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数十三：“旃檀神功”——困境细腻表达

“亮艺”：《新闻调查》2005年8月9日《以生命的名义》

记者：柴静 编导：范铭

（同期）小雯：他老是上网，都是鬼鬼祟祟的，每次上完网以后，都把上网的痕迹清除掉，我当时就以为他是不是真的是或者阳痿什么的，在上面查什么资料，不好意思了。后来就有一天晚上，我半夜醒了，差不多是两三点钟了吧，然后把微机打开，一看，他上的所有的网站，全是同性恋的网站。

记者柴静：你那一瞬间？

小雯：我那一瞬间我就觉得他百分之百就是。过了几天，我就做了一些菜给他吃，我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哎，我说你承认吧。我说我知道你是同性恋了。

记者柴静：他什么反应？小雯：他当时就愣了，就是一瞬间，那个眼泪哗哗往下流，我说你所有的记录我都打开了，我说你败了，你就是同性恋。那几天老觉得心情挺不平静的，我那天晚上回来以后，我就突然听到楼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我就以为他是自杀了。然后我就跑上楼去，我当时就想，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他能活着就行了，结果我上楼以后我看到阁楼的阳台上那个灯全都灭了，他一个人躺在那个地方，当时我就这样扑在他身上，以后我感觉他好像是哭了。因为我是觉得他脸上有很多的泪水。他当时就说了一句，就是说我这个人不应该结婚的，我不应该结婚。我伤害了一个女人，这是我一辈子的痛。

记者柴静：我听你说婚姻生活的经历，我很同情，从你的描述当中我也会去想象你丈夫的内心的经历，他一定过得也很痛苦。

小雯：他每天都在伪装。每次我跟他一块儿要是参加个什么应酬的，他都拼命给大家讲黄色的内容，就特别给人造成的感觉，他这个人特别黄，（是）特别好女色那种男人。他每天很累，不停在伪装自己。

“High点”：

“旃檀神功”：卧龙生《翡翠宫》中，少林寺独门功夫，旃檀是檀香之意。少林僧人每遭劫持，可向天吐气，一路上会留下一线旃檀之气，数日不散，唯有练过此功者方能闻出。一路顺香气指引，可找到吐气之人。

“旃檀神功”就是困境中释放的信号，让人来相救，用檀香这种无声无色的物体，细腻而精巧。人在困境中，更脆弱敏感，针对这样的采访对象，记者也应该像“旃檀神功”的气质一样，润“心”细无声。

《以生命的名义》中同性恋者的妻子，是受伤和无处倾诉的个体，柴静搭建了一个善意体谅的通道，抵达她的内心，让她静静诉说苦痛。

同性恋的敏感节目能顺利播出，也是斗智斗勇。节目选在世界艾滋病日播出，说服领导批准播出的理由是：同性恋是艾滋病的高危人群，生命高于一切。

柴静在2011年12月的北大演讲中提到本期节目审片的细节，当时审片的领导是中宣部新闻局派下来的，审批通过后，他曾在会议上引用了苏轼的一首诗：“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柴静说他退休时，她又把这首诗回送给他。

评论部大师陈虻对这个片子赞赏有加，他具体分析过这个片子的结构，分了几个圈子：第一个圈子的核心圈子是得了艾滋病的同性恋者，愿意面对镜头的和不愿意的；第二个圈子是没有得艾滋病的同性恋者；第三个圈子是同性恋的家庭，他们的妻子或者丈夫；第四个圈子是为同性恋做社会公益事业的人们；第五个圈子是研究同性恋的专家。

建立起这样一个结构，找到了不同层面的配角，让他们出出进进，所表达的就不是猎奇、八卦、窥私，不再是我们担心的那些具有风险的东西。上面选取的片段，就是第三个圈子，通过妻子细腻的描述，让我们侧面理解一名同性恋者，世俗衡量下内心的逼仄和挣扎，以及对家庭貌合神离的击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