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晚总是静悄悄,羽巫娘仨被安排的上房更是静得像冥界。除了一个黑衣女子送饭菜过来之外,就再也没有来过什么人。因为与刚进来的山洞隔着几道弯,那边的篝火烤肉和喝酒划拳都不会声音带过来。安静当然是睡觉的首要条件,饭后不久,羽巫就安抚俩孩子睡觉了。对于白天的事她也猜到了几分了,因此也就安心地休息一晚。
丑时刚过,天就亮了。叽叽咕咕的鸟叫声吵醒了灵儿,一睁眼就急着出去找茅房,回来时坐在木头上发呆。羽巫早就听到了灵儿的动静,闭着眼睛没吱声,看到灵儿回来的反应就坐了起来,问遇到了什么。灵儿摆摆头,笑了一声,说这里连茅房都没有,全都在林子里解决,一只野狗突然跑出来,吓得她赶紧往回跑。羽巫就哈哈大笑起来,灵儿就说她娘不该笑话她,待会儿娘也去试试。
娘俩说了一会儿话,送饭的黑衣女子便送来几个兔腿和一碗野菜汤,并带话说吃完饭就去看马。没有第二句话,做了个弯腰的动作就出去了。没啃完兔腿,门外就来了几名持剑的卫士,高声喊了几遍堂主有请。
娘仨立即动身出去,没吃饱的咸儿顺手拿走两个兔腿。在卫士的簇拥下,又来到了山洞口。满身羽毛的鸟人既不友好也不敌对地让娘仨罩上眼睛下山,赔了一匹黑马让羽巫自己去套上。羽巫让俩孩子都蒙上眼睛跟着几个持戟的黑衣人走,这是送咱们出去的。
到了寨门外被拿掉面罩时,果然看见有匹黑马站在马车边,咸儿一个箭步冲出去拉马绳,吓得黑马往后退。羽巫灵儿把咸儿带到边上,自己去拉马绳套马车。忙乎一阵之后,就从寨里冲出六个骑马的黑衣人,站到马车前面,指示边上的一个黑衣人赶马车。羽巫忙完之后就和孩子一起坐到了车厢里,任由他们把自己往哪儿载,反正是安全的。
半夜在娘仨的呼呼大睡中,被叫醒了,到了地方。
马车被停在一个大院子里,黑黢黢也看清有什么东西或者是到了什么地方。面前是一处圆形尖顶小木屋,屋里没有灯,只有什么东西发出的荧光。羽巫在一个黑衣人的带领下,走了进去,门就被反关上了。然后就听到马蹄声走远了,还有两个护院的人在说着什么听不懂的话。就着荧光,羽巫招呼俩孩子在木板上睡了下来,伸直双腿睡觉比绻在马车上舒服多了。
木屋没有窗子,如果不是门缝中透出一点光亮,睡觉的人就会一直觉得天没亮,而舒坦的一觉也往往让人不愿醒来。不知什么时候,咸儿被一泡尿憋动了,迷迷糊糊翻身下床,眼睛都不睁开,就对着门缝边撒尿。然后,他又转过身往地上一歪,睡着了。
羽巫隐约听到咸儿摔倒的声音,就赶紧爬了起来,下床打开了一点门缝,借着亮光把咸儿抱到床上去睡。这一动作惊醒了灵儿了,她擦了擦眼睛,说她做了个梦,梦见好多老鹰在抓她的白花蛇,白花蛇没处躲藏,就钻到海里去了。羽巫摸了摸她的头,说这只是一个梦,说明咱们的白花蛇受人追捧。灵儿笑着点点头,就起床去了门外。
不一会儿,咸儿哭了起来,说他要娘,哭着叫娘不要走。羽巫便将把他抱在了怀里,说娘就在这儿。突然,咸儿哈哈大笑一阵,醒来了。羽巫就问他是不也做梦了,咸儿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这时,灵儿把木门完全打开了,屋外的阳光立即映亮了木屋。灵儿笑着走近,说这里的房子都好矮啊,尖尖的屋顶,圆圆的房子像麦垛子一样。羽巫就让灵儿找地方洗洗,一会儿肯定有人来,得抓紧点。灵儿说屋后面就有小水沟,就在那里洗吧。羽巫也把咸儿放开,让他们一起去马车上拿东西,她自己则在屋里整了整衣服,又躲在床后的木堆下解了个小手。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像是回到了几百年前,简陋得就剩下木头了。
走出木屋之后,羽巫来到马车旁,看着黑马吃着青草。青草上还沾着水,马嘴一边嚼食一边拨动去草堆,眼睛时不时瞄一下站在边上的新主人。羽巫心想,这一早就有人来过了,就是没有叫醒他们,联想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她一下子也有点迷糊了。那个羽衣人说是送来审的,可现在这样又像是做客的。如果说是做客的,却还没有在那山上侍侯得好。咸儿的肚子都呱呱叫了,还没人送饭食过来吃。
娘仨在小水沟旁稍做梳洗之后,就回到马车上,四顾着周边一坨坨的小木屋。奇怪的是,太阳升得额头那么高了,怎么看不到那些木屋中进出的人呢?这个时候应该不是下地干活的时候,都上哪儿去了呢?
不大一会儿,就走来一个人,二话不说就走到马车前,拉起缰绳让马头转弯,然后就往外走。羽巫问他,也不见回答。出了院子,从两边冒出几个骑马的黑衣人,看样子还是昨天送他们来的那些人。羽巫就转身坐正,让灵儿和咸儿坐稳扶好,别磕着头了。
马车走得很慢,骑马的人也没有策马奔腾,慢悠悠地大约走了两刻钟,马车就停下来了。车帘被掀开了,两位穿着青色衣服的小伙子,站在车门两边,招呼着说到地方了,下车小心碰着了。羽巫把灵儿的手一碰,让她照顾好弟弟,就弯腰站了起来,等俩孩子先下车。
当羽巫走到车门边抬起头来时,突然发现地上跪了一大片人,男男女女的,按照红白黑青黄排列着,右手按在胸前,头都不抬。她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到了萨满教总堂了。不过,据以前的了解,萨满教的人不是不穿五彩服的么,穿羽毛衣或者兽皮的才对。
突然,跪地上的人齐声说:“恭迎教主!”
先下车的灵儿拉着咸儿的手,看看地上跪着的人,又看看她娘,自言自语说:“娘什么时候成教主了?”
羽巫在两青衣小伙子的左右保护下,一如往常地下了车,看着灵儿说:“我也不知道。”
大约十丈远的地方有几排尖顶房子拼在一起,有门有窗,看起来比较高大。一条红色地毯一直从马车旁边延伸到大房子门口,两边都跪满了。羽巫一下子搞懵了,这不是来理论白花蛇咬死人的事儿吗?怎么像国王迎接天神一样呢?
两青衣小伙子站到娘仨身边,一个伸出左手,一个伸出右手,请他们上地毯进总堂。既然有如此礼遇,那还不赶紧过去。不过,羽巫突然想起了“七穆之羽”的荣耀,表现出少女时大家闺秀的矜持,手牵俩孩子,慢慢地移步过去。
走在红地毯上,灵儿抬起头轻声地说这里的人穿的衣服都像咱们那儿种田的仆人,短衣长裤。羽巫低声叫灵儿别乱说话,这是胡服。咸儿则一边走一边无声地笑着,把目光放在跪着的脑袋上,有的束发,有的披发,有的犄角上播着羽毛,有的插着小花儿……挺好玩儿的。
地毯走尽时,门口原本跪着的白衣女子和黑衣男子站了起来,伸出手向前一步换下了一路恭请的小伙子。娘仨都上到三层木台阶上时,站住了,问两侧的男女:“这是要做什么?”
灵儿注意到,这个黑衣男子和白衣女子跟别的不一样,穿的是裙裾。女子腰上坠着白狐狸尾巴,男子额头戴着抹额,插了三要黑色羽毛。只见男子毕恭毕敬地站在左边,很认真地回答她娘:“教主,您先让大仙小仙们都起来吧,咱们进去再说。”
羽巫松开牵着俩人子的手,转过身,像个女王似地对跪地上的人大声说:“都起来吧,愿天神祝福你们!”
地上立即响起雷鸣般的声音:“跟随教主,做天神使者!”
羽巫让俩子走在前面,随着黑白男女进了大屋子。屋内光线在阳光和松油灯的光亮下,一切看起来都很清晰。进门后,一溜红地毯直达几层木台阶上的高榻,后面木壁上挂着风干的白狐狸皮毛和展翅的黑鹰,还有剖开的黄鼠狼皮。而在高榻四周则盘着一条白蟒蛇,头在高榻左边昂得很高。高榻右边则是一只趴着的麋鹿,虽然也是风干了的,但那扭头看着门口的眼睛却还反着淡淡的光。
娘仨走到高榻前时,两边跪着的紫裙女子和鹿皮色衣服的男子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说:“恭迎教主!”
羽巫双手抚着灵儿和咸儿的肩头,站定后,黑白紫黄四个大仙样子的人分站在两边。羽巫就问那个黑衣男子:“现在可说是怎么回事儿吗?”
黑衣男子上前一步,说:“教主,其实我们找您很久了。这是萨满教总堂,统领天下堂口,包括中原九州和其它地域。这教是怎么来相信您也知道,教主是天下第一巫不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一点,你接着说。”
“自大禹创教以来历经千年了,我们跟您一样敬重天地神灵和世间万物之灵。原来的总堂口是在中原,后来就转到这里了。几百年来我们教的大仙小仙遍布天下,也曾有若干教主为此努力。这是远话就不说了。”
“那你们怎么就认定我是这个教主呢?或者说我是来这边做教主呢?”
黑衣男子向白衣女子递了个眼色,白衣女子上前一步,向羽巫回答道:“前任教主几年前去了中原,这个不知道您是否知道。当然,不知道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前教主在临终前立了规矩,谁成了天下第一巫,谁就是新教主。您在六国的事儿各堂口都知道,楚国还专门为您向六国发了文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您是天下第一巫。”
“哈哈,那也是浪得虚名。我也只是想讨个生活把俩孩子养大,也没立个堂口,也没正式入教。”
白衣女子又响黄衣男子递了个眼色,青衣男子上前一步说:“教主,这个位子还非得您来坐不可。”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娘仨来这边也是抱着交流学习的目的,真没想到遇上这事儿。这叫我怎么说呢。”
“抱歉,刚才说话有点急了。我要说的是,当今天下动荡不安,上到王室,下到百姓,都在问天象,问前程。您从赵国来,应知道秦赢政不断地攻打赵国,那些被占去的城邑,在秦国律法的打击下,各堂口都失散流离。简单地说,就是一个精神领袖把天下散乱的堂口和大神小仙统一起来,恪守天帝使者职责,造福江山社稷,用万灵之神造福天下苍生。唯有您可担此任,也唯可以天下大神小仙信服。”
“如此说来,此事太大。容我考虑考虑。”
青衣男子又给紫衣女子递了个眼色,赤衣女子上前一步,说:“教主,我们都愿跟随您,您就带着我们吧。”
羽巫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去,抬头看了看大堂,望了望门外,说话间早已跪上了一大片。看来还真是非做这个教主不可呀,只是她从没做过这么大的事儿,能答应吗?
灵儿听完大人们的对话,拉了拉咸儿,说:“娘,您就答应吧。这总比楚国斗术强多了。弟弟,你说是不是。”
咸儿一边说是是是,一边跳上了高榻。羽巫赶紧让他下来,他却在上面打起滚来,急得羽巫赶紧上去抱。灵儿则趁她抱灵儿的时候,悄悄在身后推了一把,羽巫顺势坐了上去。
黑白青赤四大仙立即跪了下来,齐声说:“请教主上座,不要推辞。”堂外也轰雷般地“请教主上座。”
羽巫一下子瘫在高塌,这突如其来的教主之位真让她摸不着头脑,不知该怎么办。根据多年的江湖行走经验,她把咸儿从高榻上抱下来之后,给众仙回了个礼。然后,又说了一番何德何能之类的话。
只是,堂下跪的大神小仙无论羽巫怎么说都不起来,除非她坐到总教主的位置上去。羽巫无奈地笑了起来,可觉得不能再推脱了,再推就显得很不真诚了。于是,她就让灵儿把咸儿拉到一边去玩,理了理衣服就坐到了高榻之上。
堂内堂外响起一片“教主万灵”之后,羽巫(应该叫羽教主了)进入了状态,利落地转身站到了高榻上,跳起了禹步。双手沿着额头往上抹动,接上五方天帝之后,她面向堂下站住了。然后,就用一种古老的腔调和一种极有穿透力的嗓音,对大神小仙说了一段事后她自己都记不全的话:
“本灵接受天帝任命,接手萨满教总教主事务,不为己,不为害,只为天下苍生和世间万灵,必以天神与万灵之力为苍生祈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生得康乐,死得无妄。创教千年,云行雨施,普济众生。但是,由此产生诸多不良,有固步自封而不施于人者,亦有以教为名而坑蒙拐骗者,亦有诓骗神灵而助纣为虐者,凡此种种必受天遣。同时,历经千年,世间事无不变化,吾辈仅靠仙灵之力显然落后于他家,比如墨家,在结合灵力的同时以医术济世,当学习之。最后,再重复一次教规,我等只为苍生祈福,劫病去灾,降妖伏魔;生老病死可介,杀伐争夺勿参。切记,切记!”
话间落下,堂内外又响起“教主万灵”的欢呼。紧接着,一只杏黄旗从堂外穿过门洞飘了进来,掠过大堂上空的帏帘,飞到高榻上方,在羽教主的头顶上停留片刻,就落在了她的右手上。堂内外又响起一片“萨满蒴满”的欢呼声,久久不绝。
突然,退了神的羽教主手握杏黄旗,一下子晕倒在高榻上,半天没有缓过劲来。还好,黑白青赤四位大仙熟悉教务,将接下来的一切安排得有井有条。在一片顶礼膜拜声中,金童玉女仙姑组合从此又开启了人生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