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马克思的思想历程与思想力量

时代呼唤科学理论,马克思主义适应时代呼唤应运而生。“马克思主义的诞生是人类思想史上的一个伟大事件,而马克思主义则批判吸收了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的哲学思想,圣西门、傅立叶、欧文等人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等人的古典政治经济学思想。可以说,没有18、19世纪欧洲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就没有马克思主义形成和发展。”[1]马克思并不是天生的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来到人世间后,同别人一样,展现在他面前的也是一个已经存在的现实世界,接受的也是来自家庭、学校和社会的教育。但是,在那一时代,为什么唯有马克思恩格斯才能冲破旧有思想的藩篱,实现人类思想史上的伟大革命,创立崭新的无产阶级世界观呢?回答这一问题,有必要先简要回顾一下马克思的生平,特别是马克思早期思想发展的历程。

马克思生活时代的物质和经济的事实,是马克思创立科学的世界观的根源或基础。19世纪30—40年代,历史和时代的发展,迫切要求一种新的理论对欧洲资本主义社会矛盾和冲突的根由,对资本主义时代发展的趋势,对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做出科学的说明。马克思生逢其时,时代发展对理论创新的根本要求,使他有可能成为这一崭新理论的创立者。但是,马克思之所以能成为这一新世界观的创立者,从根本上同其对资本主义剥削制度的憎恨和对最广大劳动群众的深厚感情和立场分不开。马克思在中学时代就立志贡献于“最能为人类而工作的职业”[2],走向社会后就形成“要扬弃现实的私有财产,则必须有现实的共产主义行动”[3]的思想。显然,没有这一基本的立场,马克思是不可能矢志不渝、历经艰险,与恩格斯一起为创立这一代表工人阶级和劳动群众根本利益的革命理论奋斗终生的。

梅格纳德·德赛认为,与当时探讨时代变化的思想家,如亚当·斯密、黑格尔所不同的是,马克思“一边写作一边战斗,还在策划着实行总的革命性变革的蓝图。他不仅要描述与黑格尔不同的有关历史的目标,而且还积极地推动自己的世界接近这一目标。正如他所说的,哲学家的任务,不仅是解释他周围的世界,还必须改变这个世界。马克思正是这一类型的哲学家”[4]。积极投身于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实践,是马克思创立这一科学理论的必要条件和根本目标。从19世纪40年代后半期创建共产主义者同盟,到参加1848年欧洲革命,再到组织领导第一国际、高度关注巴黎公社革命,直到80年代初,马克思一直矢志于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和实践活动。马克思一生以多种方式参加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阶级斗争,参加创立无产阶级政党、组织无产阶级队伍的活动,同工人运动中的各种机会主义思潮进行不懈的斗争。马克思生平事业始终同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紧密相连。

马克思主义的创立,也同马克思毕生从事的艰苦卓绝的科学研究分不开。从马克思的思想演进过程来看,以“批判”精神为内核的科学研究,始终深刻地体现在这一过程中。1843年,马克思在致阿尔诺德·卢格的信中写道:“如果我们的任务不是构想未来并使它适合于任何时候,我们便会更明确地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我指的就是要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所谓无情,就是说,这种批判既不怕自己所作的结论,也不怕同现有各种势力发生冲突。”[5]这种批判精神成为马克思思想中的精神实质和科学意蕴的最显著的特征。

19世纪30年代末,马克思首先进行的是对宗教的批判。在了解了费尔巴哈以后,他将宗教批判作为自己思想发展的新的基点。显然,受费尔巴哈的影响,马克思从对宗教的批判进入对哲学的批判,再由对哲学的批判进入对国家与法的批判,最后集中在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上。在对国家与法的批判过程中,马克思认识到,国家与法无非是维护当时的私有制并且是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之上的,所以马克思又进入对私有制的批判。这一思想脉络和过程,正好是从对意识形态的批判进入到对上层建筑的批判,从对上层建筑的批判进入到对经济关系的批判。也就是说从对社会的观念形态的批判,逐步深入到对那个社会最根本的、最本质的社会关系的批判,即经济关系的批判。

马克思写的第一部哲学著作就是《黑格尔法哲学批判》,1843年初发表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是马克思从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从革命民主主义向共产主义转变的重要著述;同恩格斯合著的《神圣家族》标题就包括“或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驳布鲁诺·鲍威尔及其伙伴”的理论指向;《德意志意识形态》手稿的副标题就是“对费尔巴哈、布·鲍威尔和施蒂纳所代表的现代德国哲学以及各式各样先知所代表的德国社会主义的批判”;从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到1867年的以“政治经济学批判”为副标题的《资本论》第一卷,更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理论实质的集中体现。

可以认为,“马克思批判的全部精神在于从结构上重新验证现存的社会概念,分析和综合前人已经发展了的人类思想”[6]。马克思在资本主义时代课题的回答中,对欧洲学术界几乎所有的重要思想都做出了深入的研究,从来不放过对自己思想发展有意义的任何学术资源。1837年,年仅19岁的马克思在柏林大学学习时就自认为“养成了对我读过的一切书作摘录的习惯”,当时“摘录莱辛的《拉奥孔》、佐尔格的《埃尔温》、温克尔曼的《艺术史》、卢登的《德国史》,并顺便写下自己的感想”[7]。这种习惯伴随马克思一生,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在认真地撰写他的《历史学笔记》。

马克思的遗稿包括了200多部笔记摘要。这些笔记摘要在时间跨度上是1837年到1882年,分别用德语、古希腊语、拉丁语、法语、英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和俄语等八种语言写成,笔记摘录涉及的学科涵盖哲学、艺术、宗教、政治学、法学、文学、历史、科技、数学、生理学、地质学、矿物学、农艺学、人类学、化学和物理学等等,还有来自报纸、期刊、议会报告、统计表和政府机关出版物(如著名的“蓝皮书”)中的摘录。“这些巨大的知识宝库,大部分仍然没有出版,它们是马克思批判理论的建筑工地”,马克思的所有这些理论遗产,“对于了解和理解他的理论起源和组成部分是至关重要的”[8]

1844年秋,马克思在读了德国工人运动的卓越活动家威廉·魏特林的《和谐与自由的保证》之后,不无感慨地提道:“只要把德国的政治论著中那种褊狭卑俗的平庸气同德国工人的这部史无前例的光辉灿烂的处女作比较一下,只要把无产阶级巨大的童鞋同德国资产阶级极小的政治烂鞋比较一下,我们就能够预言德国的灰姑娘将来必然长成一个大力士的体型。必须承认,德国无产阶级是欧洲无产阶级的理论家,正如同英国无产阶级是它的国民经济学家,法国无产阶级是它的政治家一样。”[9]马克思不仅对无产阶级科学理论的产生充满自信,而且对这一科学理论体现的哲学、政治经济学和政治学的理论旨向也有着深刻的把握。

无论是马克思的朋友还是他的敌人,都不得不承认马克思在其研究的领域,“甚至在数学领域,都有独到的发现,这样的领域是很多的,而且其中任何一个领域他都不是浅尝辄止”[10]。对科学的追求,是马克思一生最大的乐趣。今天,即便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反对者,面对马克思恩格斯留下的卷帙浩繁的著作、论文、书信、笔记和手稿,也不得不对马克思的渊博学识表示由衷的钦佩。马克思主义从来就不是离开世界文明大道而产生的故步自封、僵化不变的学说。相反,马克思主义回答的正是人类先进思想已经提出的种种问题,马克思主义以批判的态度审查了人类思想史上已有的思想材料。马克思主义是人类思想史上已有的优秀成果,是19世纪创立的优秀成果的当然继承者。如列宁所指出的:“马克思主义这一革命无产阶级的思想体系赢得了世界历史性的意义,是因为它并没有抛弃资产阶级时代最宝贵的成就,相反却吸收和改造了两千多年来人类思想和文化发展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11]

1848年初,30岁的马克思和28岁的恩格斯合作完成的彪炳千古的《共产党宣言》,是他们共同创立的马克思主义的奠基之作,是他们对资本主义历史和时代发展课题回答的经典之作,也是他们实现的人类思想史上伟大革命的重要标志。

在对资本主义历史和时代发展课题的回答中,《共产党宣言》以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为指导,从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的视角,科学地阐述了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发生、发展以及向新的社会经济关系过渡的必然性。他们认为,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它无情地摧毁了封建生产方式,创造了超过以往任何世代生产力总和的巨大生产力。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同样无情地产生了摧毁自己的力量。这是因为,资本主义经济周期性危机的爆发,使得“社会所拥有的生产力已经不能再促进资产阶级文明和资产阶级所有制关系的发展;相反,生产力已经强大到这种关系所不能适应的地步,它已经受到这种关系的阻碍;而它一着手克服这种障碍,就使整个资产阶级社会陷入混乱,就使资产阶级所有制的存在受到威胁”[12]。历史和时代发展的必然逻辑就是:“资产阶级用来推翻封建制度的武器,现在却对准资产阶级自己了。”[13]《共产党宣言》对资本主义为什么必然向社会主义过渡,或者说社会主义为什么必然取代资本主义的科学原理的深刻阐述,拓新了认识世界的新视野,开辟了改变世界的新道路。

《共产党宣言》对资本主义历史和时代发展的课题做出了深刻阐释,奠定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根本基础。显然,马克思的全部思想及其内在的科学原理,并不是为了解决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局部规定性问题,而是为了揭示人类社会发展的总体规定性问题;回答的不是资本主义发展某一阶段的问题,而是揭示整个资本主义历史和时代发展规律的问题,从而揭示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历史必然性。

马克思主义所揭示的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原理,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理论生命力;马克思主义所揭示的资本主义时代发展的一般规律,在这一时代发展的所有阶段都不可能过时。《共产党宣言》发表之后的近50年间,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历史和时代发展课题做了多方面的深刻探索,对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做出了多方面的论述,丰富和拓展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内涵和理论体系。


注释

[1]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全文)(2016年5月17日).新华网,2016-05-18.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59.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32.

[4]德赛.马克思的复仇.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35.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7.

[6]奇金.马克思的自白.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176.

[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11.

[8]许宝友.马克思主义的前途与命运.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14:61-62.

[9]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390.

[10]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602.

[11]列宁.列宁专题文集·论马克思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96-297.

[1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7.

[1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