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胜又摆出愿者上钩的姿态一个人在喝茶,他喜欢“逢岳”茶楼的名字,虽然是倪彩起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他章德胜文彩构思的。对素来习惯用倪彩的创意当作自己的博学这事儿上,章德胜从根本上感觉受之无愧。他经常提醒倪彩,大智慧用在没有大格局的人身上是体现不了价值的。价值要让人向往攀附,但不能让人轻易得到。就算你有无穷才智,不在乎自己思想的零星火花。但是,轻易得到的人,会觉得你幼稚。藉此,他们会对你给予一种赖以依靠的恶习。需要你帮助时,就来低声下气地索取,一旦因为自身的能力不足事与愿违时,就会一股脑怨起你来,责怪你的不是。倪彩就是一个赤诚之子,但是生在这个厚黑社会里,就该他苦恼。章德胜多次如是说。
当孙飙问章德胜为什么非要在逢岳见面时,章德胜说,不来逢岳你就见不到真正的高山,你怎么会仰止?说过这句文白杂错的话后,章德胜就自我得意了起来。今天,他也约了倪彩,还破天荒地替倪彩订了机票,而且是头等舱,弄得倪彩拉不下面子,提前结束了回家陪儿子的宝贵时间,登上了绿城的航班。尽管倪彩知道,失信于儿子的代价是自己无言的苦楚,而小孩子的失望是可以快速淡忘的,只要面前有了未曾把玩过、研究过的新东西,而这东西恰恰是倪彩儿子非常感兴趣的----机器人。
章德胜看看腕上的百达斐丽,陀飞轮虽然没有电子表的计时准,但比电子表的时间值钱。他知道孙飙马上到了,还会带着自己的美女主持人助理和某个肌肉发达并且极有眼力劲儿的马仔。这是谱,摆出来的视觉效果好。用起来可以提高自己的音量,倒不是别人真的听不清自己说话,这音量只关乎话语权。而章德胜深知孙飙这一套,但以自己的人生经验来说,自己偏偏不吃这一套。因为,毕竟六十多岁了,自己的牙口吃不了华而不实的东西了。
孙飙准点到达,班底配置跟章德胜勾划的一模一样。一坐下来,柳晴就姿态优雅地展开茶艺技巧,章德胜常常感叹日式茶道把人硬生生逼得有几分文化气息,而中国喝茶文化自从被世人接受为茶艺时,就注定是一种表演,也是这个社会给装腔作势贡献的七种武器之一。
柳晴的茶艺尤其多了几分炫耀意图,炫耀自己有教养甚至借机展现一下性感。但是她不知道,这种外漏的教养早被她搭出的穿戴给完美地摧毁了。爱马仕的丝巾下梵克雅宝的项坠在努力地想表露光芒,可一旦光芒四射,却又被世上最没调调的路易威登牛仔套装硬生生映衬的难看之至。章德胜不懂这些牌子,也说不出道道儿来,每次还是倪彩给他讲解,才让他知道自己感觉的东西是为什么。
柳晴让章德胜、孙飙闻香的时候,她自己肯定知道,自己身上的印度檀香味道压住了金骏眉同样不自然的香味。
“章校长,我那儿真比逢岳还好。这桌也不是海黄的,这茶也不是茶王,还有还有,这水也不行,我那里是.....”
“神户Fillico矿泉水。”柳晴合时宜地说。
“对、对、对,我其实不喜欢TMD小日本的东西,我就是爱国人士。”孙飙一身江湖气,倒有点煞爱国词汇的高尚了。“都是柳晴推荐的,愣说日本货好,都不知道好哪儿了,死贵死贵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水好还就是价钱好?”柳晴白了他一眼。
章德胜啜了一口茶,在等着孙飙的自我壮胆结束。孙飙不以为然,他得益于夸夸而谈产生的效果,他知道自己文化底子薄,但是,他更知道多数人都和他一样薄,包括许许多多有一张文凭的人,这一点,孙飙比倪彩都清楚。
“孙总,我给你说多少次了?逢岳喝茶不仅仅是喝茶。单单喝茶,那是见山不是山,懂不懂?”章德胜又看看百达斐丽,他寻思时间差不多了,倪彩应该下飞机了。
孙飙挥手示意那个健美小伙子出去,没料到柳晴也站起来要往外走。“你干嘛呢?”孙飙问。
“你不是要跟校长谈事儿嘛。”口气丝毫没有疑问句的意味。这是柳晴这种冰雪聪明的人的技巧。
“你别出去,你出去了,谁给我们泡茶啊?”孙飙说道,口气有埋怨。
柳晴顿时有了情绪,她本想着孙飙会说她留下一起谈事儿,可没成想,孙飙只说让她泡茶。章德胜暗自笑叹卖弄茶艺的悲剧,而茶道的执壶人往往是茶桌上最举足轻重的人,中式茶艺执壶的倒是服务人员了。
“孙总,这金融行业不像你以前的酒买卖,你得把酒桌作风改一改。”
“怎么改?我还要去读个讹妈爸不行?”
章德胜冷不丁被孙飙的独特词汇弄懵了。柳晴再故作姿态也掩饰不住女性的脾气,直接问:“讹爸妈?讹妈爸什么意思呀?净整怪词儿。”
“小时候没有读好书,这怨妈爸没用啊,得讹,讹还能讹出点啥滴弥补弥补。”孙飙说得自己都乐出了声。
“还是不明白怎么个讹爸妈?”
“哎—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小学基础没有打好吧。”孙飙不无得意。“这拼音e,就是讹,m就是妈,ba就是爸,柳晴呀,你还说爸妈,是妈爸,知道不?”孙飙没有察觉柳晴脸上飞过一抹微红,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被章德胜捕捉到眼里了。
柳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那是EMBA,孙总,你可别再说讹妈爸了。免得别人笑你。”
“你真以为我那么没文化,逗你呢。这喝茶没有美女笑,千斤茶叶没味道。哈哈哈!”
“我没有多的时间扯闲篇,待会儿,我还有客人呢。”章德胜觉得孙飙今天发挥得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得把孙飙的马缰绳勒住了,要不然等下这戏就没法唱了。
“校长接着说。”孙飙瞬间绷出了一张严肃脸。
“你做表面文章,有点过。过了,就会让投资者觉得有一丝不安稳。”章德胜又端起茶杯闻了闻。慢条斯理接着说道:“还有最关键的事,你没有金融许可证,顶多有政府发的证,这证说不值钱吧,也难弄。说值钱吧,它也就证明你是金融游击队,不是正规军。出个什么纠纷,这张纸屁用没有。”
“章校长,当初是你说的这证价值多大多大,现在又成分文不值了,我们都听不明白了。”孙飙这次用了我们。但是,柳晴也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故意装没有听出来,低着头只顾摆弄茶壶。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那我也不多说了,正好,省的你多付咨询费。我也乐得去忙别的事。”
“您老咋这么爱生气啊?我可没有想省一分钱,你看看,我把本来要分两批付你的钱,今儿一撮儿全拿来了。”
章德胜不会因为这句话显露出任何高兴的,虽然让他想不到孙飙会这么大方,但他想得到孙飙在这条新开辟的路上,还会遇到自己玩儿不转的时候。
孙飙见章德胜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算盘打错了。他本来想等章德胜高兴地忍不住客套时顺带打个折,看来这折扣折戟沉沙了。其实,这年头,折扣都是卖家返回的先扣买家的利。
章德胜还是被买方的主动大度打动了一点,他差点忍不住要主动说出点值钱的话,但是,话临出口,他天然的农耕经验告诉他。天气再好,地里不出苗,继续追肥,会把苗烧死,让自己空忙一场。干货要留到后头。
这是,倪彩没有敲门,就直接进来了。进门看见孙飙和柳晴倒是有几分吃惊,毕竟自从他们达成合作以来,三个人还没有真正坐下来闲聊过。
孙飙在各种场合的应变是超出许多人的:“是倪总!哎呀!章校长还瞒着,我以为是等无名之辈,原来是倪总啊。章校长点这么差的茶叶,才让我觉得来的人不是贵客呢。倪总我们是一个董事会的呢。哈哈。”说话间,丝毫没有和倪彩有什么话要说的意思。
章德胜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会让孙飙不动声色的奚落自己。“我就是让你废话少说,快说快了,等倪总来了,我们哥儿俩等着换茶叶呢。现在点的茶,还不是图给你省钱?”
孙飙语塞。心里暗暗嘟囔了一句老家伙。柳晴只在一旁暗笑。
倪彩暂时还不知道章德胜约他来,跟孙飙有没有关系:“章校长,我是不是来早了?耽误你们说事儿了。”
章德胜拿出他习惯端的老大姿态:“大家这么熟,就不打哈哈了。闲话废话少说,孙总,把咱们的正事儿说完。”
倪彩知道了,是章德胜给孙飙之间的事,自己离得越远越好。就借口去洗手间,然后在大厅里要一杯白开水,翻看着手机新闻。
一个小时之后,只有两个人包房内,倪彩又是先放下筷子,静静地坐着,喝着“沉迷”茶,看着章德胜独自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颐。章德胜永远都是国学气息的儒雅打扮,也永远改不了算计和故弄玄虚的神态,虽说这神态和打扮在时下挺配的,特别是此刻吃起东西来,连排骨骨髓都嘬到无声无息的地步,整体形象不用道具、化妆和导演说戏就能直接拍流行的商场影视剧。不禁让倪彩佩服他一点油水都不放过的契而不舍的精神,更让倪彩再次领会到吃自己买单的东西格外香的鲜活事例。章德胜少有的花钱请客吃饭,今天不一样,给倪彩买机票都够让倪彩惊掉眼镜,还按倪彩想法和孙飙微调了合作协议内容。进而再请客吃饭。有点令倪彩受宠若惊。
“彩,再吃点别只顾看我吃啊。”章德胜又拿起一个螃蟹,没看倪彩一眼,低头说道。
“大哥,我都受宠若惊了,今天我什么也没做。如愿的替换走柳晴。孙飙还听你的话,按期拨付第三期的款。您老都让我怀疑我自己捡到宝了。您这咨询行业的行规,可不是这样的哦。”
“行规?哪有行规啊这年代,谁强势谁定规则,而强势往往不是靠实力,靠的是脸皮厚、心眼黑。我也不是我说心眼多黑啊,我是说对付孙飙这品种,就得能压就压住走,压不住就被咬手。”
“我万万没有想到,您老给他咨询的是收购、兼并。”
“彩,这说起金融,你知道我是外行。可现在这金融行业是啥行业?那是有牌照的玩奥数,没牌照的玩生物。这个你比我更明白。”
“别说,今天我坐旁边,听着您讲课,虽说糙话多,可是真理和糙话一样多。”
“先别跟老哥灌迷魂汤,给我点支烟。”章德胜伸过来油乎乎的手,叉开食中指,高举不动。
“我可就555。”倪彩抽出一支,亲口点燃递过去,他知道此刻这样的举动不会被章德胜计较。
章德胜呷了一口,试图吐出烟圈,结果烟是淌出来的,还顺带失涎。倪彩必须没有看见。“其实你别看孙飙又是劳斯莱斯,又整天把市领导当牙签,挂嘴上。其实,他以前就是靠贷款,那点儿卖酒的利润,都不够他还银行利息。现在做金融,才翻过身。”
“我怕他做金融,做成融金。”
“他百分百是融给自己。”
“那投到凭爱的钱,得赶快终结,要不早晚还不得出事儿?”
“怎的?这投资款你想撒手?不用了?”章德胜口气微怒。
“要是正经投资,我怎么会丢?但是,他这是玩儿的财务性融资,财务投资款当股权投资款用,肯定要出事儿。”
“那你打算咋撤?”
“让杜娟进场条件把握苛刻点,孙飙就会预感出风险了到时转让股份退出就好了,我再做做工作,你来给麦默瑞咨询一下。两全其美。”
章德胜笑了,笑得比花儿还可爱。“我就喜欢你啊办事儿啊稳把稳。哈哈哈。”
“孙飙也够钻的,这大集体破厂,这么一搞,摇身升级为基金小镇。市里又扶持他一把。”
“他钻?离了我他就是个屁。”章德胜在骨碟里摁灭烟头,接着道:“他孙飙就是,钻窟窿打洞搏一搏,轻松把单车换摩托。”
“他也真能忽悠。”倪彩闻了闻自己茶杯的香气,陈皮的清洌混着迷迭香的艳情,让他头脑愉快的清醒。
“他不仅能忽悠,而且是太敢忽悠,一个花五百万装修自己办公室,却摆满黄花梨书架纸壳子,一本真书都不舍得买的主儿,凭啥敢给我上百万咨询费?柳晴在他公司就是个花瓶,凭啥年薪百多万,绿城工资水平你不知道吗?别人都以为是孙飙的小情儿,可能吗?柳晴会看上他?”章德胜掏出一把檀木梳子,梳了梳面积大数量少的花白头发。“他从我这里获取瓜瓤,柳晴是他的好看瓜皮,然后他就卖又大又甜的西瓜,还说是自家产的,什么无机、绿色、非转基因、太空种子什么什么的概念统统用上。”
倪彩对孙飙是知道一些的,他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干的人,一切以利益最大化衡量。
有些人往往在做事的起初,规划得无比周全,可走着走着却拐去另一条路上,说是发现了捷径,可他恰恰忘了,自己的捷径不知不觉中已把初衷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