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连雨在乡下的外婆家生活过一段时间。一天外婆带她赶集,找了一个算命摊子,要给连雨算命。
“算什么啊?”
“算算运势,看以后过得怎么样?”
算命先生简单问了些信息,就拿出罗盘,调试了一会,指针正好指向外婆。算命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外婆。
外婆有些慌神:“和我有关?”
算命先生若有所思地说:“和你有关,也和你没关。人的运势,前世已定。今世无论做什么,都只是顺势而为,你大可不必太在意。”
“那她是什么命啊?”
算命先生静默无语,只伸出三根手指头。
外婆见状,忙从兜里又掏出三角钱,放在摊子上。
算命先生一边熟练地用镇纸把钱压住,一边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孩子30岁是个坎,30岁之前云遮雾罩,30岁后就能拨云见日,大富大贵!”
在乡下,算命看相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儿,连雨只觉得是件好玩的事儿,也一直没有放心上。
没想到,临近三十了,连雨却记挂起这事了,而且记忆越发深刻、执着,竟不自觉地巴望着这个算命先生说话算话,自己真能在30岁后时来运转。
三十年的人生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来了,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然后工作、结婚、生娃,按部就班。
她现在是江海省电视台城市频道《第一时间》栏目的记者,每天都会接触到各种成功人士,即使是市井老百姓,也有能人异士,成为受关注的新闻人物。而自己却一直是吃瓜群众,而且是吃第一口瓜的人。再看看身边的同学朋友,发财的、出国的、嫁得好的,都过得风生水起,就自己的生活死水一般,做5年记者了,还是一名普通记者。
以前也常常幻想,自己做的新闻在电视上播出了,一下子大火,自己也出人头地了。可慢慢地发现,根本没人关注自己,及时偶尔出镜,也像石沉大海一般,激不起半点涟漪。
连雨慢慢接受了,这只是一份普通工作的现实,虽然身边也会有人一下子出名,但不会是她,因为她太普通了。像她一样的记者,节目组就有四十多人,全频道、全台、全国不知有多少。
今天是连雨的“三十大寿”。俗话说“三十而立”,连雨的挫败感、绝望感更加强烈,对算命先生二十年多前的预言也更加希望能应验,甚至有些神经兮兮了。
这不,在城市频道的会议室里,大家在讨论待播新闻,已经到了她的作品了,而连雨还是一副想入非非的状态,想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都三十了,也该转转运了。
频道副总监何健,主管频道所有节目制作,也是《第一时间》制作人。他看到连雨一副放空自我的状态,就敲了敲桌子,提醒道:“连雨,到你的新闻了!在干嘛呢?”
“连姐,你不会在打盹吧?”春晓是《第一时间》的主持人,和连雨不对付,但总是“连姐、连姐”叫的很亲热,其实连雨比她就大一个月而已,一听她叫“连姐”,不由地全身起鸡皮疙瘩。
“在选题会上,关于俏夕阳养老院的新闻不是被否了吗?你怎么还是去采访了,看这内容,你都跟一个月了。”何健有些不高兴。
连雨没有理会春晓的打岔,对着何健道:“何总,当时你只是建议不要拍,但我还是很感兴趣,就跟举报人联系了,利用节假日拍的这条新闻,没有耽误其他工作。”
“何总,连姐不愧是老记者,想干事、能吃苦、有担当!值得我们学习!”春晓在给连雨戴高帽,其实是煽动怒气。
“我现在明确告诉你,这条新闻线索不要跟了。”
“为什么?”
“我还要问你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去捅这个马蜂窝?风辰集团是多大的企业,你知道它的公关部有多少人吗,比我们节目组人还多。你这个‘开发商雇凶打砸逼拆,俏夕阳养老院危在旦夕谁来管’,一旦播出,会引发多大的风波吗?是你一个人能承担的吗?整个频道、整个电视台都得为你背书。”
俏夕阳养老院地处江海省省会——江州市的老城区、闹市区,租用江州电器厂的一块地,交通便利,有300多个老人在此养老。风辰集团看上了这块闹市区的黄金宝地,有意整块买下来,准备盖商场和高档住宅。但电器厂和养老院的合约还有两年未到期,而且,即使到期了,鉴于养老院特殊用地性质,也不可能说拆旧拆的,需要三方坐下来认真安排养老院的搬迁。
但是,风辰集团和电器厂才不想这么麻烦,直接命令搬迁走人,断水断电不说,还雇佣了一批小混混打砸,每天都在大门口“搞活动”,敲锣打鼓,放高音喇叭,吵得老人无法休息,逼迫老人们自己搬走。
“我们节目不就是靠舆论监督起家吗?比风辰集团还难啃的骨头,我们都啃下来了,为什么现在开始畏手畏脚了。”
何健摇了摇头,无奈道:“靠舆论监督起家,但不能靠舆论监督吃饭啊。现在节目有了稳定的收视和观众群,各级领导都关注着,不能再像以前风风火火,到处煽风点火了,要以稳为主。再说,频道现在经营压力这么大,风辰集团是全省最大企业,频道广告部一直有意与它合作。你这条新闻就算我通过了,频道审片会上李总也会一票否决的。”李总就是李焜耀,负责频道广告经营的副总监。
“我第一次听说,《第一时间》的舆论监督是煽风点火。这可是风辰集团在养老院‘放火’,要烧掉养老院。我这新闻都有事实依据,5分钟的新闻,我拍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素材。”
连雨坚持着,她本科、研究生学了这么多年新闻学,“铁肩担道义,妙笔著文章”的新闻理想还是有些的,再加上她现场看到养老院的悲惨情景,看到老人巴望的眼神,也见识了电器厂的蛮横和小混混的无法无天。
看连雨的态度,何健也不想以上司的权势压人,而是从专业的角度说道:“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和风辰集团有关系,但是如果做成新闻上电视播出,就必须有确凿证据,而不能仅依靠举报人的单一信源来推测。这也是保护自己和频道,事后风辰集团一旦走法律程序,我们也能拿出证据。这条新闻待定,连雨你有时间就补充采访,没时间的话就不做了。还是那句话,不建议拍。”
没有被否决,连雨松了一口气,在这个生日里,也算做了点有意义的事情,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那些老人。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串陌生号码,连雨出门接了电话。
“您好,请问是连雨女士吗?”
“是。您哪位?”
“我是蒋杲阳,江海省人民医院的医生。你母亲林咏梅和你的孩子豆豆在医院,麻烦你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