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们没有再说话,看着远处灯光下雪花静静地飘落,悠闲的样子似乎从来未想过停下来。

既然前面也提到了表白,那我就给你们说说我那场雪夜浪漫的表白吧。

还是要从莉莉的父亲说起,这也是我从大壮那里听来的。莉莉的父亲在学生时代是一个十分努力的却又不得志的人,在高三就用了三年,三年的复习使得他的衣食堪忧的父亲对他失去了耐心,把他摁在田里干起农活。他呢,也灰了心,娶了和他一样复习三年未遂的同学做媳妇,两个人有了孩子,在街上开了一间小卖铺,专心供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上大学。眼看两个儿子已经上了大学,可大女儿却在复读,心有不甘,无论怎样都要支持女儿直到考上。大女儿呢,第一年落榜,第二年又落榜,于是第三年,她也没有说放弃,那就坚持下去嘛,虽然年龄比同班同学大了几岁,还过得去。不幸的是,莉莉却在第三年得了病,身体会莫名抽搐,对于这个家庭无论是谁都是一个打击。父亲每周都要给莉莉送一大罐中药汁,每个月还要定期去市里检查。我见过几次她的父亲,头发稀少,脸黑黑的没有一点笑意,忧心忡忡地闷着头往前走。因为喜欢莉莉,我每次见到他都会有一种见岳父的恐慌以及对于亲人的心疼。我还想过走过去给他打招呼,但最终都把那点胡思乱想付诸于偷偷注视他的行动中来。

所以莉莉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写题,很少与人交流,然后又会在每个月消失一两天,我们班主任每次见到陆莉都会关怀备至。这种高冷的女生有时很受一些男生喜欢。浩宇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暗恋她的男生,一个胖胖的,脸上长满青春痘的男孩。平时在班级里寡言少语,不苟言笑。这个人在我的世界里直到大理告诉我他喜欢陆莉,他才仿佛真实存在了,之前我丝毫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反正他的暗恋被他几个同寝室的朋友知道后,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渲染开来,甚至有一次那个叫做什么来着的男生到我寝室威胁我不要招惹莉莉,不然给他等着。到底等什么,他没有说,我也没敢问。不过,我可以肯定,除了学习只有吃饭睡觉的生活节奏,容易让人变态,就像是蝌蚪变成青蛙那样。唉,一群没事找事的人,明明和他们没有关系,却冒充哥们义气找人释放自己没处释放的荷尔蒙,卑鄙啊,他们利用了一个善良人的信任。对于这样的人,既然打不过他们,我只能选择始终保持着鄙视和无动于衷。但浩宇对于莉莉的追求却从来没有表态,哪怕是一张纸条也没有,这让我这个成为了靶子的竞争对手有些不忍了。可不管怎样,喜欢了,就要让对方知道,这是别人无法剥夺的权利。

一个周五惯例的晚自习前,当时我正在寝室吃家里带来的咸豇豆,老张用他的那个黑色的智能手机告诉我,今夜要下2012年的第一场雪。我忘记从哪本小说看到的了,里面说在初雪时向你喜欢的人表白是一件很浪漫的事,而且成功率很高。于是整个晚自习我都在为心底的人准备着各种委婉而又不显唐突的对白,心跳不断加速着。可是那个晚自习太漫长了,我的腿坐麻了,手指也是麻木的写不出任何一道数学题,整个脑袋轰隆隆的,眼前的试卷看了两节课都没有翻页,大理那晚更加不可思议地睡了两节课,呼噜声时断时续,窗户上的蒸汽流成一条条加粗的曲线,整个班级里似乎总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就像是天气变化前伤口的瘙痒。莉莉因为我写的纸条—我努力控制着要跳出喉咙的心和僵硬的手才写出来的—在放学后没有走,直到班级里只剩下两三个同学,楼下的人流涌动逐渐趋于平静,雪花悄无声息地开始飘进走廊。我们默契地站在了围栏边。

“干什么?”她用平静的略带中性的声音毫不知情地问。

“下雪了,你看……”我有点不知所措,满脑子里胡乱想着春花秋月何时了的诗句。

“嗯……”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好奇地注视着我。

“我……你难道只是把我当作普通朋友来看吗?”我开始试探,心里还是很虚。

“你不怕浩宇他的朋友找你的事吗?”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恐慌,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天冷,她声音有些颤抖。

这句话说实在的还是很让我暖心的,毕竟证明了她在关心我的安危,让我有了她会同意的错觉。

“我不怕,因为我喜欢你”我终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生平从未向另一个女孩吐露的“喜欢”二字,说过之后满脸都是决绝的悲壮。

“现在还不行……”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们还是好好复习吧,我还会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的”像是安慰一个丢了玩具正在伤心的

小孩子。

“可我不想这样下去了……”我无力地狡辩。

“……”她不再看我。

我们都不再说话了,可能声音都被初雪吸进去了,整个世界安静的出奇,路灯下雪花安静悠闲,有条不紊地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来。我忘记了当时我们并排站了多久,以及后来怎样委婉地告别,又怎样回到毫无希望的寝室。总起来说,我那天就像是喝醉酒后,断片了。其实后来回想时,才领悟出当时说失望是不够恰当的,因为她只说“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那她应该是喜欢我的,对吧,我应该高兴才对,甚至去主动安慰她。情商真是低得可以,本应该是一个浪漫和谐的晚上,被我稀里糊涂搞砸了。确实没有办法,对于一个毫无感情经验的人来说,在细腻情感的森林里一下子转那么多弯去找一个做了记号的树,是有些强人所难。当我明白这些时,我们已经在不同的大学,听着各地陌生的方言了。

此后,我还是会有些不甘心给她一遍又一遍地写纸条,她不接,我就给毫不知情的颖颖——她的同桌,让她再转交给她。传得多了,颖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就不愿意接我传过去的情书了。当时的执迷不悟让我付出了代价,我学习的心飘到了九霄云外,有那么一段时间,从充满偏见的反思中,我感觉上学是阻止我和她更进一步的障碍,恨透了书本和试卷。可是,没有上学,我也怎会在这里与她相逢呢?

一场旷日持久的头疼接踵而来,常常在晚自习,我趴在桌子上,枕着厚厚的试卷睡觉,试图不再想她。就是在那样的时刻,白雪拯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