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农村人民公社经营管理会议上的分歧
1980年1月11日至2月2日,国家农委在北京召开了全国农村人民公社经营管理会议。我、张秀岗、鲁受教和滁县地委的陆子修参加了会议。会议开始后,杜润生指定要我在大会上发言。我于1月14日下午,在全体大会上作了题为《联系产量责任制的强大生命力》的发言,讲了两个半小时。发言的主要内容是:
1979年年底,安徽农村共有生产队379855个,实行定额记工和按时记工加评议办法的有145895个,占生产队总数的38.4%;实行联系产量责任制的有232184个,占61%,其中实行包产到组、大包干到组办法的有194288个,占生产队总数的51%,包产到户的37896个,占10%。经过一年的实践看,各种责任制都有增产效果,但联系产量责任制的增产效果更明显。
“据9个地区20个县154个生产队年终分配试点统计,全年集体粮食总产比去年增长26.8%,其中联系产量责任制的93个队,比去年平均增长44.1%,没有实行联系产量责任制的61个队,只比上年增长4.8%。
“联系产量责任制,在比较后进地区增产效果特别显著,全省著名的三大后进片(淮北的泗县、五河、灵璧、固镇,江淮丘陵地区的定远、凤阳、嘉山,江南的宣城、郎溪、广德)共十个县,去年有58.4%的生产队实行联系产量责任制,粮食比1978年增长33.9%,油料增长59%。
“在生产长期落后、群众生活极为困难的地方,包产到户的效果比包产到组又更为显著。肥西县山南区是个生产条件比较差的后进区,1978年秋种时,因为大旱,麦子种不下去,全区有77.3%的生产队采用包产到户办法,不仅种麦进度快,种得多,面积扩大一倍,而且质量好。1979年粮食总产量比1978年增长31%,粮食征购超过任务的66%,集体积累50万元(1978年集体未留积累),社员人均分配收入99元,比1978年增加27元。
“凤阳县梨园公社小岗生产队,初级社时有34户,175人,30犋牲口,1100亩耕地,常年产量18万斤左右,人均1000多斤。高级社以后,产量连年下降。1960年,只有10户,39人,一犋半牛。‘文化大革命’十年,产量只有两三万斤,人均口粮一两百斤。1976年,县、区、社三级党委下决心改变这个队的面貌。一个19户、110多人的生产队,派工作队18人进驻。公社人保组长在社员会上说,你们外流成了习惯,资本主义道路走不通了。今天,我们左手拿着社会主义鞭子,右手拿着无产阶级专政的刀子,牵着你们的鼻子,非要把你们赶到社会主义金光大道上来。一个工作队员看一户,一起劳动,干了一年,国家还有支援,收粮35000斤,人均口粮230斤,人均分配收入32元。工作队走后,社员又外出‘查户口’、‘数门头’(指讨饭)去了。去年搞了包产到户,收粮132300多斤,向国家交售粮食3万斤,第一次还贷800元,人均口粮800斤,人均分配收入200多元。”
1978年,凤阳县产粮2.9亿斤,1981年达到6.4亿斤。图为凤阳农民在打花鼓庆丰收
因此,“在一部分后进地区,干部群众迫切要求实行包产到户办法。安徽全省生产长期上不去的后进队,占生产队总数的25%左右。这些地方突出的矛盾是穷,生产队家底空,连简单再生产也维持不了。在这些穷队中,如果还清了国家的贷款和投资,生产队则会成了一无所有的空壳,甚至有30%的队,即使把全部资产,包括耕牛、土地、房屋全部卖了也还不清国家的债。有人说,搞包产到户,会削弱集体经济,实际上,在这些穷队中有什么值得削弱的呢?过去,各级党委对这些穷队采用了很多办法,花了很大的精力、财力和物力,都没有改变面貌,实行包产到户办法,仅仅经过一年的时间,就出现了一大批一年翻身、一季翻身的单位,这有什么不好呢?在生产队统一领导下的包产到户,应当看成是责任制的一种形式,因为它没有改变所有制性质和按劳分配的原则,不能同分田单干混为一谈。一般地说,在后进地方,群众没有亲身体会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他们看到的只是极左路线给他们带来的苦难。在党中央提出要加快发展农业的号召时,这些地方的群众对生产队集体生产没有信心,希望用包产到户办法多收粮食,为‘四化’多作贡献,这本身就是社会主义积极性高涨的表现,也是生产责任心加强的反映。这种包产到户形式的出现,正是极左路线逼出来的,是对极左路线的反动”。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会发言后分组讨论,大家的分歧很大,尤其是华东组争论极为激烈,一些新闻单位和经济研究部门的同志,都纷纷前来旁听。争论的焦点是包产到户是姓社还是姓资的问题。有的同志说,联系产量责任制是半社会主义性质的,包产到户实质上是分田单干,它与社会主义就沾不上边了,是资本主义性质的。有的说,如果放任自流,让包产到户滑下去,人心一散,各奔前程,农村的社会主义阵地就被破坏了。有的说,我们已经有20多年合作化的历史,已经有了一定的公共财产,一无所有的队不多了,治穷的办法很多,不一定非要包产到户。上海的同志态度比较缓和一些,他们说,上海的情况与其他省不一样,上海不搞包产到户(实际上,上海郊区2年后也搞了清一色的包产到户)。
1月31日下午3时半,会议向中央政治局汇报情况,参加听取汇报的有华国锋、邓小平、李先念、胡耀邦、余秋里、王任重、姚依林等,各省、市、自治区农委的负责人也参加了汇报会。
会上,杜润生汇报会议情况后,华国锋讲了话。关于生产责任制问题,他除了重复提到1979年7省座谈会的观点外,特别强调:“责任制和包产到户单干不要混同起来”,“包产到户老的弱的也分了一份,有困难;妇女、职工家属不能发挥他们的才能”。至于已经搞了的,“他们已经搞了一年,要认真总结经验,提高群众觉悟,逐步引导他们组织起来”。
最后,邓小平讲了话,他说,对于包产到户这样的大问题,事先没有通气,思想毫无准备,不好回答。他讲一个问题,就是20世纪末达到小康目标,每人收入1000美元。他说:“这是个战略思想,定出这个目标是不容易的。我们要按照1000美元这个目标,考虑我国经济发展的速度,考虑农村经济的发展。现在不定出规划,不确定目标,四个现代化是没有希望的。”
我们回到安徽后,及时向万里汇报了会议情况,并请示如何贯彻的问题。万里考虑到省委农业会议刚刚结束,下边正在传达会议精神,为了稳定人心,发展大好形势,避免不必要的思想混乱,决定全国农村人民公社经营管理会议精神不予贯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