带解释的口吻说:“你知道的,我不是有偏见。”
“这我还不明白吗?”倪彩反问,语气和缓:“兄弟,以后咱们说话,不用解释什么了好不好?”
“记住啦。不解释。”正珺已经吃完他的盖浇饭,做直身看着低头吃饭的倪彩。他记得他俩初识时倪彩头发还是
偶尔有白发。现在,已是黑白参半。而且头发在这两年间,明显稀疏了。他敬佩这个大哥的精力和一颗对理想热忱的心。他亲历过倪彩工作时飞扬跋扈和不近人情,但他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被倪彩飞扬跋扈。他每每问及此中原因时。倪彩总是说“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但是,你比我年轻,知识比我新。”正珺也正是因此对倪彩佩服,在他看来,倪彩是个一切归于理性的人,许多人说倪彩过于感性,那是基于理性后行动时的魄力。正珺相信很多人看不懂倪彩。
“哥,现在全额收购出价大都不理想,主要想让我们团队留下了服务至少三年。”
“要不了三年都纳斯达克上市了。”倪彩也吃完了,用纸巾擦了擦嘴说。
“倒是有一家愿意给好价钱。”
“哪里的?”
“你猜猜?”
“出不了直辖市或者特区。”
“你绝对想不到。说出来你都不信。”
“本地的吗?本地只有孙飙。”
正珺猛地放下正在喝的咖啡,以至于咖啡都溅了出来:“你怎么知道?就是他。”
“他其实挺让人琢磨不透的。我说他的资金来源于短期融资,不适合进行风险投资,希望他主动退出,要不然三年的周期,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倪彩点一支烟,接着说:“他竟然给我出示一大摞文件,证明给我的投资全部来自基金公司,他募集的投向就是医疗健康领域的初级公司。”
“这孙飙真让人看不懂。”正珺说:“我在网上深挖一下他的信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怎么说?”倪彩对正珺的吃惊好奇。平素大部分人吃惊的事,倪彩基本都能马上弄清楚,并把各种外衣剥掉。但是,在他看来,正珺吃惊,非同小可。
“可以说,孙飙现在除了没有自己的银行以外。所有的金融业态,他都占。省证券公司他持股,期货公司他是大股东。担保公司、基金公司、小额贷款、保险中介、保理公司全有。资金余额,你猜猜,有多少?”
“猜不出来。”
“卯足劲,猜一下。”
“20亿?”
“你只猜了五分之一的数。”
“看来,理智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就因为你的理智,哥。我想问你,我能不能卖给孙飙?”
“你自己认为你值多少?他出多少?”
“目前总发生余额八千万上下,实际网贷盈利七十余万,流量广告盈利不足四十万。运行二十二天。现在还没有完全提速,我看看今天啊。你等等。”说着,正珺拿出手机,边看边说:“今天一天就增加一千万,总收益十八万,含广告。”
“钱的生意真想不到啊!”
正珺说:“你得说,互联网金融让人兴奋。”
“你兴奋吗?”
“太兴奋了。所以我要赶快出手。时间长了,舍不得。”
“你想的价钱是多少?”
“在孙飙开价的面前,我真是没有想象力。”
“别卖关子。”倪彩嘴上这么说,其实是蛮喜欢看正珺卖关子的神情。
正珺说:“我开价一千五百万,附带一年维护。你猜,结果我还没说出口,他就把唬住了。”说到这里,正珺喝了口咖啡,继续说:“他出四千万,一个月维护。”
倪彩也被正珺的叙述惊呆,犹豫一下才说:“他肯定不傻!出这个价,有他的道理。”
“至少咱没看懂。哥,你帮我拿拿主意。能不能卖给他?”
“你给他报价没有?”
“他一报价。把我的价噎回去了。”
“他一点没有说理由?”倪彩问。
“他说了,是柳晴说的。说他们作为金融集团的老大,需要互联网加,别的系统都看不上,都有违规嫌疑。反正,说的理由成立。”
“他们也有一个习惯。”
“什么习惯?”
“买东西,首先是贵,然后是对。”
“反正标榜路子野。”
“心更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