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彩伸手摸手表,摸到的却是女人。他忙扭头,杜娟在枕边正睡着,微翕恬美。杜娟和自己同龄,但看起来依然青春。都说女人睡着时暴露真实年龄,可杜娟无论何时都看起来像个刚出大学们的学生。此刻,杜娟睡得如此安静、踏实。倪彩没有叫她,只是这么看着。若干年前,他们都没有过如此相处的场景。倪彩可以闻到杜娟呼吸的轻香,轻轻的,似有似无。
杜娟蓦然睁眼,没有一丝惺忪。也安静地与倪彩对望。醒来的清晨,没有声响的世界,四目对望,两颗心都出奇的平静。旧情不曾复燃,又仿佛从未熄灭。没有热烈,没有激越。二人任时光凝滞了瞬间的漫长。
“你想弥补二十多年前吗?”倪彩坏坏地问。
杜娟坏坏地回答:“我只想开始以后半辈子。”
“怎样的半辈子?”
“这么近,那么远。相聚不相拥。”
“就不怕我忘乎?”
“你早就忘了忘乎所以。”说这句时杜娟笑了。“那是不是该起床了?”
倪彩没有回答,反而说:“我在想你是在帮我。”
“你怎么知道?”
“你怕我在宫雪霁身上犯错。”
“能用身上这个字眼的时候,恐怕早已犯错。”
“那是?”
“我怕那丫头不犯错。”
“你让我糊涂了。”
“真的?我恐怕一辈子也难给你糊涂了。”
“她也不会,生活没有给她机会。”
“她给你说了?你们关系亲密嘛!”
“我是任人唯亲的人吗?”
“你俩算‘亲’吗?”
“我是比喻。用个成语而已。”
“比喻着就成真了。倪彩,别让你的缺点那么具有悲剧的美好不好?”
“我自己都可怜自己,还谈得上美感?”
“跟雪雪比,你算可怜吗?”
“不一样。”
“咱们不斗嘴了,就让我毁你一点点形象,其实也是毁我自己的形象,好不好?”
“你不觉得,中国对男人在这个问题上犯错,从不理解到理解,很快。而对女人这个问题的错误,不可原谅吗?我是佩服你,自毁形象。”
“不管了,雪雪是个好妹妹。只是太可怜。”
“她信任你,告诉你真相。而我知道真相,始于偶然,始于人与人的基本良知,她现在一定后悔告诉我了。”
“但她需要工作,这样会让她走之前不寂寞。”
“寂寞着离开痛苦?还是有离开时不舍更痛苦。”
“你不懂女人。”
“懂女人的男人要么是流氓,要么是弯的。”
“你太刚愎自用,太直。”
“所以,咱们俩不可能在一起,我们是一路货色。”
“换个词。讨厌货色这么低级的词儿。”
“好了好了,你任意换词儿好不好?该起床了,你的酒劲儿该过去了。”
“唉!永远都有最煞风景的这一刻,终于到了。”
“咚咚咚。哥哥姐姐,早餐时间。”门外居然是宫雪霁快乐的叫声。第一次听见如此开朗,而且是如此的清晨。
三人的早餐在宫雪霁小小的橙色圆桌上进行着。她是为姐姐重新找到爱开心吗?绝不是,她绝对不会认为杜娟和倪彩重修于好是件能让她认同的的事。因为倪彩不是单身。
早餐精致而丰富,中餐的豆浆,西式蔬果沙拉,坚果每份七粒,全麦吐司居然配着水汆鱼丸。
“彩,见过雪雪这样玲珑心的女孩吗?”
倪彩兀自喝着鱼丸汤,含着丸子说:“刚刚才见过。”
“哎?你这是才学的吧?七粒坚果。”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这是倪总给公司普及的坚果的哲学。”
“他什么都琢磨出哲学了?”
“是啊,每次倪总开会时跑题,是大伙最喜欢听的,都会做记录。”
“就是跑题才喜欢听吗?真让我惭愧。我的坚果哲学,也不是一定七粒啊,咱们每个人体重、年龄不一样,可以在10克和30克之间选择,我说的是克,Gram。不是颗粒的颗。”
“我不管,今天就这么吃吧,好不好?倪总?”宫雪霁居然有一种撒娇的味道,这让杜娟吃惊不小,她从来没有见过宫雪霁撒娇,甚至连宫雪霁这么开朗都没有见过。
吃完饭,倪彩要她们两个一起坐车去公司,宫雪霁婉拒,她说雷打不动,她都骑单车去,她这样好久了,不想打破自己的规律。何况又无风雨。
杜娟一上车,就泄气的说:“我的自我牺牲名誉行动失败,名誉虽保住了,用心全废喽。”
倪彩表示没有听懂。
“她一点没有相信咱们俩啪啪啪了。”杜娟就像在讲述一个游戏过程。
“可能她没有你这么直接吧。”倪彩仿佛词不达意。
杜娟一副不解的神情:“你有没有听明白我讲的话。”
“我是说,你自己想的过于复杂了。”
“一点也不复杂。倪彩,我告诉你,你这个人有毒,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好了,跟你说话真费劲!”杜娟张开手,早餐的坚果还在手心:“哲学家,你的名号是浪得虚名啊!”
倪彩笑笑不做声。
“三个人,一人七粒坚果。懂吗?雪雪是说,不管我无论怎么表演,她都坚信她的判断,不管三七二十一。”
倪彩忍不住笑了,或许是笑杜娟神经兮兮,或许是笑自己遇见这么两个玲珑心剔透的人儿。
很快到了公司,章德胜早在公司楼下等候。见倪彩的车,招手示意自己要上车。直接拉开副驾的门。看见眼前的靓丽美女,眼睛一亮,满脸堆笑:“哟!宝座有人哦。我坐后面。美女,早上好!”
杜娟点头示意代表回答。三人坐车来到地下车库,停好车。章德胜还抢下下车替杜娟拉车门。弄的杜娟到有几分不知所措,只能连胜道谢。
“我大学同学,上海麦默瑞公司的总经理杜娟。”倪彩介绍。指着章德胜:“章校长,时代企业家培训中心校长兼时代企业咨询董事长,我的远远的亲大哥。”
杜娟被这含义又调又侃的介绍逗笑了。
“倪总弟弟,别开涮老哥了,那都是社会人给我的虚名,虚头巴脑的名儿。别当真,杜总。”章德胜边说边走边用手拢头发。
“杜总应该了解倪总,别人是咨询我,我是咨询倪彩,我的哲学家。我就是一个不想变老的老头。”
“章校长,虽然我们是同学,可我不了解他,这不,这是就是尽职调查,来了解他的。”杜娟刻意说,还很职业化的做手势。
说着话,三人已走出电梯。
“杜总,你越谦虚,越暴露内幕真相。”章德胜意味深长地笑道。
杜娟继续与章德胜打着语风:“有什么内幕,章校长赶快告诉我呗,省的调查了。”
“杜总,我就不客气了。”章德胜说这话时,倪彩已打开办公室的门。
“这第一,早上做坐倪总的人,只有两种材料做成的。”章德胜接过倪彩泡的茶,端着茶杯,接着说:“一种是瓷。”边用手指弹了弹钧瓷茶杯。又说:“一种是铁。”把茶杯放下的当口,叩响了茶几的不锈钢边沿。
杜娟顿时知道这个校长不简单。她感觉章德胜的话中透出一种朴实的狡猾,朴实掩饰不住,狡猾同样也藏不了。“章校长说话既深奥,又浅显易懂。了不起。请您接着上课呗。借倪总的光,您给你的女学生开开小灶。”
倪彩看着杜娟和章德胜,在一旁欣赏他们的谈话,他喜欢有意思的谈话。他听到杜娟这么说,是随口释放漂亮女人天生的自信与智慧,轻描淡写一句话,让章德胜无法拒绝。
“好,这第二,你说尽职调查,而我之前没有听彩说过。证明这尽职调查是因你而起的,老总上阵尽职调查,而倪彩昨天没有陪你晚饭,肖柏森也没有。倪彩敢让你独自晚餐,而且还是同学,特别以倪总的商务礼仪素质来说,都反常。唯一说得过去的,是你们关系太瓷太铁。杜总,别介意老章不会讲话啊,我是东北人。”
年龄大似学问。倪彩在心里再一次肯定自己对章德胜的看法。杜娟这时也与倪彩同感。
“好了,再卖弄下去,就显得我太老不自尊了。倪总,我是不是耽误你们办正事儿?”
“怎么可能呢?”倪彩放下端在嘴边咖啡杯赶紧说。
“正好,章总,章校长,我也蹭您个免费咨询,要不要得?”杜娟问。
“免费是百分百的,咨询就怕误导了您。”章德胜客气道。
“不会的,您老的眼光犀利。咨询您没错。”杜娟说。
“好,那恭敬不如从命,我随时听招呼。”章德胜说。
杜娟换了倪彩不曾见到的神态,带非常职业感的说:“我们公司正准备在纳斯达克上市,考虑公司业务有多元化需要,我们准备投资倪彩的凭爱医疗。”
“接着说,前提错不了。”章德胜也认真地说。
“但是,凭爱的实体部分现在已经可以看出增长潜力和复制的素质,除非迅速扩张,否则,逐渐起来的现金流不会太缺资金的,特别是BJ融资五百万之后。”杜娟停顿一下,喝了一小口咖啡,接着说:“但是,以我对倪总的了解。”她说这句话时,章德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杜娟倒是没有注意到:“倪总会加大投他的O2O项目,那个项目我感觉实现盈利的预期不那么明朗。”
“你说是金照护项目?”章德胜问,同时扬手制止了倪彩的想说什么。
“您真了解倪总。”杜娟随口说:“比我了解。”顿了顿,又补充说:“应该。”
“不客气讲,我非常了解倪总,也了解这个金照护项目。”章德胜一饮而尽杯中茶,向倪彩示意请添茶,杜娟抢身接过茶杯去小吧台倒茶去了。
“这是我知道的中国互联网最不忽悠的项目,良心项目,用中国的办法解决中国的问题,而且,是结结实实的盈利,不赚眼球,只赚银子。怎么说盈利不明朗,不明朗太含蓄,杜总是不是觉得不赚钱?”
“你老真实太厉害了。”杜娟说着放茶在章德胜面前,坐下用手托着腮全神贯注地听。
“因为彩给我讲过这个项目,并且,我觉得我听懂了。所以,我敢说。”
“我也是认为自己听懂了,所以才这么说的呀!”杜娟辩说。
“美女老总,哪一点让你觉得不赚钱?”
听这话时,杜娟看看倪彩,她此刻是谈公事,她不知道她的话会不会令倪彩难堪,所以她先用眼神抚慰了倪彩一下,在她心中,倪彩是她不愿伤害的,一点点都不愿:“倪总对实体诊所连锁化扩张坚决采取宁慢勿快的节奏,是他感觉医生资源不会很容易聚合起来。而金照护却恰恰需要有海量的医生签约入驻服务,这两者有矛盾。”
“杜总,恕我直言,我想问你句话?”章德胜出奇地客气。
“您老别客气。”杜娟说。
“你是了解倪彩多,还是了解金照护项目多?”章德胜问得杜娟的脸微红一下。
“我能说一样多吗?”杜娟盯着倪彩回答章德胜。
“你回答你的,我说我的。”章德胜丝毫没有顾及美女面子。年龄大的优势,最辣的一点就是罔顾异性。“从你说话和举止,我敢说,你和彩的关系非同一般。这点不用你承认。”
杜娟实在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没有露出任何态度,机械地保持刚才的笑容。倪彩同样在听章德胜说话,他觉得章德胜除了拉关系外,还要许多长处。尤其是此刻的谈吐。
“但是。”章德胜不知不觉抬高了嗓门:“你没有得过大病或者说你没有和医生深交过。”
“这我承认。”
“杜总,改革开放刚开始,您多大?”章德胜问,转念自言自语:“看看我的记性。你们是同学,不怪我不怪我啊,都怪杜总太年轻。”他只说年轻,不说看着年轻。不知不觉间,让杜娟觉得章德胜说话虽犀利但中听。女人都有天生的弱点。
可能章德胜只是由于年龄阅历才这么说,并无心机:“改革开放初期,广东有个词儿,叫‘炒更’,听说过没?”见杜娟点头,章德胜就没有展开。
“现在的医生,只要能把人事关系留在公立里面,炒更哪个不做?我给你讲,每个周五,北上广出发的航班,头等舱里面,医生得占大多数。”
章德胜说到这里,兜里电话响了,他看看来电号码。出去接电话了。
杜娟扭脸看着倪彩,她第一次觉得倪彩设计的项目,深度理智大于情结。难道风象男子就这么让你看不透?如果不是此情此景,杜娟又一次禁不住想吻一下倪彩。她自己知道第一次在办公室吻倪彩,无关情爱,仅仅是深深的信任和无以言表的思念使然。但这一次,有一点点爱。杜娟是可以清晰自己的感觉的人。
章德胜回屋就问杜娟还有没有问题要谈,杜娟说谢谢他,自己真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