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生活,比小学的有意思一些。
课程多了一些,课本也都不难,沈梦昔在开学头几天就将课本都粗粗翻了一遍。
她还是经常在课堂上走神,或者画画,她找了个不太起眼的白纸本,专门用来画禅绕画,平时手边也有一沓稿纸本,随时画上几笔。
前两年找了武陵空间里的美术教材看,也没有系统练习过,只是为了消遣。
维拉见了她的画非常喜欢,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还跟她要了几幅夹在自己的课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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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初中,政治学习就多了起来,这让沈梦昔有些头疼。
最近全国都在开展向LF同志学习的活动,16中也多次组织大型学习LF事迹的报告会,号召学生积极为群众做好事。
初一三班的班主任是个姓朴的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做事非常认真,一板一眼,绝不许打折扣,她兼着初一的数学课,对于作业的要求非常严格,对于课堂上溜号的行为更是不能容忍。
沈梦昔见识过她精准地将黑板擦打到一个男生脸上之后,在她的课上,就再也不画画了。
其他的老师倒没有太较真的,溜号了,叫起来只要回答得出来问题,就轻轻放过了。
开学不到一个月,沈梦昔已经跟着同学们,在街上捡过垃圾,扫过大街;一起到居民区帮助除过“四害”;(麻雀已经平反,不在“四害”之列,但是这几年仍然是非常少见,男孩子的弹弓是它们的天敌之一,被发现十有八九就被打下,祭了五脏庙。)也帮孤寡老人擦玻璃,扫地,帮买菜的老人提菜篮,甚至去孟庆仁的车间帮助清理过锯末子。
这两年,家里不怎么用锯末引火了,都用孟繁江和刘三妮拿来的松树明子。松明子是松树枯死后,松树的油脂侵入木质形成,需要很长时间和复杂的自然条件才能形成,对于经历时间洗礼的物质,沈梦昔都心存敬畏,深深的觉得只是用来引火实在是浪费,孟庆仁告诉她,好一些的松明可以用来雕刻或者做成珠子,像这样用来引火的一般都是树干的疖子。
这些明子被孟繁东劈成一小条一小条的,码在仓房门口,点火时,只要一小条就可以,一块大些的明子可以用几个月。
朴老师找沈梦昔谈了一次话,主题是她的思想过于散漫,没有新中国少年儿童该有的朝气蓬勃,也不热爱集体,不团结同学。
沈梦昔的确是游离于这个集体之外,甚至游离于这个时代之外。
她对老师的批评点头接受,朴老师最后说,以后你就和谭秀丽结成一帮一,一对红吧。
谭秀丽是初一三班话最多的女生,成绩一塌糊涂。
现在沈梦昔和她成了一帮一一对红,还成了同桌。用朴老师的话说,你帮她提高学习成绩,她帮你提高政治认识。
谭秀丽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能有什么政治认识,无非是她平时喜欢参加学校组织的所有活动,班会活动的时候,积极举手给大家读报纸,对所有同学的家事都了如指掌罢了。
她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八卦和讲话了,以至于连什么是有理数都说不明白。沈梦昔觉得,她们俩走一起,很难一对红,倒是很容易变成一堆屎。
谭秀丽的父亲是重机厂的中层干部,在后勤部门工作,她母亲在粮食局工作,她姐上高三,她哥上高一,她弟弟上二年级。她家住解放路38号,她姥姥家住哈市,她有三条围巾,有一瓶百雀羚雪花膏……这些都是谭秀丽在她们成为同桌的第一天告诉沈梦昔的。
谭秀丽穿了一身八成新的军装,站在课桌间的过道上,一手叉腰一手握拳:“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声音激扬洪亮,她兴奋得脸蛋通红,非要再来一遍。
沈梦昔凝视着谭秀丽:“这位同学,你要不要喝一口水?”
“好啊,我没带水壶,你把你的借我喝一口!”
“……我的喝光了,你去老师办公室喝吧,借朴老师的杯子用就可以了。”
沈梦昔无比庆幸谭秀丽的家和铁路家属区是反方向的,她宁可和一句话不说的米小冬一路走,也不想听谭秀丽发出一丝声音了。
当然,米小冬是不会和她一路走的。她依然是独行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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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拐到托儿所接回了小五,小家伙结实得像个铁蛋,看见她欢呼着跳脚,托儿所的阿姨跟沈梦昔告状:“你家这弟弟太淘了,昨天把小朋友掐了,今天把小朋友给咬了,不行就接回去自己看吧,太难带了这孩子。”沈梦昔赶紧给阿姨赔笑。
不到两岁半的孩子,话不会说几句,就是蔫儿淘,爱拆东西,也爱咬东西。
沈梦昔把小五放着后座上,让他抱着车座跨坐着,她也不骑车了,推着慢慢走。
“阿姨批评你,听到了吗?”
小五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打人咬人。”
小五摇头。
沈梦昔叹气。
“打!”小五忽然爆出一个字,吓了沈梦昔一跳。
唉。
回到家,看到小北的书包,但是人不在,这是又出去野了。
其他人还没回来,沈梦昔把小五放在小推车里,推到厨房,开始准备做饭。推车是沈梦昔的主意,她跟孟庆仁一说,孟庆仁就懂了,七级木匠做这点小东西简直是手拿把掐。礼拜六晚上画图,礼拜天一天,就把一个木轮小推车做出来了,垫个小褥子在里面,小五放进去,可坐可躺,坐的时候还有个安全带系在身后,防止小五爬出来,也防止这个手贱的孩子自己解开了,还有个小桌板可以放玩具放食物,总之,是居家旅行吃饭干活必备用品。
家里也有这么大孩子的邻居家见了,纷纷来求,也有照着模样自己做出来的,在沈梦昔的提醒下,孟庆仁又做了一个更精巧的,送给刚得了孙子的房产段的段长。
沈梦昔往小桌板上放了几块积木,就开始洗菜淘米,一边忙一边和小五说着话。
积木也是沈梦昔和孟庆仁合作的成果,用木工车间的边角料和油漆制作而成,深受小北小五好评。
这个做起来比小推车简单多了,孟庆仁多做了几套,一套送给了孟繁松的儿子,一套捎给双县姥姥家,一套送给了蔡校长的儿子蔡家宝。其余的都送给了有人情来往的同事朋友。
到了饭点,人就都回来了。
关秀琴端着碗要给小五喂饭,沈梦昔冲小五一瞪眼睛,小五就乖乖拿着筷子自己吃了。
“他吃的太慢了,我喂还能快一点!”关秀琴不甘心地说。
“那就慢慢吃。小孩子吃饭太快了消化不好,小北,你也慢点吃。”
小五拿着筷子,端着碗,吃得很认真。三姐说,饭粒掉桌上必须捡起来吃,饭粒掉地上了就必须不能吃了,吃不饱活该。所以他吃得很小心。
小五的小手很好使,在沈梦昔带他的时候,他们经常玩手指游戏,从豆豆飞,到数数,到一打四。沈梦昔认为心灵手巧,手巧心灵。
小五大约20个月开始用勺子,24个月时,沈梦昔让孟庆仁给他做了一副小筷子,就开始用筷子了。
所以小五在托儿所是让阿姨又爱又恨的孩子,乖的时候吃饭不用操心,淘的时候能淘出花儿来。
对于小五,沈梦昔是下了大工夫的,吃喝拉撒睡就没有一样不操心,她不是在带弟弟,是在养儿子。现在给小五偷拍比较难了,一次被小五发现她手里的手机,以为是新的积木,非得要看看不可,沈梦昔一摊手,两手空空,害得小五在她身上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急得嘴巴撇着要哭,沈梦昔轻轻“嗯?”了一声,小五立刻恢复正常。
每个小孩子都是心理学家,他们非常会分析大人的表情和情绪,你是否真的生气,你是否真的喜欢他,他都清清楚楚。
关于沈梦昔带小五的事情,关秀琴是矛盾的。在她的概念里,总是认为小西是她奶奶带的,带得不像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不亲,那么同理,小西又带了小五,是不是小五也会跟自己不亲?
她是既不愿意看到小五跟他三姐越来越亲近,又不愿意分出工作时间来自己带孩子。
当然,这些神逻辑沈梦昔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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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回到北屋,从书包里拿出两封信,一封是罗翠兰写来的,在她的鼓励下,罗翠兰也读了初中,在双河公社中学住校读书,她们一学期一般会通信两封,因为罗翠兰的母亲不喜欢她把钱花在信纸和邮票上。这封信,在课堂上她已经读过一遍,回到家,提笔给罗翠兰回信,讲述自己的学习、生活,也提及自己的小弟弟的成长经历。
另一封是沈青山写来的,她还没有看。
撕开信封,抽出两张信纸。沈青山的字跟狗刨的似的,让沈梦昔不忍目睹。
“其实你走后不久,我爸就又结婚了。那个女人带着一个拖油瓶,比我小几个月。”
沈梦昔手一哆嗦,再婚了?
“她也姓李,长得不好看,她女儿也不好看,我爸还让她跟我们的姓。那个女的总是对我假惺惺的笑,我知道她想占据我妈的位置,我爸还居然让我管她叫妈。我忍了两年,现在一天都不想再家待了。我想去当兵。”十四岁的少年大概认为父亲已经抛弃了他。
信纸打着转落到地上,沈梦昔呆呆地坐着,似乎看不懂信的内容。
她也姓李。
沈梦昔恨不能立刻飞去佛山,一看究竟。
她隐隐有种猜测。只是心头一团乱麻,有个心结,不敢理,不敢剪。
如今刚刚开学不久,离寒假还有几个月,她找不到理由去佛山。只能在和孟庆仁聊天中稍稍透露出想去看五叔的意思,孟庆仁没接茬,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关秀琴听到了直接反对,“哪有姑娘家四处跑的?再说了,火车不要票,汽车不要票啊,你一个钱不挣,净想着花钱!”
“我没有到工作的年龄,所以我没有挣钱,但是,我做的事情不比你少,我有国家供应粮,我每天做饭,每天带小五,管小北,我不比一个首长的勤务兵少干活,你给小五洗过几次澡?你给小北洗过几次头?为什么小南干活你看得见,我做再多你都看不见?”
“你!”关秀琴指着沈梦昔,对孟庆仁说:“你看看,这就是你妈给我带的孩子!”
“你老扯我娘干啥?”孟庆仁也恼了。
“因为你有偏见,我刚才说那么多其实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你只知道,我顶嘴了。”沈梦昔深呼吸一下:“寒假我是肯定要去佛山的。要不就去双河。离你远点,让你清净。关于车票,不用你管。我回来快三年了,你给过我一分钱吗?”
关秀琴气得脸通红。
孟庆仁一点法子都没有,这娘俩跟冤家似的,两天不掐一次,三天早早的。这媳妇他也管不了,但凡两天小西对她有个笑脸,她准保在第三天激怒小西,小西一跟她顶嘴,她就又气得倒仰。说她不疼孩子吧,她也疼,孩子有病有灾离家出走了,她也急得上火,说她疼孩子吧,孩子再怎么对这个家出力,她还都看不到,颠过来倒过去的就念叨十几年前婆媳的那点事儿。