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兜兜转转又再相见的人,钩起的满是记忆海底漂浮的水母,若隐若现,光洁透明,不知从何说起,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嘴上却是客套的寒暄。
是在一个波澜不惊的星期六的下午,青青麻雀般跳跃着喊我下楼。她神秘兮兮地说有人在下面等我。当我没头没脑地跟在她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出我的名字,我才豁然开朗,是白雪。她还是初中时的模样,眼睛里露出温柔的目光,全身散发着一种高贵如养尊处优的小公主的气质。在初中时,我有幸遇到过几个优秀的女孩子,内向的我心底里渴望接近,可又却步不前,只能心底默默喜欢着。白雪其实并不是很漂亮,有点婴儿肥,甚至轻微的龅牙,可她身上的处事不惊,安之若素的神态让我始终迷恋。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那种早熟女的味道吧。或者说,是像一个男生喜欢刚来实习的新老师那种隐秘而慌乱的暗恋。心里默默琢磨,她怎么会来这里?
白雪以她独有的熟悉的充满亲和力的微笑,向我说着好久不见,我也以似乎饱经沧桑的语气说:“是啊,好几年了”。其实我被自己的语气震惊了一下,本来感觉还是一个孩子,竟然开始学着成人的态度无声似有声地暗示着世事难料。就这样,随便聊了几句寒暄后,在那个冬日的夕阳昏昏落进西边国道更远处的树林,火红的云霞生吞了半边天际时,我们送别了白雪。她呢,重新围上带兰花花纹的白色围巾,优雅地向我们挥挥手,身影就隐没在了茫茫人海之中,再也无法辨认。当然,我们一起在青青那里吃饭时并没有想象中说了很多话,只是了解了她今年去了重庆巴蜀一所大学,在那里过得还可以,课程很轻松之类的情况。后来青青也选择了去重庆上大学,再后来,我也莫明其妙选择了去重庆工作。真是应了那句话:人生无常。当我工作了好长一段时间,已经淡忘了那时所说的话,青青在一次微信聊天时问我在重庆哪个区时,我才突然想起她们也在这里生活过,蓦然感觉人生际遇的奇妙来。还有一点,白雪和我们的那次际遇是回来过寒假的,她说自己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一路上也没有个熟人,只有风景从陌生到熟悉。说话时,她的眼神满是失落,多年后,我才在镜子里看到了那种眼神中的落寞。二十多个小时,还是硬座,相信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路途漫长,风景像是耳边刮过的春风,因为没有人说话,嘴巴苦涩没有知觉,憋得唾液发臭,渴望走动,密麻的人群让你举步维艰……所以,当冰雪下了火车还能安之若素,脸上丝毫没有倦意,就可以看出她的魅力了吧。说起火车,我是充满了好奇,当冰雪说到火车时我是多么想刨根问底,可因为虚伪便装出深谙坐火车的经历的深沉。第一次见火车,是苗苗带我去的。
我的父亲曾在他十五岁时带上我腿部残疾的堂哥坐火车去过徐州,经历过一段闯荡生涯。也就是那次经历,他常常向我说起他的梦,梦里他正在捡苞谷,一列火车冒着滚滚白烟在他抬头看我的爷爷时从远处的苞谷地里开了出来。我的爷爷是在他十五岁那年,他从徐州回来没多久因为胃癌去世了。所以每次说起那个梦境时,他总是一副很怀念的样子。
那是一个下午,我和苗苗在候车亭里等了好久才听到火车的隆隆汽笛声。我们激动地跑向围栏,像是目睹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般注视着绿色的火车向我们坚定地驶来,然后停下,旅客像是风中散落的花瓣从车上下来,慢慢离开,走向等待他们的人。大约停了五分钟,火车又像是一只笨重的熊缓慢启动,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开向未知的远方。车轨直直地伸向葱郁的女贞子树林深处,又在若隐若现中分叉,摆出人字型。我们去看火车的原因,源自我在白雪走后,我说想看看火车长什么样子这句无心之话。苗苗便打算带我去她房子旁边的火车站看看。谁又能知道,上大学后,我会无数次坐上火车,在这里下站,而且会变得极其讨厌起这个曾经无比向往的交通工具。
回来的途中,我的眼神又像是第一次看坤振借胖子的手机里的色情片时一样聚不起光来。学校里亮起了灯,像是无数只不眠的眼睛,路上的行人渐少,只有法国梧桐叶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们又要开始在原地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